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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隔一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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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书洛 发表时间:2013-08-04 09:41:35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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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文字酣畅,积累丰厚,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娓娓道来,是一位哲人阐释了作者对爱情、人生的思索。很有借鉴意义。欣赏、推荐。

      
          有时使君也可爱。 小女子本姓秦,这没几人知晓,倒是不曾想,我的名字竟如雷贯耳般响当当了几千年。“罗敷”,这是陌上采桑的姑娘在相邀,这是邻村的竹马在低唤,我和村里的姑娘们桑园里置身春光,我赴青梅约嫁给了竹马王郎。
        后人记载我的漂亮,发如乌云、目如秋水、眉如春山、脸如铺粉、唇如涂丹,还不忘了再加上个肌肤如玉。可是,我何曾向铜镜借问过世间谁最漂亮,我的姐妹们更爱听我的采桑歌,我的王郎爱我缫丝纺绵的专注,爱我织锦裁衣的巧手,爱我耕耘播种的相携,爱我掐银筝所弹的陌上桑。
           我以为,世间的爱原本就是这样忽略红尘不计相貌的一心一意的芬芳。后人说我某一天的途中遇到了使君,其实,我遇到的是赵王。我来不及聪颖的口舌伶俐夸我夫,我只来得及用倔强呼唤我的王郎。
         罗敷的夫确是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可是他即使用尽生命也赢不过一个王上。我对王上说,没有筝,请允我舞一场剑吧,对着咫尺荒冢弹一曲切撩风弦的陌上桑。如果我知道后人的故事,我一定会在剑刺王上时笑着对他说出实情:你实在没有那个使君可爱,所以我给使君的是目送,而给你的是跃入潭中的衣袂无踪。
           后人的《陌上桑》实在是个好故事,使君可爱得有惭色,有颓丧,有落荒而逃的马蹄疾,于是他留下了罗敷惊艳红尘的笑。那个王上却不懂,蛮横永远握不到笑容的手,那令他惊艳的一瞥,也只是惊艳了从前那些没有他的时光。
          潭水很深,后来化为江,王上在江中,罗敷在岸上,王上世世泅渡,罗敷是他撵不走的心魔,他无法忘。而罗敷,想念已在岸上生根,她要穿越众生,去见世世的王郎。
          贤惠还是必要的。做帝王的女人,光有聪颖是不够的,帝王也有颗凡俗心,这样的凡俗心一直延续着,延续给现今时代的男人们。有时,当真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但,需这女子美貌与贤良并举。薛家女灵芸便是个最好的榜样。不知道是不是大凡薛家女都注定生而美貌,如薛灵芸、薛涛,或者还可算一个薛宝钗?相信曹雪芹定是见过与宝钗一样相貌的女子的,只是,不知是否真的姓薛。灵芸十七岁,因无奈赤贫只得告别爹娘来就文帝。美女当真是都爱英雄的吧,若不然那灵芸玉壶盛泪,最后都泪染血色了,却最后还不是一夕间就为了文帝的一个“夜来”的赐名而温婉就约。相信那第一眼的彼此认同一定是伴着玉辇与车马上的宝石叮当而欣喜成歌的。
