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年起,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意淫满天飞的抗日神剧成了银屏上的主旋律,一遍遍“大快人心”的场面诚然无法勾起当年历史的沉痛追忆,倒有点活在当下阿Q的精神中去。而此时,鲜有让我们产生共鸣或者沉思的影音作品值得回忆。其实,二战题材的影片很多,国外的《辛德勒名单》和《诺曼底登陆》是其中值得一看的,几年前的《南京!南京!》相信也是一部值得让国人警醒的影片。不过,今天我要说的是另一部精品,与其说是精品,不如说它另类吧。一来它摒弃了以往故事片里面特有的高大全的艺术形象,二来尽管口碑不错,却是一部禁片。这便是姜文导演的《鬼子来了》。
话说这部片子,其实距今也十多年了,这样算来也可以说是一部老片子了。这部片子刚出片的时候,我没有看过,一来因为那会还是小一或小二的学龄段,二来《鬼子来了》也根本没有得到在国内公映的机会,便是以后也没有看过的这部所谓的禁片。直到几年前由朋友的推荐,才看了这部片子。第一次看过以后,虽有愤懑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有些模糊的印象,直到前几天偶有闲情又看了一遍,决定写下这篇文章,不得不写一点思考。
很多人都说姜文是鬼才,不管从《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是《鬼子来了》直到不久前的《让子弹飞》,姜导的电影就像一个影评人说的那样——有“嚼”头儿。单就讨论《鬼子来了》,把最后一个镜头拿出来分析,也就是影片主角马大三(姜文饰演)因违反国际反战协定而被战败国的花屋小三郎斩首的那一刹那,随着马大三被砍下的头颅的镜头延展,一反常态的从一开始自始至终的黑白色变成彩色,而此时的镜头对准马大三的人头,还残存着一口气,从嘴角浮起一丝轻佻的微笑。随之影片在一片鲜红色中走向尾声。
话说,当时不懂姜导最后的颜色转换处理的用意,问一个学传媒的高中同学,才略知一些。从99%的黑白到1%的彩色,从黑白的“资料片”的历史感到最后红色的渲染的沉重与恐怖。列宾说“色彩即思想”,经许多影评人的剖析,色彩蒙太奇的处理是整部影片最后的升华。那么这抹鲜红映衬在马大三最后的轻蔑的浅笑上,也告知一些沉重的讯息。正如这有“嚼”头儿的影片,每一个细节都值得回味。而马大三最后的浅笑值得一“嚼”再“嚼”。
马大三最后为什么被砍?砍的人花屋小三郎作为战败国一方为什么有执行死刑的权利?真正的刽子手为何却可以在天皇发表投降声明那天做丧心病狂的屠村暴行却得到国军高队长像四万万子民那样的优待?最后马大三从仰天长啸到斩下头颅笑的什么?你问我,一时间回答不了——“知不道”。或许用影片中最常出现的这句方言来回答。所以还是从影片一开始来解析吧。
和以往的战争片大场面战役不同,《鬼子来了》自始至终都只是围绕着挂甲台村子里面的人和事展开的。影片一开始,主角马大三在和同村寡妇偷情的时候被一个神秘人“我”用手枪威胁,这个神秘人姓甚名谁不得而知,姜文也没有给予他一个脸部的特写,或许是之后所说的“五队长”吧。总之,神秘人的身份一直很神秘,他贯穿全剧都只是一个代号“我”,而这个看似不重要的“我”恰恰是引导全剧的线索。当天,马大三被“我”威胁,送来两个俘虏,一个是日本兵花屋小三郎,还有一个是汉奸翻译董汉臣。说是叫马大三看管,于年三十来取,然而那天“我”却失信了。有人说,要不是这个“我”送来这两个俘虏,原本即便作为沦陷日军管辖的挂甲台村也可以做着世外桃源的梦。是啊,全剧描写的挂甲台的村民都是在诙谐幽默的氛围中展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中日友好呢,常惹你几声大笑。全剧,确实不时出现几次荒诞无比的笑,村子老学究五舅姥爷的笑,“老脸也不要了”在联欢会上大唱大跳的“白面八婶”的笑,“大哥大嫂过年好”的花屋咬字不清的笑,董汉臣被枪决时的笑,抗战胜利时高坐在看台上的看客的哗笑,当然这种种搞笑的最后都不及马大三死前的冷笑。但是尽管大篇幅的黑色幽默,还是暴露一些伏笔的。之前虽然看似和平的情景,也出现过几个巡逻日兵抢鸡杀驴的情况,最后马大三还情急欲拿菜刀与之搏命之时却退缩言说杀驴的胆怯,可以说,挂甲台的村民自始至终都是胆怯的,懦弱的,甚至还是愚昧的。
