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返故乡，是我们新组建的《上海北大荒知青艺术团》应邀参加哈尔滨之夏音乐会演出，顺便再回农场看看，并向家乡的父老乡亲作汇报演出。这次回家较之第一次观察更细了，感动更多了，思辨更深了。7月5日才返回上海，一到家就忙不迭地打开电脑，记忆的闸门也随之打开了。写什么呢？报道的事有人干，那我就写些花絮吧。

　　
　　不补票了
　　刚踏上驶往哈尔滨的列车，乘务员就来告知，你们的行李太多、超重（指扬琴，大提琴等乐器）需补票。可当列车长听说我们是去参加哈尔滨之夏音乐会的上海知青，当即表示，为家乡人民演出，不用补票了，还特地关照，让上海知青艺术团享受工作餐待遇。一位正推着货车路过我身边的售货员悄悄对我说：“你们上海知青在东北的口碑很好，一提起上海知青大家都很敬重的。”这些话出自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之口，真很难得。我们离开北大荒时，她们才出生，“知青”在他们的脑海里只是一个没有内涵的名词。是她们的父辈用真诚用宽厚去评价知青，知青，这才在年轻的一代心目中树起了丰碑。自古北方多忠义之士，他们知恩，感恩，报恩，有姑娘的这一句话，这十年的付出——值！
　　
　　暖瓶里的绿豆水
　　车到九三，递到手中的是一本《中国九三欢迎您》的小册子，打开这本小册子里面除了有九三的简介，还有上海北大荒知青艺术团的人员名单，住几号房间，用餐在几号餐桌及行程安排，都写得清清楚楚。我顿时觉得这本小册子沉甸甸的，我手中捧着的哪是一本小册子，分明是捧着九三人民一颗滚烫的心呐！这背后倾注着九三局领导为搞好这次接待工作的辛勤付出，据介绍，分局党委就这次回访演出的接待工作就专门开了三次党委会，成立了接待组，一切都按最高规格，最高礼仪来接待我们这些曾经在这片黑土地上挥洒过青春热血的老北大荒人。我们此生有幸哪！
　　走进客房，我照例先打开热水瓶盖沏茶——咦！怎么是冷的？我们找来了服务员，让她换一瓶热的。小服务员二话没说，提着暖瓶就走了，临出门前，轻声说了句“这里面装的是绿豆水。”小服务员走远了，我一阵内疚。那时东北正值高温季节，37度，人家想得多周到，让一路劳顿的艺术团消消暑解解乏，特意准备了绿豆汤。我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还差点儿错怪了人家，我没法补救，只有认真演好每一场演出。
　　
　　王书记的祈祷与自责
　　北京知青，现任九三分见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王洪云，从6月19的凌晨4：15分车到九三站起，就跟我们在一起，负责全程接待。（去年我们一行五地二十几人的回访团，也是她负责接待的）我们可以说老友重逢了，有二件事依旧叫我很感动。
　　19号晚上7点在九三文化休闲广场演出。下午我们去走台，一路上王书记不停地给气象台打电话，原来今天有雨，演出时间又不能变，地点也不能变，只有求助老天了。
　　“你给我想办法把雨弄走”！王书记蛮不讲理地说道。电话那头传来气象局长无奈的声音。
　　“我不管，你每小时向我汇报一次天气情况，晚上演出，要是下雨，我就找你”。
　　真是头一回见识，竟然有这么不讲理的书记！我正纳闷，撂下电话王书记笑着对我们说：“老天谁也左右不了，我们只有祈祷演出时千万别下雨啊”！
　　原来如此！什么人哪！为了情，可以不讲理，就是这近乎不讲理的话语中，恰恰折射出王书记为艺术团演出成功寄寓的深情啊！
　　当天演出，真的没下雨，难道是老天也有被感动的时候？
　　22号晚上六时，陪同上五大连池游览一天的王书记站在宾馆楼前焦急地等待，李书记来了，局党委的班子成员都来了，今天是送行晚宴，说好六点开始。可是艺术团的团长翁德坤却陪同上海教育电视台的几名记者去红五月农场采访了，站在边上的我只听到王书记不停地自责“都是我安排不周，我犯了自由主义了……，组织观念太不强了”！略晚了一些，翁团长终于回来了，晚宴之后是晚会。很成功。可最让我感动的是王书记那挥之不去的自责。主人送客，客人却不在场。该深思组织观念的是我们的老翁团长（据说他让老穆替代他）——作为团长，在这主人精心安排的送行晚宴上，怎么可以缺席，又怎么可以替代呢。难怪有人说他“想着一出是一出。”可王书记丝毫没有责备人的意思，站在边上，我真过意不去。多好的人啊！