           灵芸倒是值得爱的,为妃不争,居宫里不扰,只静静做着针线活,就如现代无任何不良嗜好的贤妻。且帝王宠爱,多时首先是那一入眼的绝色之姿,恰灵芸有足够受宠的天生资本。我总相信灵芸若是未苍老至眼花色衰时才退出红尘的戏场,她定是将那帝王的恩宠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承包了的。
           人家灵芸擅针工之妙,就是那各类的丝帛都难不倒那双巧手,而且卧身于深帏,不用灯烛,也能为帝王裁出一眼打量下尺寸正好的最合体的衣裳,据说,养得帝王从此不穿别家衣。人家灵芸还超级漂亮,漂亮到被水晶屏风碰伤了脸,也能引得宫中流行个胭脂仿画的晓霞妆。
           只是,灵芸的那一世,在载覆载沉的水上。帝王的恩宠之下,最好不能长生亦不要满寿,最好是把貌美如花过到一半,再把贤良全部留下,然后,泛舟而去,红尘三江岸上,帝王频频回顾,不忍遗忘。相信后世的灵芸并不祈盼做妃,到了今时今世,断也不会有小二小三小四的念想,那帝王就一直放逐在那世的江水之外吧,过了那一世,想寻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常少年郎。
           洛水没有神。人家甄宓的名字好,字嫦娥,难怪生得那么漂亮。生而有大家风度,九岁诗书见章,十岁嘱家人开仓放粮,十四岁教母持家。仿似什么大场面也是见过的,只是从来都忘了见识战争。那一座城池被攻破时,远近驰名的倾城貌让她从袁氏媳变为曹氏妇。
          我身边有个同事极美貌,却是结婚生女后又跟了旁人,于是很多人怀疑她的爱到底在哪里。我始终觉得越倾国倾城的容颜之下越有一颗渴爱亦肯爱人的心,甄宓或许爱过前正夫袁熙,但也定是爱曹丕的,她为了成全自己的爱,用所有的大度与友好营造曹氏一门的内眷与她相见和谐相处和睦。
           不知为什么,她与人相处的言行总让我想起宝钗,圆融守规,不耍嗔无娇横,也许那时的爱都要这般的努力培养宽厚来围篱,以为可以围住那一个人一份专属,可是却忘了,那个人或许还要另一片天空。
          不知道曹植是否真的恋嫂如那些人的传说一样,但或许曹植早看清了甄宓的性情。洛水里出落的女子如何与那郭氏女一般携夫征伐杀戮,更无法踏入战火硝烟,于是,甄宓只能独守在邺城,而那个善谋的女子与她的夫共居洛阳。
           女子有时无才最安全,偏这甄宓是才情横溢的,一首《塘上行》以为那为夫的会一念眷故情,却不想,那也有才又有略的夫看到的是重墨之下的深深怨庭。这才情满腹,这满腹才情啊,也不过是做了一副闲手,撩拨了那为夫的虎须,于是,一声虎威赐一杯鸩酒,从此告别空旷的旧宫,也告别这一世与那人的相关。那一年,美人仍然无痕,青丝还扣绾着墨色紧紧。
         不知那赋里的洛神是否真的为甄宓,却是从此后那绝世貌再未曾从洛水中走出。那便,只当洛水是秋江吧,世世凉寒,从来与渡口的帝无缘,与红尘无关。
           你可以不来,我不能不等。你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等待的微笑,几千年后的他们把它定义为神秘。他们也说蒙娜丽莎的微笑神秘,是不是女子都一样,有了心事来加码,微笑都承了可勘可探的重量。
           你不知道我的遗憾延续了几千年,几千年后的我出落于红尘中的,仍然是那样简陋的衣,粗制的毛布,千缝百补的短腰皮靴,几千年来我终究是没能力为你丰华盛妆一次。看看,我在千年里待得多老实,为了等你,哪一世我都不敢偷偷溜开一下,我怕这一离开,换了地方,换了模样,便世世你都无法认取
