一直记着塘埂上的石榴花。其实石榴树早就不在了，但就这样记在心里，好像石榴树始终都长在塘岸上，年年都会开出一朵朵火红的花儿来。

几大排老屋，依山借势，所有的水路都通向池塘，典型的四水归塘格局，池塘就成了老屋的源泉，有它的滋养，一个屋场才会丰润，才会人丁兴旺。远远一望，池塘更像老屋的眼睛。只要它一直明亮着，莹润有光泽，靠山而居的人家就会活力不减。

塘岸上的石榴树，就这样隔一汪水，与老屋对望。不是很高，却是很大的一丛，中间的主干，虬突苍劲，看样子，也很有些年头，哪一辈人栽植的，已经不清楚。不管有多少动静，一年一年的光阴，总是悄无声息地沉入水底，老屋愈显沧桑，塘埂上的石榴，却是年年枝叶一新，增添不少生机。

石榴花开的时候，就不仅仅是吸引众多狡黠的目光，火一样的色泽，突然亮在老屋的门前，整个屋场的活力，似乎一下子迸发出来，平时都是深藏不露，一旦展现，就自然热烈欢快。山居人家，总是把自己掩映在林荫深处，很多动感十足地场面，从来就没有人在意。

石榴花的红彤，与三月的桃花完全不一样。娇羞和妖娆，是桃花的特质，又因为如此，桃花就多出几分娇气，开出满树的红云彩，煞是好看不假，总会少那么一点霸气。红红的石榴花，就像是用绢丝束成，大朵大朵，布满梢枝，更见气魄。入夏后的一树石榴花，就是升腾着的火苗，这是活着的红艳，自然更有气势，更有穿透力。

半山腰上偌大一个村庄，就只有这一棵石榴树，在孩子们的眼里，就格外稀奇。开花时有花可看，有花可折，自然快活非凡，够不着也会想尽办法，折几枝回家养在瓶子里，似乎有这些花儿陪伴，夜里就会有个好梦。山村的孩子，想法就是简单，只要肯动手，时不时就会有花事相陪，想想确是绝妙的事情。秋天里若还能剩几颗石榴，就最好不过。每年都会结很多石榴，只是男孩女孩太心急，等不到秋天，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会弄下几只来，真到秋天就所剩无几了。一个屋场的孩子那么多，大人们白天都忙，哪里会管得过来。就是一遍接一遍说，顽劣的孩子未必放在心上，转了背，见没有人注意，又会按捺不住。说白了，塘埂上的石榴，就是一种诱惑，小小年纪，又怎么管得住内心的欲念。

塘埂上人来人往，一样有春夏秋冬，石榴树一直都在，石榴花年年都有，好像是一成不变的风景画。其实，又怎么可能没有变化呢？一代人渐渐长大，就会有一代人渐渐老去，连老屋的青瓦灰墙，也是一年一年沧桑尤甚。

从我记事时起，石榴树就一直站在那里，几块伸向水面的洗衣石，就是它最好的陪伴。很多年的夏天，我们这帮小孩子，坐在洗衣石上漫不经意洗濯脚丫子，看着枝头小小的石榴耗费心思，就这样数着夏天的日子，渴望秋风拂拂，可是一个个石榴，就不见长大，几乎天天都是一个模样。

没有想到，终究还是有一天，我们一起，毁掉了这棵石榴树。虽说是要把老屋门口的池塘改造得更好，但是，就是没有人想到要很好地安置那棵石榴树。石榴树被挖起弃置一旁的时候，老屋有没有感觉到来自它根须的刻骨之痛？毕竟，寒来暑往就这样站在塘埂上，与老屋对望了这么多年头，想起来，应该不是一般的交情。

即便它们有很多难以表述的酸楚，源自老屋的人们，好像没有一个人在意。塘岸上的石榴树，就这样凋萎在日头里，最后，无一例外化作灶膛里的一缕青烟，飘散在老屋的上空。

    又到了榴花彤红的季节，要是塘埂上的石榴树一直都在，肯定也会是红花朵朵，煞是好看。世事变化，注定有些风景，只能刻印在心里面，好比某些人、某些事，这世间，就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