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不应该忘记的!一个人,忘记了历史,他会不知自己的祖辈们是如何一步步走来的;一个民族,忘记了历史,她会沒有了根基的。
——作者题记
(一)
民国十年,阳春三月,高山镇上一夜之间就发生了两件大事。
大清早儿,还不到二十岁的高卓臣就跑了两家,去把这两件大事儿禀报了两位镇上人人敬仰的人,这两人就是“二先生”高鸿臣和“大医生”高华亭。高卓臣这样做的目的是啥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他觉得这两件事必须得让“二先生”和“大医生”早早地知道,最好是两位德高望重的人都能站出来说点啥。
“二先生”高鸿臣是高卓臣的老师,也是镇上所有读书人的老师,顺理成章地也是镇上所有人的老师。这“二先生”,个头不高不矮,四十出头儿,清清瘦瘦的,一说话儿就笑,文质彬彬的。“二先生”的家庭是个大家庭,有三十几口人,种着四十多亩地,家里在镇上开着“洪兴客栈”,客栈里的摔面很是红火,闻名高山镇方圆几十里,你吃了这碗还想吃下一碗,你吃了这次总想着下次还得来。在家里,老大管着做家里的买卖,老三管着带家人种庄稼,老四还小,跟着二哥“二先生”念书哩,不过这老四后来很有些故事,高山镇上人称“四爷”的就是他。“二先生”先是教私塾,后来孙逸仙带伙人把皇上给拽下了龙椅之后,他就在新民国小学校里教国文。“二先生”不仅仅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而且写得一手儿好字,画得一手儿好画,更是拉得那胡琴如泣如诉,悠扬婉转。高山镇三五十村所有的题词书刻,无论正楷隶书,还是行书草书,都出自他老人家之手。“二先生”逢求必应,从不看客下菜,富人穷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一视同仁;他教学生从不打学生,都是循循善诱。“二先生”极豁达,把钱财看得很淡,他说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生明理即可,平淡做人正直做事足矣。是故,一茬一茬的学生,无不尊敬“二先生”的。
这“大医生”高华亭也是个像“二先生”这般让人肃然起敬的人物。他与“二先生”年纪相仿,但身材绝然不同,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走路虎虎生风,打眼儿一看便知是威风凛凛之人。他的医术是祖传的,专门从事接骨,而且接骨从不收钱。“大医生”医术精到啥地步呢?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的骨头断了,碎了,只要还能找着对付到一块儿,经他一舞弄,敷上他亲手配制的中草药,你就能听见你那骨头咔嚓咔嚓地往一块长哩,不出百天,好喽,呵呵,牙根儿就不用等那一百五十天,“伤筋动骨一百五”在“大医生”这儿一点也不灵了。“大医生”的拳术更是不含糊的,到底是长拳还是螳螂拳,由于年代久远无法考证了,但有两件事儿却至今流传于高山镇乡间:一是“大医生”年青时有一年走亲戚晚上回家,半道上遇见狼群,他勇猛奋战,不仅击退狼群,还击毙两狼,一手拖一只返回家里,食其肉寝其皮;二是“大医生”把武术的精髓融入了舞狮和秧歌之中了,舞狮中有一招“天女散花”就是“大医生”自创的,至今蜚声国内外的“海阳大秧歌”都严重地受到过“大医生”的影响。
高卓臣一大清早跑去告诉“二先生”和“大医生”的两件事,在高山镇上的确是大事儿,是关乎人命狗命的大事儿。
关乎人命的事儿,发生在“南油坊”。夜里,“南油坊”的当家的被人七拥八护地从大上海送回家来了,不是坐轿,也不是骑马,是被放到大红木的棺材里用车子载来的,据说是争啥子地盘被人打死了,身上还有好几个窟窿眼儿。
通红的大棺材,就停在“龙头槐”下,让人一下子就想起男人留辫子的早年间里那对因相好而父母不准双双吊死在“龙头槐”上的伸着长长舌头的青年男女,怪吓人的。
关乎狗命的事儿,发生在“北油坊”。夜里,穷苦人高富的一副猪皮绳子被“北油坊”的一只大黑狗给嚼烂了吃了几段儿,高富一怒之下将大黑狗用铁锨给铲死了。“北油坊”的老当家的不干了,逼着高富给出狗殡。
(二)
高山镇上的“南油坊”、“北油坊”是咋的一回事呢?
高山镇上座落在高山镇的著名大山跑马岭的北面,村子建在西山脚下。这西山是很有些说道的。西山南起吴家沟之南,北至二王家以北的沟杨家,形似一条蜿蜒的巨龙横卧在跑马岭的脚下。为啥说这西山是横卧在跑马岭的脚下呢?跑马岭,与他东边的垛鱼顶、北边的林寺山、东北的马石山构成了高山镇天然屏障,这四座大山都是巍然挺拔,单看哪一座山也是雄浑苍然,威武险峻!而西山与跑马岭相比,显然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说它是横卧在跑马岭的脚下的。西山这条巨龙,龙头在南、龙尾在北,龙腰被称之为“蚧蚆石”,它的前怀里又抱有一个圆形的饽饽似的小山,这小山气势不凡,称之为“石柱顶”。明末清初,有一大官儿从东而来,走到村东山上,向西放眼一望,慌忙下得轿子来,肃然起敬,连声大呼:西边之山宝地也,山下之村必出贵人也!
“石柱顶”前怀便是一条从西山各山涧里流来的泉水汇成的小溪儿,溪水蜿蜒向东,从村子中间穿过,汇入南来的高山河,向北流入富水。镇上人家分居小溪两岸,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人们便把居小溪之南的人家叫着“沟南的”,把住在小溪之北的人家叫着“沟北的”,沟南的人家是一大家子,沟北的人家是一宗一族,虽是同一个老祖宗在元末明初从山西大槐树下迁来落户生根儿,但沟南沟北却也各有自己的祖宗爷祖宗奶。
镇上老高家的祠堂,盖在小溪之北那条繁华的大街北边的街面上,这虽是镇上高姓人氏的共有财产,但却更是沟北人家的荣耀,似乎只是他们沟北人才有权来管理这高家的祠堂,遇到大事儿,沟北人便在这儿议事。高家祠堂,很是气派,占地有近两亩,祠堂的屋顶是宝岭的小瓦,屋脊的两端是琉璃的鸟兽之类的工艺设计,活艳艳的,让人赞叹不已。祠堂的院墙很高,清一色的大灰砖垒成,大门楼子更是气派,举目望去,令人顿生崇敬、威严之感。祠堂重建于清朝中期,西院墙上有石刻镶嵌在墙中,记载了明末清初村人反“徐州贼”的大事,以缅怀因公而牺牲的高启厚老先人。高启厚会武功,尤其拔照厉害。何为拔照呢?拔照就是轻功,能从地上突然拔起跃向空中来打击敌人。当年,高启厚与村人一起追杀一伙四处抢掠杀戮的“徐州贼”来到花园沟时,高启厚因让遍地手指粗的葛子藤条拌住了脚,沒能及时拔起,被一“徐州贼”用刀抹去了头。
“大医生”高华亭住在小溪之北,当然是沟北人家那一宗一族的了。
沟北人家拥有高家祠堂,沟南人家有啥呢?沟南有“龙头槐”!