           我从来都相信,你是别人眼中定义下的驿路旅者,可是,你却一定会为我拟定归期。你答应过我,回还时为我披上镶金的彩缎帔,会为我着上红绸衣。你说我不必罩上红盖头,只要我戴上那顶别着斑斓翎羽的小帽,我也不必为你绾髻,多少个日子里我都依然可以长发微卷的青丝落肩。
           我信你,就像相信天不老地也不会荒。可是,后来,天也老了,阴霾云低,身姿佝偻,狂风也把它来欺,刮过它深深的每一道皱痕,像要把它填平。于是,地也荒了,被风刮起黄沙肆意,只为掩埋那些不被容许的苍老。我却依然信你,因为信你,站在已快融合的天地间,站在比凌迟还残虐的风沙里,挂上几千年后他们看到的那朵微笑,最后为你绽放一场我们相遇时的沙枣香。
           几千年后,他们复原出我清秀的娥眉,深邃的双眼,还在那薄唇轻抿的微笑里研究出了俊美里的忧郁。他们永远研究不出的是,这青春已然走远的依然美丽只缘于,我是一位待嫁的新娘,站在楼兰,从有迹等到湮灭,从豆蔻等到劲梅,再等成几千年的标记。
           你呢,你可曾来过罗布泊,你可曾听到过风里还传着几千年前的窃窃私语。或者,你夹在那些前来观赏千年古尸的杂沓里,几千年的时光已经成为一江水,你拄着好奇站在岸上,我始终是你忘记前来就约的新娘,世世想不起。 
           芙蓉笺,过期的船票。 有时候会想,做女子还是平凡一点的好。因平凡便有了一颗甘于平凡的心,平常的人相伴平常的日子,极容易过。可是,这薛涛偏就生了美貌,又滋养了才情,注定不平凡的日子,注定遇到不平凡的人,却未必红尘易过。
         薛涛未必是爱韦皋的,爱上大叔,是现代人情感的新开拓,那时若是愿与大叔携手并肩,也只怕是迫于声名与生计。薛涛有才,为了挽救自己的过错,为了重回大叔的身边,为了那些旧日的声名赫赫还有那么多的拥趸,把一笺十离诗写得绝妙。尚属青春的心到底还是不觉有泪的,估计也无意对大叔垂落离苦泪。大叔说我有错,我便真纯地低下头来婉然认错,至于有情无情,我亦不说,只告知大叔,目所及处全是离后的景,大叔您看着办吧。大叔真不易为啊,再贪玩的孩子,也硬不下见苍的心肠了,只得重新笑纳。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这才是薛涛的爱,真真切切的表露,她爱上元稹。那元稹也曾一见之下春花迷眼,“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别管真的假的,反正也曾如此动情过。信约是有的,只是老天都看不住红尘的失约,何况人乎。所以,元稹后来道出“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怕是已然腻烦了薛涛的这番相缠。
           元稹的离去不归不奇怪,妻逝亦不娶薛也不奇怪,与另一美女加才女刘采春唱和七年更不奇怪。薛涛大抵也在岁月中明白了,守一夕朝露,不若汲一汪自己的心泉。美女加才女即使暮年时候,也终会懂得与红尘过招。浣花溪畔,菖蒲满园,一庭幽静,一口水井,偏就能蕴出世人争求的薛涛笺来。芙蓉皮煮糜,入芙蓉花汁,染入纸中,再题上红花瓣,散着清香,便将那些有诗无诗的灵感都逗引成魔。
           世间有一种无缘,无缘到不只与人再也不见,甚至是无缘到看不到精彩的篇尾。元稹实在是己身缘浅,他可能连薛涛笺都未见识过,更何况是得一笺留念。那一汪制笺的井水,可抵一江了,岁月的浪头生生把元稹抛在滩上,他世若相遇,我想薛涛会握着笺,对求渡的元稹淡淡地说:你实在不需要一张早已过期的船票。
           那些年,我还不懂高尚。现下开车的女子是越来越多了,却是无论多豪华炫亮的车子都落后于人家千余年前的苏小小。那一驾小小的油壁车再加上个车里娇小罕见的美女,直拉风到千年之外。
