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很经典的一联唐诗，多少倦客游子难以说清的心情，一直就这么横亘在日子里。乡关是什么，乡关在何方，离愁别意又是怎样的反反复复，人在远方又是怎样无法忘怀，总会演变成无数人内心的诘问。乡关，或者说乡土，不管远近、不管大小，也不管贫富盛衰，总是会拥挤在柔软的内心，总会有许许多多的故事情节、人物光景，只是一样被雨打风吹，很多的痕迹，渐渐磨灭。

很难弄懂现在还守着一片熟悉山水的人们，对脚下的土地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是不是跟许多人没有离开之前一个样子，不仅没有觉察到土地的无私与博大，温厚与滋养，相反，因为或这或那的制肘，日子过得不够景气，更是难得有个好心情，时常抱怨土地的贫瘠，埋怨生活的匮乏，就恨自己不能像天上飞的鸟儿，有一双翅膀，想到哪就到哪，没有谁牵绊得了，想飞多远就飞多远，总之是，想方设法要离开。

真的离开了，走远了，望不见那些熟悉的地方了，心里也未必轻松，更谈不上踏实，某些时候回头一望，顿然发现，曾经那个恨不得早一刻离开的地方，在内心里竟是如此清晰，长在它身体上的人情故事、四季光阴，竟是这样的噬人骨髓，用不着细细去怀想，那些无形的触须，就会在内心、在血脉里来来回回，内心的柔软，又如何躲得过此刻的脆弱与寂寞。

为什么脆弱，为什么寂寞？就是因为虽然离开了、虽然人在千里之外，却没有办法丢得开有过的点点滴滴，更是因为人在他乡没有了身在家园时的无拘无束，或者说，没有了灵魂的寄托、身体的支撑，没有了曾经的乡音入耳、乡情缭绕。往往这时候，没有一个人不在内心里跋涉，不在回味着一山一水的色泽、一草一木的清芬，家园，或者乡村、山水，这时候，就是无法割舍的思念，就是思想中的纠结难忘，往往也就在这个时候，引发深深的思考，相信很多人想起的不仅仅是家乡，而是在家乡的怀抱里，所诞生的每一个情节，每一个画面，甚至是每一缕清风扑面，每一丝云烟缭绕，当然会少不了如花的笑脸、纤盈的身影、欢快的歌声——

许许多多人都惶然于这样的画面，又不肯错过面对的一点一滴，内心里也会一遍接一遍追问，家乡是什么，或者说乡土是什么！相信每个人心里都会有自己的答案，但是，每个人有未必能清清楚楚地回答出自己的答案，似是而非、似对又错的思绪，纠纠缠缠、起起落落，总是会左右自己的判断，总是会在应该有明确选择的时候，左顾右盼，下不定决心，甚至，愿意就这么犯一点糊涂，让自己在那样的往复曲折中不能脱身。

乡土，到底是什么，到底代表什么？尤其对平常普通的人而言，乡土，引申而出的究竟是什么？乡土一词，可以直接解释成家乡和土地，土地也是家乡的土地，不会与家乡无关，二者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所谓之本乡本土，就是这个意思，要是离开了依靠的根本，就不会有乡土的真实意义，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情深厚、生命喟叹。

现在的变化，超出许多人的想象，也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不少人已经远离了乡土观念。这些人总是在纷繁的变化中寻求另外的变化，最后连根本是什么都找不见了。我们不能沉湎于乡土情结，但无论如何不能遗落我们的乡土情怀，要不是有了乡土的滋养，又哪来现在的点点滴滴。乡土，为我们承载的东西，实在太多。

落地生根

有一个词与乡土的关系最是亲密，完全可以说是共生的、不能分割的，这个词就是“落地生根”，很亲切，很有人情味。根，植物学上有解释，高等植物茎干下部长在土里的部分，包括根尖、根须和根系，引申而来有根本的涵义在里边，甚至可以延伸到开始这一层含意。为什么这么讲，其实并不难理解，不管是什么物种，只要触摸到了泥土，迸发出细嫩的根尖，就意味着生命有了新的开始，走向全新的发展阶段。生根，无疑是一种生命状态的呈现，生长，将是生命不遗余力的追求，即便是会遭遇到种种挑战，只要生命不息，就不会停下生命的进程，土地或者说乡土，就是离不开的生命之源。

难怪有人说人生是一粒种，落地就要生根，歌里也这么唱，想要表达的意思应该非常清楚，那就是，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降生，就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就要开始新的成长，既是自发的，又离不开呵护与滋养，既是积累，又是锻炼和磨砺，也只有这样，呱呱坠地的孩子，才会像山野的树木一样，一年一年长高长大，每年都会有一圈树木一样的年轮，在这些年轮里，既记录了生命的密码，又镌刻下光阴中的悲喜忧愁、情感变化。

没有人刻意去探讨乡土和根的涵盖，甚至在许多人的意识里还没有这样的概念，脚下有一片能够立足、知冷知暖的土地也就足够，至于会有意想不到的雨雪冰霜，那是暑往寒来、四季变化中的必然，既然不能够回避，就只有努力面对。人生也不会少却阴阳变化、冷暖交织，往往就是这样的经历，成就不一样的境界，在不断生长的过程中，获取一路向前的信心和决心，即便某些时候也会失去动力、颓然不前，感觉找不到依靠，清醒过后，还是不会停留。

落地不能生根，就会成为天上的云、风中的沙，始终漂泊，始终动荡，不会有一个自身的世界，更不会有不一样的风景。扎得下根，立得住脚，才会有一个完整的世界，才会有接下来的光阴韵味。