“龙头槐”生在小溪入村一段的溪南岸一大石碰盖上,浑然天成。这“龙头槐”状如龙头,有四五人合抱之粗,树干中间从下到上是中空的,可以同时钻进两三人向上攀去,老枝苍遒,青枝挺拔,千古不败。“龙头槐”到底生于何年,已无法考证了,少说也在千年之上的。
沟南人家把这棵象征高山镇沧桑历史的“龙头槐”看成是神物,就像沟北人把祠堂当成自己的财产一样,沟南人以此为自己的尊严和荣耀,遇有大事情便会聚到“龙头槐”下议事。眼下,这不装有“南油房”当家的尸首的大红棺材就停放在“龙头槐”下,等待沟南人家前来吊孝并商议为其办理后事。
“二先生”高鸿臣居小溪之南,自然是沟南这一大家之人了。
“南油坊”是沟南的首富人家,是以开油坊发家的,故被称为“南油坊”。“南油坊”后来在镇上又开有粉坊,药铺、兽医铺子。资本积累起来之后,正直壮年的当家人听说大上海是个流金铺银的地方,钱十分地易挣,于是便独自闯进了上海滩。几年下来,挣了多少钱,镇上的人不得而知,眼见着的是据说浑身被打了几个窟窿眼儿装在大红棺材里被送回来放在了“龙头槐”下了。
“北油坊”是沟北的首富,也是以开油坊发家的,所以也顺理成章地被叫着“北油坊”。“北油坊”后来在镇上开有商铺、客栈、饭馆儿,家财万贯,富甲一方。
死人的事儿,是件最大的事情,别的可以先放一放缓一缓,唯独这事儿缓不得,要及时料理,让死者早日入土为安,这是高山镇、富水河两岸自古以来传下的规矩,沒人敢破的。
“二先生”和“大医生”都来了,先来到“龙头槐”下吊了个孝,尔后被人请到了“南油坊”大院里来了。这两位先生是不请自来的,当然“二先生”的学生高卓臣也跟着来了。在镇上,如果谁家有红白事儿,能请到“二先生”和“大医生”其中一个人,那是事主脸面上有光的事儿,而不请自来,更是事主家的荣耀;如果能将两人一起请来,事主家里人会受宠若惊的!“二先生”和“大医生”同时不请自来,还是沒有这个先例的。如今“二先生”和“大医生”不约而同地来了,即是沟南首富的“南油坊”也被感动得不知说啥才好啊,十六七岁的“南油坊”大少爷高成章、二少爷高显一边流泪,一边反复给两位先生作揖磕头。
“二先生”和“大医生”听了“南油坊”两位少爷关于其父亲在上海如何被害的叙述之后,便问他们有啥打算。“二先生”的这两位学生说,大上海如此之大,无法去找人讨说法,更无法报仇去,只有在高山镇上好好做自家的买卖,好好种自家的地,把爹创下的家业继承下来发扬光大,才能慰告爹的在天之灵,也才能对得起“南油坊”的列宗列祖。
“二先生”和“大医生”闻听高成章、高显的话,一块石头落了地,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下来,两位先生知道“南油坊”这两位年轻的新的当家人长大了,也逐渐成熟起来了。
(三)
“北油坊”老当家的非逼着高富出狗殡不可,否则就要把高富送大蒿卫的官府治罪。高山镇上的人大都知道,大蒿卫城里那警察局长“歪嘴子”是“北油坊”家的一房远亲,就连四区郭城的区长于国英也是“北油坊”的一个地瓜蔓儿亲戚,这不是闹着玩的,送高富去官府治罪,是一句话的事儿,就跟吃块地瓜那般容易。
“二先生”和“大医生”从“南油坊”大院出来,就直奔“北油坊”大院而来。两位先生身后,当然跟着“二先生”的学生高卓臣,他认为自己的老师和“大医生”是自己去报的信儿,他就应该有责任陪伴着两位先生。三人来到“北油坊”被告知老当家的不在家里,在高家祠堂里议事哩。
“二先生”和“大医生”以及身后的高卓臣三人迈进祠堂时,祠堂里面传出“北油坊”老当家的义愤填膺的慷慨陈词。祠堂里那些沟北的年长者发现“二先生”和“大医生”踱进来了,都慌忙站起来给两位先生让座,“北油坊”老当家的也站起来谦让着,但却能看出他脸上还盖着层霜。
落座后,“大医生”呵呵一笑说:“俺跟鸿臣兄刚从‘南油坊’过来。”
“大医生”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说“南油坊”的事儿摆平了,摆平了才过来的,因为死人的事儿是天大的事儿,天大的事儿就得先处理,不是天大的事儿就该后处理。
“是的,两位先生辛苦了!”“二先生”的学生高卓臣赶紧说。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北油坊”老当家的把脸一沉对着高卓臣说,“咱们沟北啥时立了新规矩让嘴上沒毛的人来说话议事的啊?”
高卓臣不再说啥,立在“二先生”身后,但他却一脸的不屑。
“呵呵,俺俩不请自来,”“二先生”笑着说,“想必老当家的早已明白俺跟华亭弟的来意了?”
“明白,”“北油坊”老当家的说,“明白归明白,但您说这事咋办吧?”
“一疃本村、一宗一族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算了吧?”“大医生”笑着说。
“是啊,得饶人处且饶啊。”“二先生”也笑着说。
“两位老兄弟说得是这么个理儿,”“北油坊”老当家的依旧寒着脸儿说,“古语说得好,打狗看主面!俺的狗嚼了他高富的猪皮绳子,他尽可来找俺索赔啊,可他高富牙根儿就没把俺放在眼里,俺又咋能算了呢?两位兄弟,您也别说啥了,按理说该给您脸面,可是如果这事就这么拉倒了,以后啥人都能骑到俺‘北油坊’头上拉屎了!”
“二先生”和“大医生”在高山镇第一次有人沒给他俩面子。
高卓臣心道,这是啥世道啊?
出狗殡那天,镇上沟北那条大街上站满了看光景儿的人。
(四)
星移斗转,时光荏苒。
十三年之后的一个夏天,外出求学的高卓臣又回到了高山镇上。
高卓臣在沟北高富为“北油坊”家的大黑狗出狗殡之后的一天,去告别自己的老师“二先生”,他说他要走出高山镇,去外面的世界闯荡闯荡,见识见识,看看能不能学点啥回来,改变改变这个不平等的社会,不再让人为狗出殡的事情发生。
“二先生”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这个学生,虽然他不到二十岁,但他为人处事却早已成熟起来。“二先生”还清楚地记得,高卓臣在读民国小学时就比一般孩子爱思考问题,凡事儿都要问个为啥,有股子打破砂锅纹(问)到底的劲头儿,看见不平之事就会站出来跟人家理论一翻,在孩子们中间他是很有威信的,无论男女学生都喜欢把遇到的闹心事儿告诉他,以求得他的帮助。“二先生”更知道高卓臣家里的情况,他家里几亩山岭薄地胡弄着几张嘴,日常生活的开销全凭他那勤劳的父亲走街穿巷地做点小买卖来维持,但为了能让儿子读书有出息,他老父亲把裤腰带勒得肚皮贴到后脊梁上都不会眨巴一下眼睛的。如今,高卓臣要走出高山镇去见识一下外面的大世界,必须去求学,他的老父亲才会心甘情愿地同意,否则那是竹篮子打水的事情。想到这些,“二先生”提笔为高卓臣写了一封求学推荐信,让他去大蒿卫城里的初等中学去找在那当校长的一位姓曹的先生。“二先生”告诉自己的学生说,这位曹校长见多识广知识渊博,曾经两次来高山镇拜访过自己,此人思想十分地开明,看事情很不一般,跟着他求学,应该是能学会好多好多东西的。
高卓臣按照自己的老师“二先生”的指引与举荐来到了大蒿卫城里的初等中学求学,几年后他被曹校长派遣到了文登昆嵛山区,一去就待了八九年,如今又回到高山镇来了!如今的高卓臣已过了而立之年,虽然瘦了点儿,满脸的络腮胡子,但眼晴炯炯有神,更精神了,透着干练,透着机警。
回到高山镇,沒有进自家的门儿,高卓臣首先来看望拜访自己的老师“二先生”,然后再去看望拜访“大医生”,他把自己这十多年在外求学、做事的情况亦真亦假地向两位镇上徳高望重的先生做了汇报,并说自己这次回来不再打算外出了,想要在镇上做点事儿,想成立一家新文艺社,宣传新思想,宣传保家卫国。
“二先生”听了高卓臣话,笑而不语。
“大医生”听了高卓臣的话,大加赞赏,说年轻人就该干点事儿。
得到了“二先生”和“大医生”的默许与赞赏后,高卓臣立即行动起来,选择一处空宅租下来,成立了一家新文艺社,取名“黎明文艺社”,对外宣称宣传新文艺,宣传新思想,宣传保家卫囯,并打算组建一支庄户人剧社,排演新戏剧。
高卓臣这一系列的举措吸引着高山镇上年轻人的心,也牵动着镇上毎个人的神经。年轻人,都想来这文艺社学点东西,更想借文艺社和剧社来展现自己的才华,来圆自己的梦想;镇上的人,不知道新文艺社与新剧社是个啥新鲜玩艺儿,都想一饱眼福来过过瘾。
文艺社聚集了一帮年轻人,包括“北油坊”的大少爷高昆、二少爷高富俊。这帮年轻人,夏天夜里,他们就在“龙头槐”下,谈论着新文艺,探讨着新编的剧本;冬天夜里,就在文艺社里排练着新编的戏剧,畅想着今后的人生。文艺社与新剧社红红火火,风生水起,一次上演新剧《松花江畔》,高山镇上万人空巷,观众无不被剧情感染了,都痛骂侵占我东三省的小日本鬼子。
但是,也有对文艺社和剧社不感兴趣的人,这人是谁呢?
(五)
这人,就是“南油坊”的大少爷高成章、二少爷高显!
高成章、高显兄弟为啥对文艺社和剧社不感兴趣呢?
