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几多仇，忍辱廿载，天下复谁手？
    刀锋血染江山残，国难当头，奈何负红颜。

——题记

“在上海滩做事只有三种方法，对的方法，错的方法，我的方法。”记得在跟乔谯说起郑树森的时候，庞德如此说。是的，庞德不管做什么都有只属于他自己的方法，不问对错。

“今日谁与我共同浴血，谁就是我的兄弟。”这是剧里刘先生常说的戏词儿，只是还听说过一句话：兄弟是用来出卖的。在上海滩这个早已变了味儿的江湖里，后者，似乎来得更加深刻。于庞德而言，兄弟，是手足，亦是棋子。

他不是那些整天把“义”字挂在嘴边，却处处用兄弟替死的所谓的江湖大佬，也不是郑树森手下那帮平起平坐，搭伙过日子的傻小子、读书人。他是庞德，曾经的他，雄霸整个上海滩，翻云覆雨等闲间；而今的他，身负杀妻灭门仇，卧薪尝胆精筹谋。正因如此，他的兄弟，注定被他利用，说是利用也许并不准确，因为他的兄弟，心甘情愿，被他利用，甚至为他死，性命相托，生死不弃。那么，或许可以说：士为知己者死吧。
    老卢，棺材铺的掌柜，本可以安安分分的过一辈子，二十几年前，遇到了刚杀了生命中第一个人的庞德，因着一碗热茶一句话，成了刎颈之交，而最终也是因着最初的承诺，由自己的兄弟取走了自己的性命，终算是得偿所愿。不会忘记庞德抱着老卢，痛苦而充满无力感的样子，那是印象里第一次看到他拿枪的手在抖，而后便是枪声、血色，那一刻才知道，原来，有一种哭泣，没有眼泪。

十四，一个喊了庞德二十年大哥的亲生儿子。

始终记得十四跟庞德的第一次重逢：恭顺的弯腰送走刚擦完鞋的客人，偏头便看到了熟悉的、日夜惦念的身影。那种恍然、错愕，进而惊喜、敬重、甚至骄傲的神色，不断的在那双晶亮的眸中交错着，而后似乎条件反射般，他脱掉了那身赖以谋生的衣服，毫不在意四周诧异的目光和议论。那一刻，他只知道，他不要他看到自己落魄、卑微的样子，他不能给自己的大哥丢脸，他的大哥是上海滩的主人，而他，就是他的门面。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赤裸着上身，蹒跚的、毫不犹豫的，走向庞德，那个他视若为父的大哥。

看着不远处，那个自幼相随的孩子，一瘸一拐的向自己走来，庞德的眼神是痛惜的。一直在想，如果，庞德早些知道十四的身世，是否，一切都会不同？我想，如果可以，庞德绝不会让他的亲生儿子与他一起混迹江湖，在刀光血影里成长。在身世之谜揭穿前，他对十四，有父亲对儿子的疼爱，但更多的还是大哥对兄弟的照顾、信任，以及利用。他曾经鼓励十四追求虞家茵，虽不可否认他是希望十四找个好女孩儿，但目的绝不仅此。然而当他知道家茵是自己女儿之时，便喝令十四放弃这段已经付出的情感，甚至说出那句：“想不通就别叫我爹”，那么决绝。他了解十四，他知道他对自己的绝对忠心，却也深知他的锋芒毕露。

所以，他选择了郑树森，造就着郑树森。

他也疼爱十四，记得十四认他做义父时他拥抱他的样子，那一刻，他也只是个平凡人，想要有个孩子，有个家。其实在得知真相前，十四对他如此重要，也许就是因为十四从来不问为什么，也正是因着十四的忠，才换得了他的信，他的义，这就是兄弟对于他的意义，共同浴血，却并非生死不疑，生死不移。
   永吉，一个本要为父报仇却保护为杀父仇人付出性命的汉子。

始终记得庞德教来杀他的永吉如何用枪的样子，记得他让第二次来杀他的永吉给他刮胡子的样子，他就那样把剃刀交到永吉手里，笑得若无其事，理所应当一般，然而永吉什么都没有做，就那样老老实实，甚至战战兢兢的给杀父仇人刮起了胡子。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对永吉讲的那个故事，真假难辨，若不是永吉临终前他说出了真相，我甚至也这样相信了。现在回想他和郑树森说的那番话，也许是对的：故事，只是故事，然而说的多了，也就变成了事实。