           那天看电视一个节目,女子因“碰瓷”而与开车的男子结缘,岂不知这一幕早在千年之前就上演,只是那时的主角没有这么重的心计,更见单纯与美好。那个叫阮郁的少年郎摔下马来时,并不承想那油壁车里有如花女,而美女苏小小何曾想过这油壁车能够惹翻白马颠下少年郎。这样的相见多美,仅一眼足够相信这便是天赐的缘。
         只是,上天赐缘时,是不把红尘的俗事计算进去的,于是,一个歌妓,一个相国的儿郎,尽管在缘里按了手押,却不得不在俗世的目光中止步。等阮郎,等一个春去,再等一个夏来,等到的是一纸不可能。所以,苏小小还能做什么呢,也不过依然是迎来送往,依然是油壁车里看景,或者,更多的是看那一场相遇的过往。
           苏小小年轻,年轻到同情心丰盈,苏小小单纯,单纯到还不懂得施恩。她给那个颓丧痛哭的书生的,她以为不过是一点路资几件衣衫,何曾等过回报的日期。
            因为不曾等过,所以,她匆匆地去了。一场赏荷,一夜露台坐,成了最不起眼的杀手,折了这朵无可无不可般活着的小荷。她大概是不想再立西泠桥畔的,也不想再车行西湖断桥边,也无意再看世间究竟有谁又入了喜堂,有谁又真的金榜题了名。于是,那身披红花高坐骏马的书生,来得及重返钱塘,却来不及再看那位温言浅愁的姑娘。
        报恩,只化作一场抚棺而哭,还有落笔青冢上的碑文。也许那位姑娘已经安然浅浅笑了,笑她已经过了那一世那一江,笑那江边的思念,包括那个时而会记起她的阮郎还有那个永远铭记她的书生,笑这世间纵是有再多的悲与喜,她都安然无恙。她从来不懂高尚,所以,对念与不念她不谦卑俯首,亦不奢望宿偿。
    三斛珠成全了不等式。梁老汉说:聘礼我要珠一斛。石崇说:我给你三斛。也不知道这石崇的钱是打哪儿来的,富可敌国不算,估计富可敌数国了。绿珠就是那个荷塘边与石崇相遇的美女,她接了人家的荷花一枝,她爹收了人家的珍珠三十斗,这是不嫁都不成的了。
           想来这石崇也是逞强斗狠之人,想当初也曾铁如意砸碎人家珊瑚树,然后傲然以世间罕有的三四尺高的毫不算事儿的赔了那个已碎成片片的二尺来高的。也曾经因无力劝酒而眼也不眨地杀了一个又一个陪酒的美女。可偏他就真真疼宠上了绿珠。
          人家绿珠也非平常农家女,不只长得貌美,更能歌善舞,《明君》舞将昭君之姿舞得水媚可人。人家还吹得一手好笛,笛曲悠扬,世人叹为奇曲。绿珠被宠,宠到拥有了斥巨资而筑的金谷园,绿珠被疼,疼到为解思乡情,园中处处植遍岭南风光。就是谁也没想到,那园中百丈高楼原来不只是为了用来听风观景,还可以为求死铺路。
           倾城貌招人眼,一个孙秀就虎视眈眈了。风水轮流转,石崇今儿个还是地头蛇呢,明儿个人家孙秀就成了朝廷红人儿了,于是,不送绿珠,必然获罪。那最后的一次饮酒行乐还未及半,石崇已经被绑了个结实,菜未凉酒未淡,石崇的话却飘得刮寒:我今为尔得罪。人说绿珠刚烈,我说绿珠剔透,人家绿珠知恩图报,我说绿珠看澈世间。泪是流下来了,不知哭的是命运,还是君恩,也回馈给你石崇一句话吧:愿效死于君前。走近栏杆,百丈高楼,一跃即知结果。
           恩宠到底是什么,我会想到那一个在大火中先托出妻子的男子,会想到车轮之下喊着先救妻子的那个男人,平凡而普通,富大概都不足以抵上现下的一层楼一辆车。那堕楼的绿珠是否也会想,谁愿做绿珠呢,只是生而为绿珠,又如何能够不遇石崇。倾城真的是不易为的。那百丈楼下,生死之间,已是一江隔水,来生,几世,生生世世,粉面着地,再别认我为绿珠,而那君,且在别处筑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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