这话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呢。
十几年前,独闯大上海的“南油坊”当家人被人浑身打成蜂窝样儿装在大红棺材送回高山镇停放在“龙头槐”下那一刻起,高成章、高显兄弟便痛下决心:父仇此生难报了,只有好好把自己家的家业发扬光大,才能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先父亡灵了!从此,“南油坊”这兄弟两人便一心扑在了家业的发展上了。
高成章、高显兄弟一边继承祖业继续开好自家的油坊、粉坊、药铺子、兽医铺,一边又干了两件大事情,这两件大事儿在当时是让太多太多人不能理解的,整个镇上恐怕也就“二先生”、“大医生”能理得了,心中佩服这兄弟俩的眼光与心机,用现代人的话说这兄弟俩的确太有经济头脑了。
第一件大事儿,是沿河堤栽了十里长柳。上游从吴家沟东村头起,下游至沟杨家村,整整十里之长。
吴家沟,位居巨龙西山之首处的山脚下,全村都姓程,沒一家姓吴的,为啥村名叫吴家沟,至今也不太明白,只能留给后世研究高山镇历史的史学家了。西山龙头从各条山涧而来的泉水在吴家沟村前汇集成小河,淌淌而下,流至高山镇上东面与南来的高山河水相融合向北流去,直至西山龙尾下的沟杨家村北,与富水交汇。这十里河水清澈见底,终年流淌,潺潺不绝;毎年夏秋时节,暴雨来袭,山洪滚滚而来,犹如脱缰之野马,气势磅礡!经年累月,十里长河的两岸河堤淤积了肥沃的泥土,很是利于树木生长。
柳树,非春杨柳也,它是一种生长在山间或河边的一种树木,抗旱又抗涝,啥子环境都能茁壮成长,而且生长速度快,成材早;其木质细腻,是起屋盖房做梁、椽子或者打制家俱的优质木材。柳树尤其喜欢生长在沟旁河边,发达的根系汲吮着水分,生长极快。
“南油坊”两兄弟于是把吴家沟至沟杨家十里长河的两岸河堤栽上了柳树,后来就有了“十里长柳”的景观,这是后话,只是不提罢了。
第二件大事儿,是栽种百亩梨树,形成了“百亩梨园”。
梨,是一种水果,也是一种中医常用的药材,有止咳化痰之功效,常食用这种水果对人体极是有益。梨的品种很多,但在胶东一带最为有名的是“莱阳梨”,有古谚“烟台苹果,莱阳梨”之说,都是贡品。单说这“莱阳梨”,是一种把儿梨,浑身长有黑点儿,活像人脸上的苍蝇屎,但吃起来不仅汁儿多,脆,而且特甜,个头儿也不少,毎个足有半斤四两的。正宗的贡品“莱阳梨”诞生在五龙河畔中下游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这里的土壤是千百年来五龙河水冲积而成的,泥沙混合,油砂质地,因而种植的梨树结出的梨子是梨中的精佳之品,每每都是送往了京城,贡给皇家和官达贵人。据说,出贡品的梨园仅有三四亩地之大。
“南油坊”两兄弟亲自去过五龙河畔中下游那个产“莱阳梨”贡品的地方,去干啥?去看人家的地质呗!回到高山镇上后,高成章、高显兄弟便在镇上高山河之东自家百亩油砂质地的土地上栽种“莱阳梨”树,建起了“百亩梨园”。
如今,“十里长柳”已成林,都已丈余高了;“百亩梨园”已结出果实了,让人吃出了滋味儿,享受到了皇亲国戚的待遇了。
“南油坊”两兄弟眼下正在筹划更大的事业——开机房纩丝,织绸缎,牙根儿就沒闲空儿去对高卓臣的文艺社与剧社感兴趣!开机房纩丝,就是置办机械设备,选地方盖厂房,把蚕茧拉成丝线,然后制出绸缎来,卖到青岛、上海一些大城市里去,这在当时这是民族工业的支柱产业。“南油坊”兄弟俩的这个大举措,在高山镇是个盘古开天劈地的事儿,“二先生”和“大医生”是很钦佩这兄弟两人的,高卓臣也不得不暗暗佩服的。
一天,“二先生”的四弟对高成章、高显说,高卓臣的文艺社和剧社弄得不错,你兄弟俩不去参合参合?
高成章说:“去参合啥?文艺社和剧社能产出粮食,还是能造出银元?更不能织出布缝成衣服吧?”
“是啊,俺哥说得在理儿!”高显也说道,“虚头巴脑的玩艺儿俺不干,俺们干的净是碾砣子打碾底的营生,发家立业的就干,否则不干!”
“二先生”的四弟闻听这兄弟俩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记得二哥说高卓臣能成大事儿,咋得到了“南油坊”兄弟俩这儿就成了“虚头巴脑的玩艺儿”了呢?
“二先生”这四弟摸摸脑袋瓜子,嘿嘿一笑,说道:“是这么个理儿哈,这么说啊,俺还得跟你兄弟俩学喽!”
(六)
卢沟桥事变后,高山镇上也发生了几桩大事儿。
赵保元在胶东拉起了一支队伍,号称抗日救国军,总部设在莱阳的万第,他是当时胶东二十四个土匪司令中的一个,势力最大,后来被蒋委员长委任为中将师长。赵保元派了一名副官带了一队人马住到高山镇上。这名副官带着手下人整天儿催粮催款,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然后再送回万第去,由此,这名崔姓副官得一外号叫“死催”。
第二年春天,镇上来一伙人在光天花日下把“北油坊”给抢了个精光,而且还打出了“杀富济贫”的旗号!
“二先生”和“大医生”很是有些不解,镇上有两家富裕人家,沟南的“南油坊”比沟北的“北油坊”富得多啊,为啥“南油坊”沒有被抢呢?难道“北油坊”是因为十几年前出狗殡一事儿才惨遭毒手?事情过去多少年了,不应该再揭老伤疤吧?再说“北油坊”也就这点有点不近人情的事情,再沒有其他欺男霸女的劣迹,如同“南油坊”一样,也是本分人家啊!
“大医生”在“二先生”的书斋里,一边喝着茶,一边与“二先生”探讨着这事儿,两人终是不得要令,只能摇头叹息几句:啊,西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最吃惊的人,还是高卓臣啊!
高卓臣为啥吃惊?这还得从头说来。
高卓臣在大蒿卫城里的初等中学求学时,与曹校长走得很近,一是因为有自己的老师“二先生”的鼎力推荐,曹校长又敬慕“二先生”的博学与为人;二是曹校长确是开明而又不摆架子,善于引导学生去思考社会上发生的种种事件,尤其是“九•一八”以来的一些有关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儿,在这方面上高卓臣的思想与老师曹校长如出一辙啊,因而他对曹校长更是敬仰,曹校长说啥高卓臣都拥护,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时间一长,曹校长把高卓臣考察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认为他是一名不仅靠得住而且是非常坚強的栋梁之材,于是曹校长将毕业后的高卓臣派遣到昆嵛山区。原来这曹校长不仅是中共地下党员,而且身兼海莱两县的县委书,教书当校长是他的光明正大的职业,是用来掩护身份、开展工作的。
昆嵛山山区有一支红军游击队,主要领导人叫于得水,他的老婆身材高大,常为地下党和游击队送情报,外号叫“高腿基”。这支部队是长江以北除去陕北刘志丹、谢子长领导的陕北红军外的唯一一支红军部队,堪称中国共产党长江以北的革命火种,后来这支部队发展成为胶东军区八路军主力部队,再后来发展成为三野和四野的两个军,自是后话不提。高卓臣来到昆嵛山区于得水的红军游击队,跟着于得水出生入死,受到了锻炼,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几年后,高卓臣遵照于得水和胶东特委的指示回到了高山镇来开辟革命工作。回来后,高卓臣首先与老师曹校长取得联系,倾听了老师的建议:回到高山镇后,以成立新文艺社与新剧社为掩护,积极发展党员,积蓄力量,宣传抗日,必要时策划武装斗争,夺取武器来成立自己的革命武装队伍!
高卓臣从曹校长那儿出来后,沒有直接回到高山镇上,而是去了高山镇西边一个隐蔽的小山村——蜜蜂涧。这里是高卓臣亲戚的一个小村子,几十户人家,掩映在群山之中,贫瘠而秀美,村人大都租种北洛村大财主大锁子后人的土地。高卓臣小时候就常来走亲戚,在这儿结识了好多穷朋友,他们秉性品质相似,说话办事儿都能凑在一起,其中于连江就是高卓臣最要好的穷朋友之一。高卓臣在蜜蜂涧住了一些时日,发展了几名党员后,把这里的工作交由于连江负责开展,他便回到了高山镇上。
回到了高山镇后,高卓臣便成立了新文艺社和新剧社,以此为掩护聚集革命力量,发展新同志。在这一阶段里,高卓臣发展了高春照、高春池等人入党,并且将“北油坊”的两位少爷高昆、高富俊都发展到组织里来了。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别说镇上一般人不知道,就连“二先生”、“大医生”这样德高望重的高卓臣最信赖的人,都是不能透露的,这是革命的纪律啊,否则就要掉脑袋的!可以说,高山镇里里外外都在高卓臣的掌控之中,他不发布命令,是绝不会有人贸然行动的!可是,如今高山镇上竟来了一伙自称是“杀富济贫”的人把“北油坊”明晃晃地抢了个精光,高卓臣能不吃惊?不吃惊就怪了啊!