“叔儿，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也许永吉是把保护庞德当作对十四的承诺，又或者，保护庞德，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他对庞德早已没有仇恨，甚至从何时熄灭的，他自己都无从知晓，这就是庞德的力量，他可以谋算人心于分秒之间，俘获人心于无形之中，然而他的筹谋并不卑鄙，他完全可以选择守口如瓶，让真相成为永远的秘密，可是他没有，他告诉了永吉真相，他对他说：“对不起，我骗了你。”，却并未提及那可耻的五十块大洋，只说他背叛了他。他知道，永吉至死都希望有个磊落的父亲，所以，他宁可让他相信，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在想，是不是永吉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在最后一刻，他得知了真相，都没有埋怨一个字，甚至说，“谢谢你，庞叔叔。”

他在谢什么？他不是应该恨他骗他才是吗？

也许，他谢的不只是庞德说出了真相，还有这一路来庞德对他的栽培，以及他看到的、意念中一个父亲的影像。或者，他也如十四一般，把庞德当做了父亲，敬重，守护，犹如天神。

刘景臣，一个读书人，也是一颗棋子一枚针。

因着庞德的救命之恩，踏入了本不属于他的江湖，“放老刘一马，他真的只是个读书人。”记得在与郑树森反目后，庞德让永吉去杀郑树森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的确，他只是个迂腐的读书人，然而他有读书人的风骨，却又不失江湖人的豪情，正因如此才成就了他最终的那番壮怀激烈。对于他，庞德不能说不信任。

当初埋他在郑树森身边，正是因为清楚他身为读书人所秉承的滴水之恩涌泉报之的信条，也是因为他相信从灭门惨案到复仇大计共同走过的那二十年的情谊，然而他也能清楚的察觉出老刘的每一丝变化。当他从一个自己设置的定数成为一位自己已然无法控制的变数时，他亦并不怪他，只说那是人之常情，甚至在他故意设局引他入瓮之时，他都没有想过要杀他，由此可见，庞德的义，也包含了些许的仁。

葛叔，又是一根针，一根埋了二十年的针。

二十年前，庞德设计他反了自己的水，以博取虞中和的信任。

二十年后，他却自作主张的为日本人，反了庞德、虞中和这两大家族的水。

他曾说，他不是叛徒，二十年前，不是庞德的叛徒，二十年后，亦不是中和堂的叛徒。

然而他却做了国家的叛徒，只为了自己的欲望。

话说回来，上海滩里谁不是为了满足欲望才去争那个天天吃人肉的总舵主的位子，然而，这些人心里都有个度，他们清楚的区分着家与国的界限，奈何葛叔却糊涂了。所以，在得知他是内鬼之时，庞德眼中有不解，亦有不甘，但更多的却是不屑，于是，他让郑树森去了断这件事，他说他不想见他。

其实，如果葛叔当真反了他的水，归顺了虞中和，也许，庞德对他还不至于如此鄙夷，他曾说，“这二十年，辛苦你了，叛徒的日子不好过。”可见他心底，对这个兄弟，还是在乎的，他清楚，这些年的付出，是为了他。这份情谊，他记着，也定不会忘。奈何，葛叔太过心急，心急到要出卖这个天下。

就这点而言，他便不配做他的兄弟。

郑树森，一个庞德亲手塑造的另一个自己。

之所以最后一个写郑树森，是因为，我无法定义庞德对于他的情感。

他对他亦父亦兄，亦师亦友，到后来，是情敌，亦是仇敌。

他曾说，他要他认自己做父亲，只是选错了时间；也曾说，他不是他的大哥，而是他的兄弟，只是彼时，嫌隙已生；甚至曾说，他要把他的江山，拱手相让于他，只是这番心意他不曾知晓……

其实，郑树森的意义对他而言，曾经是简单的。从他在监狱里看到郑树森的那一刻，他就确定了这个身上藏着导火索的愣小子是他需要、也是需要他的最佳人选，于是，他苦心经营，一步一步的把他训练成自己希冀的样子。

“这个世界会变，带顶针儿的手，有一天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开了这一枪，你就成人了。”

他以这样的一句话开始，让一个有些怯懦、有些窝囊、又有些骨气、有些义气的弄堂里的小混混一步步成为上海滩举足轻重的江湖大哥。应该说，是他给了他勇气，势力，经验……一切的一切