　　
　　肖司令的愿望
　　肖云彤，山河的老知青都习惯叫他肖司令，他也是让我们最感动的人物之一。
　　6月20日，肖司令陪同演出团回访山河农场，21日在山河场部餐厅，他非要自掏腰包设宴招待演出团全体知青。“我像你们一样从18岁来到这块土地，你们奉献了十年青春，我奉献了大半辈子了，今年我已经是70岁的人了，我亲眼看到这块土地在翻天覆地的变，越变越好，越变越美"。席间他几次哽咽，老泪纵横，语不成声。面对一个最有资格的北大荒第一代拓荒者的泪，不仅让人动容，更让人肃然起敬。在这位从战火中走来的硬汉子面前，我们有些人是不是把自己的十年付出太放大了？和他们的付出相比，我们又该怎样认识和评价自己的人生呢？22日晚，餐厅里正在演出，热闹非凡，门口的台阶上却坐着我们的肖司令，他为什么不进去了？这是分局党委的欢送，自己已经退了……；他为什么不回去？他在等，等我们演出结束，把大家请到家里坐坐，这是他的愿望。因为明天就要分别了。演出结束快十点了，走出大厅的我们一眼看到苦苦等候的肖司令。能不去吗？那天只要知道的人都去了，连他家楼梯上都坐满了人。三十年后的相聚珍贵啊！可时间是无情的，离别的时候终于来临了。相见时难别亦难，肖司令和大家一个个拥抱，老泪洒在荒友们的肩上。车开了，视线模糊了，大家心中在默念：“肖司令，保重，下一次我还来看望您”！车开了很久，我扪心自问，真的还有下一次么？我们都60的人了，我不敢说。
　　
　　喜相逢
　　相逢是一出戏，相逢是一首歌。从6月17的傍晚走下列车的那一刻起相逢的戏就开演了，相逢的歌就开唱了。在哈尔滨的乡村小园当年在宣传队演白毛女的和演大春的知青相逢了。从大庆，鸡西，北京，上海赶来的山河农场场部宣传队的一届届的队长，一届届的队友与在哈的队友喜相逢了。《又回北大荒》的词曲作者和演唱者相逢了……。战友会战友，就是喝大酒。绰号叫“老小子”的原宣传队演员胃都快切没了，为了这份相逢的喜悦，身体全然不顾了。大家一杯接一杯地干，没日没夜地崂，激动啊！
　　令我激动的是在山河场部与当年的学生夏春玲的相逢。酒桌上她说三十年来她一直在寻找那个当年教她剑舞的老师，因为那个节目曾在九三汇演中获奖，她的人生从此有了光彩。人们记住了六分场有个会舞剑的小丫头，她感激那位老师，为不能报答而遗憾。那一席话，让我一下子勾起了往事的回忆。我就是他要找的那个老师啊。原来当年我们宣传队正为没有创新节目而犯愁。我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初级剑法》，一下子灵感来了，配上背景、音乐和服装，那不是一个很好的节目吗？于是我边学边教，还谱上曲。没想到我为农场宣传队做的这一点点小事，他们至今还记着，并且还能哼出那《剑舞》的曲谱，这太让我感动了。仿佛意外地发现了一株迟开的奇葩，它可是孕育了整整三十年啊！能不珍贵吗？
　　夏春玲还记得，当年去嫩江演出，别的小朋友都带了许多好吃的，她因为家里穷，啥也没带。为这还偷偷地抹眼泪。是夏老师（夏奇峰）给她买了糖块，那糖块的滋味至尽还留在心头，因为它让一个孩子挽回了小小的自尊。人在不经意间撒下的种子，也能开出奇葩。干涸的心太需要雨露。贫瘠的大地太需要种子。我们不必刻意地去做什么宏伟大业，在别人需要的时候，多给予一些关怀和帮助，自己的人生也会多一些亮色的，不是吗？
　　
　　过把瘾
　　魂牵梦萦的黑土地，终于躺在你的怀抱里了。为了却心愿回顾当年的生活。回到分场，不少知青又拿起了锄头，夏锄铲地去了。骄阳似火。那含泪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许健群的愿望是再开一次拖拉机，正巧学生中有开四轮拖拉机来的，许健群终于过了开车瘾。钱梦麟夫妇开惯了轿车，今天也过了一把开拖拉机的瘾。那山河的小烧，芳香醇郁，千杯不醉。那爱喝几口的真过足了酒瘾。李贵和主任还惦记着这次没来的杨根妹，特地嘱咐服务员灌了一饮料瓶小烧让夏奇锋带给夫人，带走山河人的一点心意。喝不完的酒，唠不完的嗑，唱不完的歌，过瘾哪！许多人嗓子都哑了。“哑扳”合唱团，山河人爱听，山河人感动。望着台上精神矍铄的演员，回想当年姑娘家小伙子的模样，山河人同样感慨万千。那雷动的掌声就是明证。不在唱歌的技巧怎样，因为这场演出有不同寻常的审美意义。那纯是情的交流，爱的领悟，梦的再现。