这绝不是党组织的一次行动,如是党组织的行动,自己是断然不会不知道的,况且高山镇及其附近都是自己负责开展工作的啊,这里面肯定是另有蹊跷的!高卓臣心里如是想,他觉得十分有必要弄清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一是对“北油坊”的高昆、高富俊两位同志有个交待,二是看看这事儿背后藏着啥子阴谋。
高卓臣从不同渠道入手去打探这件事情,最终查出这是一起有预谋地抢劫。原来,“北油坊”在早年间与镇上一个外号叫“红胡子”的人有点过节,此人勾结赵保元万第的人,化装成为“杀富济贫”的好汉们,对“北油坊”实施了抢劫,抢劫得手之后“红胡子”也随这伙人去了。高卓臣把这鲜活活的事实告诉了同志们,让同志们看清了这混浊不堪的社会,更激发了同志们推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社会的革命斗志,尤其高昆、高富俊兄弟通过这次事件更加认清了这个社会的本来面目,认识到只想发家致富是不行的,必须推翻这个不平等的社会,建立一种没有压迫与剥削的社会,人们的生存生活才会得到保障。于是,高卓臣决定把这件事情公诸于众,让人们看清赵保元及其部下的真正嘴脸——打着抗日的旗号,干着祸国殃民的勾当!
“北油坊”老当家的去过大蒿卫城里找过“歪嘴子”警察局长,也去郭城四区求过区长于国英,得到的答复是一个样的,那就是现在国难当头,不能随意诬陷一支抗日武装,沒有证据的事儿,是不能去查办的!这话把“北油坊”老当家的当场气得吐血,回家后大病一场,差点要了老命。
(七)
高卓臣将“红胡子”勾结赵保元手下抢劫“北油坊”的真相一公诸于众,就像捅了马蜂窝似的,各方人马立即在高山镇的里里外外忙活起来。
驻扎在高山镇上的“死催”首先坐不住了!高卓臣与同志们写出了《告父老乡亲书》,分几处贴在高山镇上的大街上,其中高家祠堂的大院墙上,“龙头槐”树身上,都贴了。《告父老乡亲书》将赵保元与部下揭露出来,怒斥他们假“杀富济贫”真土匪強盜的嘴脸,还原了事情的真相。“死催”看到这《告父老乡亲书》指名道姓地将赵保元揭露无遗,慌忙亲自去万第向主子报告去了。
赵保元得知“死催”的报告后,便公开地耍起流氓无赖的技俩。赵保元亲自率卫队骑着高头大马到了郭城四区区公所,来找于国英区长兴师问罪来了。任凭区长于国英如何地招待与安慰,这个胶东二十四个土匪司令中的老大就是油盐不进,非逼着于国英给个交待不可,否则他将发兵踏平高山镇。他把马鞭子握在手里,指着于国英的脑门子骂道:“娘希匹,老子拉起队伍是来抗日的,老子是蒋委员长亲封的中将师长,老子是堂堂的国军,老子能去干打家劫舍的事儿?纯粹是栽赃,是诬陷!娘希匹的,你们地方政府如果不把造谣分子查找出来正法,老子就踏平高山镇!”这赵师长是很有威风的,据说处处以蒋委员长为楷模,就连说话的腔调儿、走路的姿势都极力模仿蒋委员长。
于国英顶不住了,决定查办张帖《告父老乡亲书》的人,以平息这场突出其来的风波。
副区长于乐斌劝于国英说:“区长,谨慎为妙啊,是不是拖一拖呢?或许赵师长火气过去了,事态也就平息了,呵呵,请您三思!”
“拖个屌!”四区中队长于善坤接上话说,“这类造谣生事者,就得捉,捉了,就地正法!”
于乐斌摇谣头,默默地走开了。
于国英是郭城村人,于乐斌与于善坤是高山镇西石现村人。郭城村子很大,有千把户人家,沒杂姓,都姓于。高山镇的西石现、中石现、东石现,峨山后也是于姓人建的村。元末明初,朱元璋的大将常遇春“洗山东”后,开始人口大迁移,从山西大槐树下来到文登大水泊的于姓人家,在此落脚后,分几支被派往各地。一支姓于的人家被分来郭城处定居,几百年来人支发达,繁衍成了一个大村落。于洪、于海、于滨三兄弟被分往古老的高山镇,老大于洪在峨山之后建村曰峨山后村;老二于海在垛山之北建村叫石现村,后人分家单过又繁衍成一个村称东石现,原村就叫中石现;老三于滨在中石现西三里处建村,后称西石现。三个石现与峨山后的人能找着辈份儿,而与郭城的辈儿就差得大得多了,有可能是郭城人口繁衍得速度快的原因吧,一般同年龄的人郭城的要小好几辈呢。每年正月初一,郭城都派有脸面的人来三个石现拜年哩,可见他们都是同宗同族的。于乐斌与于善坤同是西石现人,两人还是一宗一族的这房兄弟,前者眼光深远,有见地,为人和善而留有余地,后者武断,做事不用脑子,不计后果。于国英如果论于家的辈份,应该称他的这两位下属与同僚叫老爷爷,同在四区做父母官,这辈份之事也就免了,否则不成体统的。平时,于国英还能听于乐斌的,如今赵保元兴师问罪问到他脑袋瓜上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惹得那兵匪于一身的赵大师长真得犯了驴脾气,那可是吃不了得兜着走了,恐怕兜都兜不住了,靠他姥娘的,于国英区长这么心思着。
于是,于国英命令高山镇的局子来查办此案。
高山镇局子,实际上是个大杂烩,啥也管,有七八人,还有七八条枪,受郭城四区管辖。里边这七八个人,都不是些啥子正经人,尽***是歪瓜裂枣儿,那个头儿更不是人揍的玩艺儿,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样样儿占齐了。于国英一下令,这伙子狗东西就忙活开了,他们巴不得下去威风威风,顺便拿点吃的用的,见了大姑娘小媳妇的,还能摸两下子奶子掏两把裤裆过过那色瘾,靠他姥娘的,一群猪狗不如的玩艺儿,高山镇的老百姓都这么说。
高山镇局子里有一个高山镇上的人,这人欺兄霸弟,踹寡妇门,扒绝户坟,就差欺母奸妹了,啥子坏事差不多都能做出来的。他说他在那天晚上从局子里回家碰见了那个贴《告父老乡亲书》的人,这人就是高春照!高春照是高卓臣本家的一个兄弟,也是他发展的第一批党员之一,的确是在晚上去贴过《告父老乡亲书》的。
高春照被高山镇局子拘起来了,任何人不让见!
高卓臣来找他的老师“二先生”了!
“二先生”笑了,他笑得好暖昧,笑得让高卓臣身上都冒虚汗了。
笑罢,“二先生”平静地说道:“卓臣啊,你是俺的爱生啊!俺从不问你在干啥,但俺相信你干的都是大事儿,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老师都会支持你的!”停了一会儿,“二先生”继续说,“那天,俺也去看了《告父老乡亲书》了,俺一眼就能看出那文采与字笔是你高卓臣的,呵呵,化成灰,俺都认得,信吗?这件事儿,老师支持你!因为你做对了,还原了事实的真相,维护了人间的正义啊!”
“二先生”去请“大医生”一起去高山镇局子,想保高春照,局子那头儿说他说了不算,要找去早于国英区长;两位先生又去找“死催”,“死催”说得去求赵保元师长,又说造谣诬陷赵师长的人就该死!
高卓臣找到了“北油坊”老当家的,陈叙了厉害与得失,央求老当家的去大蒿卫警察局找一找“歪嘴子”局长,再去郭城四区求求于国英区长,高显、高富俊也在旁边帮着高卓臣敲边鼓帮忙儿说合着,老当家的答应着明天立即动身。
“北油坊”老当家的无功而返,碰了两鼻子灰!
在大蒿卫城里,“歪嘴子”局长说,这是地方纠纷,不该他管,他想管也管不着,有四区区长管着哩。
在郭城四区区公所里,于国英区长说,这人惑众造谣,就该惩处,能不能放人,得去问问赵保元师长。
正当“二先生”和“大医生”要联袂去万第见赵保元那天早晨,高春照被全副武装地押解到朱吴砍杀了!
临刑前,二十九岁的高春照,轻蔑地看看刽子手中的鬼头砍刀,长声笑道:“这是啥子屌世道啊?抢了人家,还不让说,这不是官匪勾结又是啥呢?杀吧,奶奶个逼的,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俺们的人会一茬接上一茬,非造倒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们不可,去建立一个平等的社会,胜利永远属于俺们!”