挂甲台的村民只是希望生存,即便苟且一些。海军野野村队长就在影片开头给村里孩子发糖的场景,还迎合着交响乐迎宾曲的欢乐。村里的人们只是善良,却也是各自心怀鬼胎,这种带着愚昧的善良终究埋下了之后悲剧的伏笔。
其实,换做谁,估计也不会照看这两个烫手山芋的,何况还是看管有着深仇大恨的日本屠夫。只是因为“我”的恐吓与威胁,马大三却夸大了利害关系,终于“全村危害论”变数了村里老少的精神紧张。尽管花屋被连一口“饶命”都要写上供词的五舅姥爷审讯着,也不改武士道与侵略军素来无比傲慢的情绪。把马大三喂的饭菜喷的满脸都是,即便这样,马大三却是愈发地供养着他,比祖宗还祖宗,甚至来一句“更狠的”竟是把自己的被褥裹在花屋与董汉奸的身上,饺子不行还硬着脸皮向着八婶子以80倍报酬的海口讨要白面。或许真的是村民太善良了,其实不然。终于在年三十的失约,就有了马大三出城找神枪手四表姐夫的桥段。这烫手山芋过了期限,村民也有了杀花屋的野心。却是谁也没有欲杀而快的胆,与其说没胆,不如说他们各自打着小算盘,还不如瘫痪在床的的疯七爷的“王八操的,一手捏巴死他俩”来得痛快,终于只是“疯言疯语”,看到影片最后,在联欢的欢乐的背后也只有疯七爷在自己的床头挣扎地拿起了枪,最后也是一个悲剧的人物。既然要杀花屋,马大三因为寡妇怕怀“鬼胎”和村里各种原因而没杀,神枪手四表姐夫仅仅几句话就推脱了,还骗了一袋豆子,之后又玩了把太极,言说一个神乎其神的人物——一刀刘。事实证明,一刀刘也是一个江湖骗子,终于用一套花拳绣腿给予在村民满怀期待的时候,也来了一把太极,耍了一把空气刀,用冠冕堂皇的“一世英名”又玩了一把票子。这么多回合,还磨蹭了这么多时间,结果一点效率的提成都没有,花屋还是花屋,村民却玩了一宿虚的,什么事都没做。直到后来还天真地接受因照顾花屋而受到酒冢队长六车粮食的犒赏和款待,也落得被屠村的下场。
一直以来,很多影评人说村民的善良,国人的善良。不禁想起农夫与蛇的故事,马大三和村民最后的悲剧终于成了悲剧,其实不在于善良,一来只是“我”的威胁而款待花屋,二来不见“我”的期限又各存鬼胎玩着心术。逃避责任,把简单复杂化。即便之后有奋勇抗争的反抗,终于是无力的。因为之前的愚昧与懦弱也挽回不了一时的英勇。
可以说,马大三与村民代表了根深蒂固的传统旧文化的生存陋习,单就知识分子的五舅姥爷的审问状和写花屋六车粮食的“诗经体”书信的迂腐和汉奸董汉臣教花屋“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的谄媚与玩弄心术的伎俩,可以窥见一二。不是知识分子的村民,从杀花屋的抉择,六旺到二脖子,再到马大三四表姐夫,到最后的一刀刘,一遍遍打太极的工夫是不是颇像当今“有关部门”的招牌说辞呢。
马大三与村民代表了根深蒂固的传统旧文化的生存陋习,而作为对立面的日本士兵花屋和酒冢代表的就是根深蒂固的武士道文化。
对武士道精神并不感貌,因为虽已在日本自成文化,但在我看来也是先天不足,后天畸形的。每每提到武士道精神,都会浮现一幅手配武士刀穿着和服拖着木屐的大名武士形象,有黑泽明《七武士》里面的侠者大义的,也有二战中战败后庄重盥洗而高喊“天皇陛下万岁”而切腹自杀的场景。但在历史的背景中,尤在当今的右翼,武士道文化恰恰与军国主义联系在一起。其实,武士道的本源在中国的春秋战国,武士刀也来源于中国的唐朝的唐刀,就连和服也是山寨汉服的剪影,可以说日本的文化体系更深着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哲学。但其实又有不同,或许武士道接受了“士为知己者死”的豫让的战国侠士精神,也就有了孤独的惜刀如命的武士的精神,但或许现实不是黑泽明的《七武士》。之前说了日本武士道精神的先天不足,因为小国寡民和幽闭多灾的人文地理环境,也间接构成自闭而自卑的民族心理。武士的狭义嫁接在残忍的封建道德文化准则,其为之自傲而自负的神武天皇“万世一系”的价值观,驱使另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剖腹的崇拜,也是日本军人只以为傲的荣光,在影片花屋一开始愈自尽而后又回营被酒冢等一行人视为耻辱的败类的一顿狂殴就可看出。从固有的文化体系,是残忍与封建的。尽管日本现代化的程度不亚于欧美,但依然带着封建的影子,甚至还嫁接在军国主义的崇拜中。从以前的小泉到下野了又上任的安倍,无法自拔的丑陋。