尽管他最初的目的是要把他训练成一把听话的枪，一柄锋锐的剑，一枚制胜的棋……

奈何，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他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正如十四所言，他用别样的方式，让自己在郑树森身上，重生。所以，时间一天天流逝，郑树森一天天成长，蜕变，他眉宇之间的些许狡猾，他心底潜藏的种种计算，他言语行事的诡异套路，无不烙上了庞德的名字。那个时候，看到如此变化，庞德心里，有惊诧，更有欣慰，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曾经的，甚至未来的自己。

只是后来，他选择的方式与他选择的人，经过长久的磨合，融成了一柄双刃剑，不出鞘则以，一旦出鞘，非饮血方能收回，甚至连天机算尽的自己都开始无法掌控。
没错，如果不用种种极烈的手段，郑树森无法摆脱心底的恐惧，可惜，世事难料，郑树森又邂逅了生命中其他的奇迹：乔谯、黄旭初、虞家茵、十四……

于是，又一个定数因着种种变数的出现，再度成为变数，最大的、足以致命的变数。此时，郑树森对于庞德的意义，开始变得复杂，他希望已经变成“庞树森”的郑树森可以替他坐拥江山，继续曾经属于自己的传奇；他也希望，他可以和这个如同镜像的自己，惺惺相惜，性命相托……

所以，在十四去而复返，说要为他除去威胁时，他坚定的否决了，这其中，固然有保护十四的成分，却也包含了太多的不舍。
后来，十四之死，他痛，他悔，他哭着说：“天啊，我杀了我的儿子……”那一次，无比强大的他，被摧毁了，分崩离析。他当真动了杀念，然而却仍是无法亲自下手。

在众多老大纷纷游说下，他说：“你们一定要取他的命？”却仍是暗示乔谯此去危险，他擦拭着十四的遗像说，他会杀了他，却不是今天，不是现在，是何时，我想，他亦并不确定。
在郑树森绑架他，与他对面而坐之时，他看着这个镜像中的自己，目光中半点惊惧也无，却有骄傲的神采，间或闪现。我想，那时他在郑树森满是仇恨的目光中，也许看到了两个影像渐渐重合，那便是曾经一无所有的顶针儿与曾经叱咤风云的自己。面对指责，他甚至不去解释，因为他清楚，如果是自己，也不会去相信那些看似谎言却是真实的解释。既知徒劳，何费唇舌？

后来，他要与家茵赴死，他托付郑树森保护乔谯，因为他知道他对她得情意，他也相信他，他能托付的只有他。再后来，他与他相约守住身后的那座桥，漫天炮火中，他掸了掸落在身上的瓦砾，然后他听见他叫他：“大哥。”他笑：“终于又叫我大哥了。”语气轻描淡写，面上却笑得欣慰，豪气干云，我相信那一刻，所有恩怨，都已冰释。

也许，自始至终，庞德对郑树森，都是不同的，正如他们在教堂里那一番“我应该恨你，我应该谢你”的恳谈。他与他间，归根结底还是时代的造化。

那些人，那些为庞德活着的，死了的兄弟，都是无悔无怨，然而若不是他的“义”，他们又如何将他视为知己，誓死相随。

出于真心，庞德对每一个兄弟，都算得上有情有义，然而因为他是庞德，因为曾经经过的种种，所以，注定他无法完全信任他的兄弟，他有他的戒心，他有他的筹谋，他清楚每一个兄弟的秉性、用处，他把他们放在他棋盘中的最佳位置，那盘棋，名唤江山，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是的道理。

然而于庞德而言，那些人，那些被他唤作兄弟、甘愿赴死的人，他们先是他的手足，再是他的棋子。

写到这儿，我在想，如果他们其中某个人有了危险，庞德是不是也能生死不弃？所以想起，郑树森枪决之时，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无法阻止既定的结局，他没有选择玉石俱焚，而是站在一旁悲伤的、无奈的等待，目光恻然，却再不行动。因为他是庞德，他不是只为一碗饭活着的郑树森，不是为一个馒头活着的馒头，不是为了找爹活着的蕊生……不是其他任何人，他的仇，他的恨，他的江山，他的红颜，他有太多太多的羁绊，他无从舍弃。也许有人说他自私，有人说他狠，然而他应该怎么做呢？

其实有些事，没有应不应该，只有做与不做。经历造就了他的性格，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庞德的命运，他曾经试图改变，比如为了儿女放弃仇恨，比如为了乔谯放弃江山，然而命运一次次把背天逆命的他拉回了原有的轨迹，他又能如何？

不想去分析他的本性究竟有多少阴暗，因为一旦看透了，就会失望。

所以只能说，对他的兄弟而言，他的义气，绝非空话，他用他的方式，履行着曾经的誓言，沉默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