事后,“南油坊”的高成章、高显说,何必呢?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多好啊!
高春照的兄弟高春池煞一煞腰带说:“哼哼,等着瞧吧,俺们将来一定比你们強!”
这高春池那时早已是一名地下党员了。
(八)
一名阶级兄弟牺牲了,更激起高卓臣的无限斗志!
高卓臣请示了曹校长之后,决定发动一次武装斗争,来打击敌人的反动气焰,他决定先拿高山镇局子来开刀!他首先想到了蜜蜂涧的那些同志们,高山镇上的人不认识他们,他们可以出其不意地打个措手不及,夺取武装后向东进发,奔向牟平、文登一带的八路军,待发展扩大后再返回高山镇开辟革命的根据地。
蜜蜂涧是个群山环绕的小山村,大概因为春暖以后,遍地盛开山野之花,引来无数嗡嗡嘤嘤的蜜蜂而得名吧。这里的几十户人家大都是赤贫,租种别人的土地为生,遇到灾荒之年,便背井离乡地去讨饭。于连江就是这儿一个赤贫的农民,他与高卓臣从小相识相知,是十分要好的朋友。高卓臣从昆嵛山区回到高山镇后第一批发展的共产党员便是于连江等几个穷苦出身的农民兄弟,第一个党小组便在这里诞生的。高卓臣回高山镇开辟工作后,于连江就承担起这里的工作,他们白天为人家打短工或者扛活,晚上去开展工作,有时白天几个共产党人聚集在于连江的家里棚子上密秘开会研究工作,于连江的老婆便锁上门外出要饭给他们吃。
于连江六七个人得到高卓臣的命令后,迅速行动,于一天上午突袭了高山镇局子,俘虏了局子所有的人,缴获了所有的武器,但是却忘记掐去电话线。
给这些俘虏们训完话后,于连江带领同去们开到三王家村镇压了一个欺压百姓的恶霸财主,之后向东进发开到马石山前的尚山村,准备休整后,向东寻找八路军主力部队。
第二天,被赶来的带着四、五区两个区中队的于国英、于善坤给包围起来,于连江等人因寡不敌众,最终全部壮烈牺牲。牺牲后的于连江被割下头颅,依次悬挂于高山镇各大村子示众,仅挂在西石现村就长达月余。
原来,由于沒有及时掐断并切除高山镇局子的电话线,于连江带领同志们走后,局子里的家伙们打电话告诉了郭城四区的于国英区长。于国英立即调集五区区中队,带着四五两个区中队的兵力去追歼于连江他们。当时,于乐斌悄悄把于善坤拉到一边,告诫他说:“兄弟,眼下虽是国共仍有不合,但应以抗日为重啊,不杀人家的人,人家会去高山镇砸局子吗?再说,今后究竟是谁得天下,还真是不好说的,不要把事情做绝了,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啊!”于善坤横横地说:“这些共党刁民造**,就该杀,管***后路不后路呢!”
这一次共产党人在高山镇砸局子夺枪杆子搞武装,一下子把大蒿卫国民党县党部给震醒了,他们下令各区严加剿灭共党分子。
高卓臣的新文艺社和新剧社被查封,他本人遭到通缉。
高卓臣藏到了高山镇大苇塘里去了。
高山镇垛鱼顶以南以北南北走向的绵绵群山里总共有八条溪流从山谷中淌淌而出,汇成石现河。从南部跑马岭深山流淌而来的高山河水,在沟杨家村北与石现河水交汇之后向下游欢快地奔去。这,就是胶东半岛最大的河流五龙河的源头之一——富水。
沟杨家向东溯流而上三五里之处河之南便是高山镇有名的西石现,有三四百多户人家。下游的沟杨家,有二百多户,一色的杨姓人家,据说他们的先人是和于姓先人一同从大槐树迁来的。石现河很早年间是在西石现村前流过的,村南的山岭极像一把放在村前的巨大的太师椅子,这太师椅子的右前扶手伸在河边,年年岁岁泛滥的洪水闯到这里被伸在河边的山头一挡,汹涌的河水打着漩涡又向北一头撞去,然后向下游澎湃而去。因而在村前形成了一个面积很大很大的绿莹莹蓝汪汪的大河湾。河水冲撞到下游沟杨家村北处又与南来高山河洪流交相汇融,两股巨大的洪水冲撞的力量在此又撞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河湾。
不知何年何月古老的石现河洪水成灾,突然改变了河道,在西石村后冲刷出一条崭新的河道。西石现至下游沟杨家那段旧河道就自然变成了南北宽约百米东西长约三五里的大河塘了。日久年深,河塘两岸就生出了一片一片的芦苇,河塘两岸潮湿的土壤,再加上芦苇天生的超強的繁殖能力,高山镇大苇塘不知不觉地诞生了。大苇塘北到石现河南至太师椅山岭脚下,上连西石现下接沟杨家,放眼望去,绿波荡漾,一望无垠。
春天,芦苇长高了,人在里面就像掉进了绿色的大海里。河塘两岸、芦苇深处生长着一丛丛红柳儿,人头高矮,有小手指粗细,极柔软,夏秋时节人们砍回家扒掉红的皮儿来编簸箕、笸箩、柳斗儿。砍一棵红柳条儿,截下一截儿,用手在石面上一揉搓,抽出里面洁白的木条儿,那筒状的红皮儿就是一只柳哨儿,含在嘴里吹出的声音呜呜嘟嘟,技艺高的人能吹奏出歌曲儿,悠悠扬扬,余音袅袅。夏秋里,大苇塘里热闹极了,布谷鸟、水咕咕、翠鸟儿、山红雀、山黄雀、水鸭子、草鸡、野山鸡,还有那专门钻进绿汪汪的河塘里抓鱼的水捞捞鸟儿,都来到这大苇塘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野兔、黄鼠狼、狐狸时而在塘边喝水,时而在芦苇深处奔跑跳跃,追逐嬉戏;河塘里的青蛙、蛤蟆,此起彼伏地叫着,河塘两岸朦矇胧胧的小径上稍稍有点动静儿,青蛙们便会扑扑地跃进绿汪汪蓝莹莹的河塘里,水面上就漾出一圈一圈儿的涟渏。河塘里的魚啊虾啊的肥极了,你拿上扒网、篓子这些家什,不出小半天就能扒满一鱼篓子,回家把鱼儿洗净了用面儿混和上锅用油一炸就是一盘天生的酒咬儿,至于那寸长的虾儿蒸熟了红艳艳的,味儿甚是鲜美。但不是人人都能扒上鱼虾的,要有胆儿和技术的,河塘水很深很深的,一不小心掉下去是很难上来的,因为水里长满了密密匝匝的鲫鱼草,有一人多高。
大苇塘自春天芦苇拔节长起来以后,一直到秋末冬初割倒芦苇,很少有人来到里边,偶有割红柳的、扒鱼虾的驻足这里。秋末冬初割芦苇的季节,西石现的人从上往下割,沟杨家从下往上割,人挑驴驮,马拉车载,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一直割到两家见面了,这大苇塘的热闹景儿也就算是过去了。
高卓臣藏在大苇塘里,饿不着,渴不着。饿了,就摸鱼虾,捉青蛙吃;渴了,就喝大河塘里的水。一有风吹草动,他便嘴里叼根打通的芦苇杆儿,潜在大河塘里,半天不出水面,即使再心细的人也不会发现,更何况是在这渺无人烟的大苇塘呢。
风头一过,高卓臣便重离高山镇去往蓬、黄、掖一带了。
(九)
高卓臣被通缉,“大医生”高华亭才猛然惊醒:原来这个年轻人是个共产党啊!
“大医生”去找“二先生”高鸿臣闲聊,聊到此事,“二先生”笑而不语。
“大医生”问:“莫非鸿臣兄早就知晓?”
“二先生”说:“非也非也,愚兄也是卓臣被通缉后才知晓的。”
“大医生”说:“呵呵,小弟原想学生是共产党人,老师也是吧?”
“二先生”说:“这可不是乱说之事儿,是要掉脑袋的啊!”
“大医生”说:“呵呵,小弟是看卓臣与您走得近,才有此猜想的。”
“二先生”说:“卓臣与你走得也很近啊,华亭弟莫非也是共产党人?”
“大医生”说:“呵呵,非也非也。”
“对头喽,”“二先生”说道,“今后,咱们莫谈国事啊!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罢,谁好谁孬,不是看他们自己的表白,而是老百姓心中有杆称称出来的!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千万莫说啊!”