　　
　　警车送我去洗澡
　　6月20日晚，和学生相聚难分难舍，回到光明旅社已经快11点了，拿上浴具，由学生领着，来到一家浴室。里面黑了灯，外面上了锁。正在无奈之际，一辆巡逻的警车开来了，听说我们要洗澡，没二话把我、夏奇峰、许健群带上了车。开着警车，一家一家地寻找，可惜太晚了，浴室都关了。警察觉得很抱歉，坚持开车把我们送回旅社，临走还留了电话“如果有什么事，找我们，千万别客气”望着远去的警车，生平第一次觉得警车居然也是那么亲切，多好的山河人啊！
　　
　　看不够的演出
　　哈尔滨的九凤在网友中早已大名鼎鼎。紫叶，丛民，芳子……加上齐齐哈尔的白云与上海的哥哥姐姐在哈相聚。那开心劲就甭提了。她们是上海北大荒知青艺术团最忠实的观众和亲友团。走出工人文化宫，紫叶就说，太好了！我们巴掌都快拍肿了，使劲叫好，嗓子都喊哑了。张雅芬特意带着女儿来看节目，女儿爱看这节目吗？雅芬说，为了让他感受一下荒友们的真情，硬拽来的。也有主动想来的，CCM的母亲就是。是我们的节目那么有吸引力吗？我想，其中一多半是冲着演节目的人来的。难怪我们在哈尔滨演出三场，有的居然场场不落。为什么呢？还是山河农场党委书记苏成军说得好：农场是一家，知青是一家，咱们是一家。谁家里来了人，主人有不到场的呢？尽管在上班，请假也得来，别说是看三场，看多少场也看不够啊！
　　
　　一天感动十八趟
　　这句话的出处是我们乐队的陈解荣。他并不是当年的黑兄黑妹。这次随团到北大荒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别看他平时不爱讲话，一旦开口便语出惊人！从五大连池回来的路上，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爆出一句：跟你们来到北大荒，真是“一天感动十八趟”。这几天，发生在身边的一桩桩一件件，他被荒友们的真情感动了，被高规格的礼遇感动了，被黑土地人民的深情感动了。被北方人民的憨厚、博大、淳朴、豪爽感动了！我们过去也曾经感动过，可渐渐地淡忘了，这相处的十天，我们又再一次领受到了。大声说：“北大荒，我爱你”！真实地代表了我们共同的心声。说一天感动十八趟，一点儿也不为过。三十年前，北大荒，当我们离开你的时候，很多人在心中默默地念叨：回家了！解放了！我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这十年算是白扔了——这是真话。
　　三十年间，我们在这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里，为生存、为发展、为自己、为家人，在冲杀拼搏的过程中，我们慢慢发现：这十年，我们虽然付出了青春、热血，黑土地同样回馈了我们做人足够的底蕴。还是刘维学说得好：“这十年，我们收获了忍耐、收获了承受；收获了坚毅，收获了品格；收获了涉世的心态和经验，收获了不懈的追求精神，收获了人间最珍贵的感情和爱情；还收获了责任，收获了成熟，收获了一个大写的人！”——这也是真话。
　　面对黑土地，面对有恩于己的北大荒，面对一张张亲切的面容，我们的思念一天多于一天，我们的牵挂一天多于一天。——这确实是真话。
　　人间重晚情，三十年后，这淀积的思念终于化作81人的集体行动：“自费返乡垄上行，荒友再叙手足情。”、“人回黑土地，情归北大荒。”
　　打住吧！开头只说写写“花絮”。花，有没有我不知道，絮，却不少。絮絮叨叨，磨磨叽叽，正应了一句：“树老根多，人老话多。”敬请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