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回老家了。

妻子特意炒了一些菜，为母亲饯行。席间，小女儿小嘴巴甜甜的，一口一个“奶奶、奶奶”地叫着，妻子一个劲地为母亲夹菜，母亲高兴得像喝了二两老白干，布脸皱纹的脸像盛开的菊花。

“奶奶，您就不能多住几天吗？”小女儿问。

“不行啊，”母亲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爷爷不会做饭，那些鸡呀鸭呀猪呀杂派子队伍，需要人照应。还有周围的邻居都搬走了，一到了晚上就野猫叫老鼠窜的，你爷爷本来胆小，把他孤零零一个人撇在家里哪能行啊。”

母亲又用筷子夹了菜，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手停住了，对我说：“刚才我看见相框里有你小时候的照片，你抽空多洗几张，给我一张，你可不要忘了！”

“娘，你要那干啥，抽屉里有我最近刚拍的照片，您要，就给您一张好了。”

“不，我就要你小时候的。”母亲语气执拗地说：“洗一张，回家挂在墙上，我就想起你小时候的那光景：跟一伙皮小子上墙爬树到处疯啊癫的，整天不着家。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就满街满巷地喊你：'石头，石头，快回家吃饭啊，你听见没有？'喊得我嗓子都哑了。”

小女儿拍着手叫起来：“这回我知道了，爸爸的小名叫石头。”

我作势举起手要打，母亲一把把小女儿揽在怀里：“奶奶护着你，看看谁敢动俺的小宝贝。"

小女儿扬起小脸问母亲：“哪爸爸惹你生气，你不打'爸爸吗？”。

“奶奶逮不着啊，你爸爸泥鳅似的，出溜一下就溜出老远，奶奶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母亲顿了顿，接着说“那时候多好啊，虽然你一不在娘跟前，娘就想着惦记着，可是娘多喊几声你就能回来啊。你们几个偎在娘跟前，小麻雀似得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哭哭笑笑的，日子过得再苦娘心里也甜啊！”母亲说着说着眼就红了，声音有些颤抖：“可你们现在都飞了，都飞远了，娘就是喊破了嗓子你们也听不见啊。娘就想啊，要你一张小时候的照片做个念想。看见照片，娘就想起你小时候喊你吃饭时的情景，喊啊喊啊，喊得听见你那嘎嘣脆应答的声音，娘才觉得你这个整天飞来飞去的石头啊，实打实地落在娘的心里头，娘的心里就像烧了一把火，暖着哩。”

哦，是这样。母亲的一番话像一波一波的海浪，冲击着我的心岸。穿过遥远的时空，我仿佛听到母亲悠悠的呼唤：“石头，石头，回家吃饭，快回家吃饭啊！”声音是那样殷切，是那样焦急，是那样充满期盼，尽管那声音并不是怎么洪亮，甚而还有点沙哑，可总在我的耳畔缭绕不息。情动处，我的眼框就湿润了。虽然平时我经常在电话里答应回老家，可一年也难得回去几趟，心里总找一些理由原谅自己，愧啊！

此刻，像回应母亲的呼唤似的，有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反复地说，回一趟老家，回一趟老家。不是以后，是现在；不是一次，是经常。那一刻，我作出了一个决断：“娘，这么着吧，吃完饭我就去洗照片；明天是星期六，我送您回家。”

“真的？”

“真的！”

母亲笑了，笑得格外动人，脸上溢满了幸福的光晕，定格成我记忆中最美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