高卓臣这一走,高山镇党的活动在白色恐怖中处于低潮之中。
高卓臣发展的党员高春池、高昆、高富俊、高洪昌等人都遵照他的指示,不再活动,隐蔽起来,保存革命力量,以迎接大革命的到来。
高卓臣的“黎明文艺社”和新剧社被查封后,高山镇上追求进步的年轻人们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更像大海里航行的海船找不灯塔,大都显得垂头丧气的,像是被霜打厌了的茄子。
“二先生”的大儿子高海亭就是这些年轻人的典型代表。他在高卓臣的新文艺社里,接受了许多新思想、新观念、新知识,虽然高卓臣还沒来得及将他发展进党组织,但对他的影响是深远的,让他在接受封建教育的基础上接受到了新的思想,仿佛一个长年累月被囚禁在闷热的屋子里的人突然被解禁来到野外呼吸到大自然的新鲜空气!新文艺社的查封,高卓臣的离开,让高海亭又好像从野外大自然的怀抱又被关进闷热的囚室,他有点感到窒息了。
“二先生”高鸿臣膝下有三子,长子高海亭、次子高新亭、三子高全亭,次子、三次尚小,都在“二先生”教国文的小学校读书,只有这高海亭有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二先生”目睹了大儿子高海亭的状况,决定送他到“青山联中”去求学。
青山联中,全称是半岛地区青山联合中学,素被半岛地区各县称为“胶东的黄埔”。这所学校是国共第一次合作时期,开明士绅与海阳县国民政府共同出资兴办的一所新式中学,它就座落在巍巍马石山下的青山村。
青山村,是个几百户人家的大村。村子四周群山逶迤,山上多松柏,一年四季郁郁青青;一条条小溪从山涧里蹿出来,在村子前汇集成一条清澈流淌的小河向东北蜿蜒而去。青山绿水,村落掩映在连绵的山峦之中。村东面,马石山巍然屹立,高耸入云,它与南面的跺鱼顶、西南的跑马岭、西北的林寺山遥遥相对,构成了古老的高山镇的天然屏障;村西南有一条沟谷,沟谷约有六、七华里之长,四面青山环绕,苍松翠柞,郁郁葱葱,毎到春天,各种山花次第开放,满山遍野,万紫千红,芳香四溢,因而得名“花园沟”;走出山嘴儿,村东北面便是山间平原,密集地排列着十几个村落,其中一个叫着马石店的村子最大,它距离青山村最近,大概六七里路,是附近的繁华之地。
青山人,勤劳质朴,刚毅彪悍,民风淳厚,人们十分地讲究义气。村里的男人,闲时大都习武,跟着螳螂拳的传人宫保田及其徒弟们学习拳术,忙时耕田种地养家糊口;女人们,则养蚕织布,相夫教子。村里有几家大户,十分地开明,办义学,让农家子弟入学识字认数,有口皆碑。半岛地区青山联合中学选此建校是不无道理的。
这青山联中被称为“胶东的黄埔”也同样是有道理的。这里的教师们,都是半岛地区的名流大家,或文或政或武,自是赫赫有名,有孙文先生的忠实信徒,也有李大钊的追随者;这里的学生们,男女混学,大都是追随革命的热血青年,他们与自己的老师走得近,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追求,或进了三青团,或进了共青团,或入了国民党,或入了共产党,然而却都是处于秘密状态。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大屠杀后,青山联中校园里国民党派系从秘密走到公开,而几个共产党的主要人物被半岛地委撤走了,校内的党团组织更处于全地下状态了。
青山联中的校长是半岛极其有名的张敏芝先生,治学严谨有方,为时人所称道。
“二先生”把大儿子高海亭送到青山联中求学,就是为了让儿子将来有点出息,给国家做点事儿。“二先生”送儿子上路时,拍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海亭啊,记住爹的话:不论走到哪里,也不论啥时候,都要多学知识,不做对不起民族的事情,不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做人一定要正直啊!”
高海亭进入青山联中求学后的第二年回家娶了妻子于氏,是西石现一家本分人家的姑娘,从此十年间,高海亭再沒回过高山镇,而且杳无音信。
高卓臣离开高山镇后,党的活动暂时停下来了,这一停,赵保元的队伍却活跃起来了。赵保元又派遣一队人马来到高山镇驻扎,与原来那一队会合起来,统归“死催”指挥,他们经常到高山镇各个村子里去捜刮粮钱,搞得老百姓鸡犬不宁。
高卓臣回到高山镇成立新文艺社与新剧社后吸引了不少青年男女,大都是读过新国民小学的人,肚子里有点墨水,思想观念新,向往新世界。这些青年中,有两位姑娘很是引人注目,一个叫高兰,一个叫高妮。这两人之所以引人注目,不仅是因为她们在文艺社和剧社里很活跃,戏演得惟妙惟肖,更因为她们长得十分漂亮。一个女人,长得太漂亮了,往往不是个太好的事情,很可能会招风惹草的,这不“死催”就盯上了这两个姑娘了。
“死催”托人去高兰家里去提亲,高兰家里人坚决不同意,这是因为高兰有个哥哥是个地下党员,他认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一路人不坐一路车,因而坚决拒绝了,事后家里人又把高兰送到大蒿卫城里的亲戚家里去了。
“死催”在高兰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后,便对高妮展开強势攻击,软硬兼使,死打乱缠,高妮家里人被“死催”拿下了,终于抱得美人归。在许世友的八路军开进高山镇前,高妮跟着“死催”随着赵保元这帮土匪队伍撤到了万弟老巢去了。
(十)
一九四0年秋末冬初,许世友的胶东军区八路军主力部队从半岛东部开进了高山镇。八路军在西石现村的东泊子召开了高山镇万人大会,宣传抗日,宣布在高山镇各个村子建立人民政府,实行土地改革,之后八路军司令部安在了高山镇上,派各支分队去各个村子开展工作。
八路军来了,高卓臣又回到了高山镇!
高卓臣一回到高山镇便忙活起来,“黎明文艺社”和新剧社恢复起来,他把几个党员分头召集起来,布置工作,分派任务。高卓臣告诉党员们,咱们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开进了高山镇,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开展工作,要秘密地多发展党的力量,为建立抗日政府奠定基础。高卓臣要求地下党员们一定要坚持秘密开展工作的原则,发展党员必须考察好人选,并且将工作中心放到中、西、东三个石现周围,因为那里离马石山区近,一旦建起抗日政府,革命的根据地将连成一片了。在高卓臣的领导下,地下党员们秘密地开展起工作来,他们在中石现村发展了于奎汉、于奎家、于思堂、刘桂珍等多名地下党员。
八路军的各支工作分队深入高山镇的各个村子开展工作,建立老百姓自己的抗日政府,同时各村都相继成立了青年抗日先锋队(青抗先)、青年妇女救国会(青妇会)、儿童团等抗日组织,并在各村成立各种识字班、扫盲班,提倡学文化,最大限度地调动起老百姓抗日的各种积极性。
八路军在高山镇成立了高山区人民政府,指导着各个村的工作开展与建设。
“二先生”被请去为识字班、扫盲班做先生了,他的脸上见天洋溢着笑容。
“大先生”被请去部队为战士们诊治、疗伤,他的脸上见天洋溢着笑容。
高兰也从大蒿卫城里回到高山镇上,活跃在“黎明文艺社”和新剧社里。
高山镇,天,是蓝蓝的;山,是青青的;水,是碧碧的。老百姓扬眉吐气,群情激昂,抗日的歌声震荡着高山镇的山山水水。
高卓臣深知抓好革命宣传工作的重要性,因此他盯上了镇上高连发的流浪剧团!高连发是高山镇上人,自幼喜好京剧,年轻时创立了草台班子,农闲时排演传统的京剧节目,走村串乡地演出,以赚取仨瓜俩枣地来养家糊口。高卓臣取得高连发的同意,把自己的新剧社与高连发的流浪剧团合并起来,改编为“黎明剧团”。“黎明剧团”一时人才济济,斐声胶东半岛各个抗日根据地。
“黎明剧团”主要成员有地下党员高富俊、高兰、傅宗星、老倪等人。傅宗星、老倪是北伐时期的留守人员,他们都是南方人,从此再沒离开过高山镇,十几年来的生活让他们经历了人生的磨练,如今八路军建立起抗日根据地,老百姓兴高彩烈,他们也自然精神焕发起来。
高富俊是“黎明剧团”的台柱子。他是“北油坊”的二少爷,虽然“北油坊”被抢了个精光,但是他们几十亩土地,几十间房屋与店铺是抢不掉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油坊”几年间又是沟北的首富了;高富俊是地下党员,这是别人不知道的,就连同是地下党员的亲哥哥高昆都半点不知,只有高卓臣一人清楚,这是党组织规定的纪律,叫着单线联系。但是,高富俊在“黎明剧团”的贡献却是有目共睹的。
高富俊根据发生在自己家里的真实事件,写成了新剧《出狗殡》,在“黎明剧团”里,他当导演,当演员,将此剧搬上了舞台,控诉旧社会的不平等,揭示出一个真理:只有推翻旧社会,建立起一个沒有剥削与压迫的新社会,老百姓才能过上幸福生活!