人生，就是一条长路，不能缺少每一步，哪怕只缺少一小步，这样的人生，都不会完整。乡土，往往会塑造和滋养生命的初始阶段，思想和意识中的最淳朴、最耐人寻味的片段，基本在这个时间形成，也就是说，人生的根本，已经在这个时候初具雏形，并且深深烙刻在心灵深处。

从生命孕育开始，就注定有一片土地会是新生的承载，只是那一声挣脱母腹后的一声啼哭，带来的不仅仅是欣喜和幸福，还会有责任、义务与挑战。每一代人都这么经过，每一辈人都有各自的生存技巧、生活感受，也正是因为有了一代一代的延续和发展，乡土，才变得更加斑斓、更加深沉，才会有某些积淀，演变成世代都必须遵守的法则，才会有老祖宗的的谆谆教诲，才有后世子孙一直敬畏的根本。

落地生根，是一种生命的态度，一种生活的态度。生根，就是要改变现状，简单来说，就是种子不能永远是种子，不能错过下一个生长环节；人，不能长久无依无靠，一定要想尽办法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只要这样，才会伸展开手脚，才会多多少少有些作为。从这方面往前延伸，生根，就是不想被禁锢，就是要冲脱束缚，既是生命的本能，更是向前发展的需要。但是，没有丰满的根须，又如何支撑起生命的高度，所以，作为植物，不能没有根系的依托，做人不能缺少生存的根本。所有根本的来源，就是不言不语的这片土地。乡土，不管贫瘠与否，始终都是生长之源。

从另一个层面上说，落地生根，就是无法离开，从根尖萌动的那时起，就要与泥土仅仅依存在一起，离不开土地的怀抱，拒绝不了乡土的滋养，而且是没有办法挑剔，只能是这样，每一个幼小的生命才有可能长大。乡土，提供男人女人成长的空间，男人女人又为乡土增添色泽。

离不开的家园

老古言说，故土难离，与之相对的，大概就是离乡背井。流传这么久，自然有足够的理由，或者说，是多少辈人内心的真实写照。难以离开，就是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有熟悉不过的风土人情，有祖先的坟茔，有自身的根本，尤其是有祖辈父辈一起努力缔造的一个家。不管贫富与否，只要家在，希望就在，只要不走出这片土地的怀抱，就会有一片小小的家园。之所以有这样的说法，就说明不知有多少代人经验过这样的痛楚，这样的无奈和痛彻心扉，不仅仅演变成文字，而且一直存在于生活当中，稍不留神就会刺激着世人的神经。

开垦出一片家园，不会那么容易。祖先也要经过跋涉、迁徙，才会选择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才会在莽苍的原野，开始刀耕火种，一点一点开垦土地，勾勒出一个轮廓，又要经过多少辈的延续、努力，才会有现在的这块家园。这个过程，就是祖先的流浪史、奋斗史，也是家园的建设史，不会是想象的那么简单，究竟有过多少动人心弦的故事，恐怕也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清楚，不会有太多的文字记载，先人们口传心授的那些情景，也不过光阴长河中格外引人瞩目的几朵浪花而已，一定会有很多的人物、很多的情节、很多的艰难曲折，都淹没在时间里，不为后人们所知罢了。一脉相承到今天，在某种意义上，乡土就是家园，家园就等同于乡土，忘不了乡土就是忘不掉家园，舍不下家园就是舍不得乡土。乡土好像包罗万象，其实在人们的思想里很简单，已经简单到一种符号，一种情结。

离不开自然有许多离不开的理由，舍不得放不下自然也有很多不需要一一说明的道理。打小就生活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生命和情感，甚至思想和追求，已经跟乡土融合在一起，想要独立出来，已经是没有办法做到了，很多话，老祖宗不说，现在人们，也选择缄默，但在每一代人的内心，都有一片安放灵魂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脚下的土地。尽管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甚至男人为它累弯了腰，女人为它锁愁眉。

话又说回头，一直生活在乡土之上，山水林泉，村落人家，闭上眼睛都一清二楚，恐怕很少有真切的体验，相反，对身边的这片土地，反而有很多的不满。说这样的话绝对不是无中生有，亵渎人们美好的情感。不去说祖辈，就是父辈，我们也不太可能了解他们的内心，所以他们是怎么看，不去做讨论。在我们这一辈人当中，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人，总是把自己的不满和愤懑，发泄在脚下的土地上，总是以为是乡土误了自己。做人都有共性，以此类推，先辈当中一准会有这样的人，而且一样不在少数，他们也总在抱怨这片土地，却从来没有想到过离开，或者说，不是不想离开试一试，从来就不敢轻易离开，可能他们更清楚，一旦离开了乡土的庇护，就不可能像在乡土上生活的那么游刃有余，就是有再多的不如意，也只能自己去一一面对；就是有再多的抱怨，也不会有人在意；就算难得有片刻的欢乐，也会被浓浓的思乡之情所取代，人在他乡，总觉得是无根之木，哪里还能像守着乡土时那般随遇而安。

没有哪个人愿意离开乡土，祖祖辈辈都一样，真有离乡背井的那一天，那是万不得已，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人生尽在变化之中，不管是什么样的前提，离开就是为了能有所改变，不然，有谁愿意走上这么一条未知的路。离开，就是为了改变，就是想捕捉到新的机会，要是没有变化，又怎么可能出现转变。只不过，要迈出这一步，不是那么容易，确是要有一些勇气。正因为故土难离，正因为背井离乡惊心怵目，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毅然决然，很多人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迈出这一步，因为没有人不清楚，一旦离开，就意味着箭在弦上，想引而不发，十有八九就由不得自己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