之前说过武士道精神的后天畸形,日本侵略军终究是侵略军,不管是历史还是影片《鬼子来了》都毋庸置疑。村民的愚昧的善良,无法感化一个被灌输而洗脑在极端民族主义和军国主义思想的军人和屠夫的,他的武士道的自豪,也是自欺欺人的行径。影片花屋和酒冢以及其他刽子手随口就出的“支那猪”的狂妄与自负和征服者的种族主义的变态优越感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其实武士道也仿佛体现了“人性”,每每欲寻死的花屋在“我”过年三十而未出现来了与之前不一样的软态,从两个鬼子进村听到“八嘎”的乡音的欣喜而萌生的求生欲望,说明花屋也是怕死的,也是会服软的,也是不会在必然的武士道道德准则监督的时候杀身成仁的,这一刻武士道确实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只是道德底线的框架,尤其在一刀刘的空气刀以后,花屋的求生本能终于彻底激发了,他终于在村民供他到养他的态度转变的时候来了彻底妥协。最后就是提出了换六车粮食的交易。这倒好,一开始供养他,他却要杀了马大三似的疯狂,想要杀他了,他终于是“大哥大嫂过年好”了。
然而,残忍永远是残忍,只是有时候会披着仁善的外衣。武士道不仅畸形,封建,外强中干,同时还保藏虚伪与自负。当汉奸董汉臣打小心眼要酒冢撕毁协约杀了等粮食的马大三一行人时说,却惹了酒冢“只有支那猪才会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的痛骂,然而酒冢兑现了诺言,终于也编了挂甲村历史这一合理的借口杀了全村的村民。这一刻,残忍披上了仁义的外衣,保藏了“礼仪之邦”的风度,只是董汉臣之流的中国封建官场之谄媚逢迎与酒冢合理高尚之风骨有什么不同,没什么不同,本质上都是虚伪。
侵略军还有一个本质,那就是残忍,这种武士道的死亡哲学代表什么。即便救了花屋,即便和他们共欢畅饮,但他们依然带着武士道的本源使命与意识。这种无法挣脱的道德枷锁,是他们侵略无可厚非的精神工具,或许从这一点看,武士道的精神是自卑的。侵略的屠刀与血腥的扩张不仅仅是对外来资源的扩张,也是内心自卑与无助彻底的一次爆发。
到现在,说了这么多,好像也没有点到马大三的笑的文章主题。其实,从村民,花屋,日军还是武士道这一种种,都可以说明一切了。
当那一刻,马大三终于举起了反抗嗜血的斧头,砍向终于无助的日军战俘时,他们全然没有往日的嚣张与自负,全然是彷徨于无助的求生欲望。只是,这一刻依然是悲剧,也是全剧最后的悲剧的高潮,姜文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控告在国军士兵的手臂下,任雨水冲刷的无助。这时花屋还不忘践行那一鞠躬的礼仪。
最后的悲剧,不是抗战的悲剧,却是战后胜利的悲剧。终于马大三被一直协定地倒在侵略军战俘的刀下。这一刻,马大三的人头落地,执行者正是被马大三救过的花屋,此时花屋俨然是胜利者的姿态,依然整齐着整队,用武士刀践行者他们一如既往的武士道精神,最后执行时弹走马大三脖子上的虫子时候的严肃,礼仪,仁义又一次展现了这一刻的内外不一的残忍的虚伪。而此时,真的是胜利了,石墙上“抗战胜利了”大横幅挂着,也挂满了满是看客的快乐的哗笑,终于是看客的笑,一片和平的笑。胜利者又在自己的土地用自己的笑声看着自己的失败,失败者却在又用自己的武士道精神执行自己的使命。到头来,又是一次彻底的悲剧,又打了回太极。
镜头随着马大三滚落的头颅一同滚落在地上,挣脱开来的镜头是即将死亡头颅最后的世界,最后的彩色世界,一片殷红,一丝耸起脸颊的浅笑,笑的什么?或许是那一如既往的武士道精神下残忍的日军,侵略的本质依然未变,尽管已经被一纸波兹坦公约的和平也未能改变事实;也或许是那些倒在自己愚昧的自己还有那些打着小算盘村民,也是那些依然麻木看着热闹的愚昧的看客的下一个悲剧;更或许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上层阶级代表的高队长,用自己的一张嘴,就借刀杀人的“太极”哲学?
写于2014.1.1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