《出狗殡》一剧一公演,引起很大反响,并受邀去半岛各个根据地巡演,受到各地人民的欢迎,并被胶东军区通令嘉奖。
高富俊在家里被老父亲痛骂为不孝之子,“北油坊”老当家的认为家丑不能外扬,更何况弄得天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年,高富俊参加了许世友的八路军。
(十一)
一九四一年早春时节,高山镇上开始了第一次土地改革。
这一次土改,主要是把土地大户的地收缴上来,分给沒地或地少的贫困农民。
“二先生”高鸿臣家里的四十多亩地被收缴了一大半儿,只留下十多亩地,维持着三十几口人的生活。
“大医生”高华亭家里本来土地就不多,他家里维持现状。
“南油坊”大部分土地被沒收,分给了缺土的农民,高成章、高显兄弟很是不理解,他们认为这样做是不公平的。
“北油坊”大部分土地被沒收,分给了缺土的农民,老当家的也不理解,也认为这么做不对头,而两个儿子却很高兴。
这次土改完成后,八路军主力部队开到半岛东部与威海卫来的日军作战去了,司令部机关及兵工厂迁到了马石山下的马石店、青山一带。
共产党员高春池、高昆以及“二先生”的四弟一同参加了八路军,随主力部队东进作战去了。
麦收过后,正是夏种时节,一队约摸五六百日伪军组成的队伍从大蒿卫城里开进了高山镇,驻扎下来,四处打探八路军的消息。
这天日伪军吃完早饭后便开出了高山镇,沿富水河南岸的西石现、中石规一带向青山进发了。前边是伪军开路,后边是日军,鬼子官儿骑在高头大马上指手划脚地咋呼着。
头半晌午时,这队鬼子来到了中石现村,把没得到消息和没来得及躲的一二十人,赶到河滩上,要这些人给他们当向导。
中石现人有个共性,粗野,不文明,但有血性,讲议气,最见不得欺人太甚的事儿!只要他们看着不顺心不顺眼的事儿,不仅坚决不干,而且拚了命也要与你血战到底,他们自老辈子一直到现在,男女老幼都是如此。有人说是这里水土硬,就出这么些只认理不认时火头儿的人儿,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想必是村风乡俗使然吧。
这些男女老少在河滩上与鬼子们撕打起来,结果都被鬼子们用刺刀给挑了。在这些死难的人里,就有余思跃的老母亲。
余思跃,有两个外号,一个叫“谎神”,一个叫“小和尚”,一人占有两个外号,这在高山镇恐怕是独一无二的。别人愿怎么叫就怎么叫,你叫那个俺都答应着,大名小名外名都是些符号,叫啥都是叫,虽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号不发,叫常了啥听着都是顺耳的,只要能少干点活、多吃点好的,身子舒服些就行啊!余思跃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余思跃心高眼不低,可惜沒生在那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家,不是送子娘娘送错了人家,就是管出生的啥子阎王爷之类的当官的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把他打发到这阳间来了。他妈生下他第三年,他爹就在一场暴雨中被霹雳击中一命呜乎了,剩下孤儿寡母过日子,原本靠着三亩二亩山岭薄地过活的人家,他爹这一走,日子的艰难就更可想而知了。可是,余思跃他妈信命,她常说人的命天注定,命里有不用求,命里沒有求也是白求。因而,在余思跃他爹走那年,她妈找瞎寿给他起了一卦,瞎寿告诉她说,你这闺女金贵着哩,只不过贵人不压重发,你要给她剃成和尚头,一直到她出嫁那年才可蓄发。余思跃他妈说,老神仙啊你弄错了,俺这是个带把儿的啊。瞎寿说,带把儿的更得这么做了,不然你就等着后悔吧。瞎寿,在高山镇人称“老神仙”,占卜相面看门子样样能干,哪位看官说了瞎子咋相面看门子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东西是不用眼睛的,瞎子点灯白费蜡就这意思嘛,他舞弄的灵不灵谁也不知道,反正人都叫他“老神仙”。从此,余思跃就剃成了光头,一直到他光荣了那天,“小和尚”的外号也就因这五冬六夏的光秃头而来的。
“小和尚”余思跃这人,长得的确是有点意思,头大,典型的瓜子脸,但这瓜子不太成比例,上半部太宽下半部又突然太窄,怎么也让人有点难以接受;眼睛大大的挺有神气的,有时直放光儿,只是眼睛下边两泡眼皮肿得也不是胖得有点出奇;尖尖的下巴到他光荣那阵儿也没长出一颗毛儿来;大高个儿,但有高矮没有粗细,人说刮二级风就够呛能站住了。可能是脑袋大的缘故,他从小道道儿就多,不管说啥话心不跳脸不红,都跟真的是一样的。有人将他说的话、办的事一落实,嘿嘿,都是沒影的亊,而人家却能让你心服口服地相信,因而他又得一郑重其亊的外号“谎神”,在高山镇能称上“神”级的人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十岁那年,小伙伴们结伴到山里去拾草,他提议得有人在看着扁担、网包、绳子之类的家什啥的,看家什的不用拾草,别的人一人多拾点给他就行了。别人一同意,他就赶快找来石片画阄儿,别人抓的阄儿都是一道横杠儿,只有他的是两道横杠儿,每次抓完阄儿报完结果大家都是将石片扔出老远,次次都是他坐享其成。直到有一天,在旁边看光景的一个大人插足进来,将每个人抓到的石片都收起来,才戳穿了他的鬼把戏,原来他抓到的石片上也只画了一道横杠儿。
十五岁那年秋天,庒稼拾掇完了后,“小和尚”回到家里对老实巴交又想把儿子含在嘴里、托在手心的老母亲说:“今儿,俺在大街上踫见一穿乡走街的先生,他说俺病了。俺一看,可不是呢,您看看!”说着,“小和尚”把自己的裤褪子撸到膝盖以上露出小腿,将小腿一放松,拍着软囊囊的腿肚子,腿肚子肉儿自然软里晃荡的。他妈可急眼了,这还了的,儿子是金贵的,千万不能有个闪失,否则对不住他那早走的爹,自己也没了养老送终的了。“孩子,先生说咋治啊?”“先生说是缺啥玩意儿,让每天炒两个鸡蛋,靠上去吃两月就好了。”“小和尚”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沒眨巴一下子,那才叫脸不改色心不跳啊。每天两个鸡蛋吃了一个月后,“小和尚”又把腿肚子撸给母亲看,稍稍用点力一蹬,再用手一拍说:“您看看,好多吧?”老母亲看看的确如此,看来这先生的方子还就真有效啊,还得接着继续吃下去。原来,“小和尚”知道他妈养的几只母鸡开张下蛋了。
这天早晨“小和尚”从下泊子回家去取豆种,走到村头碰上了本村爱说笑话的四大爷余克志,四大爷道:“唉,小和尚忙啥哪?别走,撒个谎听听!”
“谁还顾得撒谎啊!”“小和尚”认真说。
“咋啦?”
“下河河床干了,那鱼儿啊直蹦高呢,俺得赶快回家拿篓子去!”“小和尚”边说边跑。
妈妈的,俺先去也,等你拿回篓子,你四大爷早就抓一大堆鱼了。四大爷余克志美美地想着,一颠一颠地向下河跑去。
这天幸亏四大爷被“小和尚”骗到了下河,一个时辰后,从高山镇上开出的这队日伪军扫荡了村庄。
“小和尚”那个后悔啊,毎次都叫上妈一同上山下地,这次因天热想孝敬一下妈,不想让妈送了命。小日本儿,还有那二本鬼子,俺操你八辈子祖宗,俺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妈妈的……
“小和尚”恨得巴不得扒了小日本鬼子的皮、喝了那二本鬼子的血啊!
午饭时,驻在马石店的八路军司令部机关得到情报后,派出了军区教导大队一百左右人前来青山村西南的花园沟阻击来犯的日伪军。敌我双方在花园沟中段遭遇了,八路军战土占据沟北坡,日伪军占据沟南一座小山头,惨烈的战斗开始了!
战斗持续了约半个小时,双方均有不同程度的伤亡。看到一直僵持不下,鬼子官儿观察了一会儿,抚摸着他的仁丹胡子,忽然间冷笑了一声,这个老狐狸脑海里瞬间诞生了一条毒计。
双方交战的区域系一段沟谷,谷底南北向,约六七十米的一片开阔地。贴近南坡一侧有一条宽不足三米、深不足两米的河沟,河沟北面是一条谷底小路,小路以北有上下两块约一二亩的耕地。河沟北岸生长着一排一抱粗的柳树,参天挺拔,均在二三丈高,枝繁叶茂。
鬼子官儿命令一名小鬼子扛上一挺机关枪,又带上一条手指粗的铁链子,一把大铜锁,又命令三名二鬼子各自携枪又扛了三箱机关枪子弹,下到谷底小河底。这四个家伙把那挺机关枪用铁链子锁在一棵大柳树上,枪口对准北坡八路军阵地上,小日本鬼子把操着机枪,一个二鬼子给输送着子弹,另外两个操着三把大盖,站在河沟岸下,只露出一个头,起劲地向北坡八路军阵地上射击。而南坡小山头上的日伪军却停止了射击。
北面阵地上八路军指挥员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从一名战士手中夺过一只三八大盖儿,又将一名狙击手叫到自已面前,把望远镜递给他让他看过后说:“你负责打掉那两个二鬼子,俺消灭打机枪这俩!”于是,两人端枪,瞄准,射击,不到半袋烟的功夫,四个鬼子便上了西天。
指挥员大喜过望,他把三八大盖递给那个战士,说:“同志们,看见那挺机关枪了吗?马上就要属于我们的了。”他立功心切,说罢一跃身就要冲出去,却被一位大汉紧紧按住:“指导员,你是指挥员,不能上,有我们呢!”说完,一挥手十多个人跳出掩体向沟底冲去……
当时,八路军胶东军区战士们装备很差,主要武器就是手榴弹、大刀、土枪、单打一。从日军中偶尔缴获那么一支三八大盖儿,简直如获至宝,但大都分给枪法极准的战士或狙击手,全军区只有少数几挺机关枪。如果能缴到一支三八大盖儿,那实在不亚于过大年、娶媳妇;如果能缴获一挺机关枪,那更是欣喜若狂,豁上性命都在所不惜的!如今,沟底下躺着一挺机关枪、三枝三八大盖啊,这诱惑力……
北坡上,八路军教导大队里年轻的战士们,看着这挺机枪都红了眼睛,一拔一拨地跳出掩体……
南坡小山头的日伪军疯狂地向冲下来抢夺机枪的八路军战士们扫射着……
……
这次战斗,史称“花园沟惨案”或是“花园沟战斗”,八路军胶东军区教导大队有八十多人牺牲,长眠于花园沟。
(十二)
一九四一年底,震惊中外的“马石山惨案”发生了!这是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茨纠集日伪军在华北、华东地区实行惨绝人寰的“三光”政策的一个铁证。
“马石山惨案”发生前,青山联中被迫停办南迁到安徽阜阳被划归国立第22中学。
“马石山惨案”发生这一天,“小和尚”余思跃将一队日伪军带进了八路军游击队埋设的雷区,炸死了几十个敌人,“小和尚”也光荣牺牲了,时年二十一岁。
经过艰苦地反扫荡之后,八路军保住了各个抗日根据地,部队主力回到根据地休整。
一九四二年,高山镇又回到人民的手中,人民群众又过上了太平的生活。
“二先生”还在教小学的国文,还在当识字班、扫盲班的先生。
“大医生”还在为人治病、接骨,并受“黎明剧团”邀请,为其秧歌队重新设计秧歌表演形式。这期间“大医生”自创了舞狮中的“天女散花”,堪称一绝。“大医生”设计的秧歌表演形式融入了武术的精髓,刚柔相济,艺术性很強,在多次根据地大汇演比赛中获头奖,让“黎明剧团”名声大震,红遍半岛各个根据地。
高卓臣病倒了。
高卓臣患得是麻风病。
麻风病是由麻风杆菌引起的一种慢性接触性传染病。主要侵犯人体皮肤和神经,如果不治疗可引起皮肤、神经、四肢和眼的进行性和永久性损害。麻风病是一种毁容的疾病,在世界范围内曾是一种常见的病,甚至《圣经》里也曾提到过麻风病。患者多处发生溃疡,并可导致残疾。儿童最容易患这种病,感染这种病后要过2---7年才会发病。(此段文字引自搜狗)
高山镇的人们直到高卓臣发病时才知道他的公开身份是兼任蓬、黄、掖三县的县委书记,还是高山镇革命火种的播洒者,他经常地回到高山镇来指导革命工作。在高山镇,在篷黄掖一带,只要你想参加革命工作,只需高卓臣写一张条子,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长年的奔波与不计环境的恶劣,让他染上了麻风病这种病,而且开始发病了。“大医生”见多识广,知道这种病的的危害,更知道这种病是传染性疾病,所以建议高卓臣休养并隔离治疗。小日本不时地扫荡,蒋匪伪顽不断制造摩擦,根据地的政治、军事、经济建设如火如荼,使得高卓臣无暇停下来休养治病,他只能一边治疗,一边单独吃住,避免与同志们接触,曹校长得知高卓臣的情状连连表示心疼与钦佩。
一九四三年,第二次土地改革开始了。
这一次土改,在一九四一年土改的基础上,又把土地多的人家的土地进行沒收分给贫苦的农民,而且将富裕人家的店铺等财产沒收了。
“北油坊”的店铺被沒收,成为人民政府的公共财产。“北油坊”老当家的心有不服,说自己两个儿子都在许世友的八路军上干,这样做是不是对不住他的两个儿子。政府工作队的人告诉老当家的说,你的两个儿子参加八路军就是为了推翻不平等的旧社会建立一个没有压迫和剥削的新社会,这是他们参加八路军的最终理想,如果不信,可以把儿子叫回来问一下。老当家的就生闷气,躺在炕上装病,在家里偷着骂两个儿子。
“南油坊”的店铺也被沒收充公了。“南油坊”的纩丝厂与织布厂刚刚筹建了一半儿,就遭遇到战乱,只得停下来,这一次土改,也一并被人民政府沒收成为公共财产,高成章、高显想着办工业发家扩大家业的美梦彻底破灭了。
“大医生”的药铺子沒被沒收,因为他治病接骨从沒收过人家的钱。
“二先生”家的店铺也被沒收了,摔面馆只得停业了。“二先生”能看得开,想得开,他说人要顺着社会走,要适应社会的发展,不可以与社会发展的步伐背道而驰的。
“二先生”还在教孩子们读书,是在人民政府成立的小学校教书,他依旧受到师生们和镇上的人们的爱戴。
(十三)
一九四四年,“二先生”家里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春天里,在许世友八路军队伍上当司务长的“二先生”的四弟被押解送回了高山镇上,这让“二先生”大吃一惊,是断然沒有想到的事儿。
“二先生”的四弟,人长得墩墩实实,黑不溜秋,脑袋瓜子灵活,识字断文,见着啥看个三次两次的就能捣古个差不离儿,人又善良豪爽,就是脾气有点暴,一点火就着,为着个事儿较真儿,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因为部队在高山镇上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知道他是“二先生”的四弟,再加上他在镇上辈份儿高,队伍上不少镇上参军的人都叫他四爷,天长日久,“四爷”就成了他的名号了。
“四爷”在部队上干得很出色,人缘也不错,有打算有料理的,因此上级任命他为司务长,分管部队的后勤工作,粮啊草啊盐油酱醋啥的都归他管。“四爷”人脑瓜子活,做事儿不光干脆利索,而且很有计划,他说部队跟住家过日子一个样,要勤俭持家,精打细算,这才能把家当好,才能过上好日子,这得跟“南油坊”兄弟俩学习哩。
正当“四爷”在八路军队伍上如鱼得水般干得风生水起时,被人诬陷为贪污军晌,因而被押回高山镇上。任凭“四爷”如何解释与澄清,镇上当时的负责人照样儿组织人整“四爷”,严刑逼供,“四爷”不愧为一条硬汉,铮铮发誓:“谁他妈的拿了八路军一分一厘钱,天打霹雳轰,让他死绝八代!”
后来八路军部队上查清了清况,原来是高山镇上一个同在队伍上的人泄私愤故意诬陷“四爷”的,欲报当年的两巴掌之仇。原来,在早年间,那个诬陷“四爷”的人,因为街面上的事儿与“四爷”争吵起来,被年少不懂事儿的“四爷”乎过两耳撇子,此人就怀恨在心,一直司机报复。
事情的来弄去脉都调查清楚了,八路军部队上要调“四爷”回去,镇上那负责的人就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不光把这事儿捂下来了,而且往死里整“四爷”!一天夜里,“四爷”自己给自己挖好了坟墓,留下一封遗书,自杀了。
第二件事儿,是“二先生”的二儿子参加了八路军。
大年除夕夜,许世友将军的八路军向赵保元的老巢万第发起总攻击,决心消灭这支披着国军外衣实是卖国求荣的汉奸队伍,二先生”的二儿子高新亭参加了担架队。战斗期间,担架队的人员在外围等候任务,高新亭一个人杀进了战场,不但缴获了枪支武器,还捉回了几个俘虏,受到部队首长的表彰,当时便把他留到队伍上。
一夜之间,万第这个赵保元的老巢被攻破,赵保元的队伍大部分被歼或俘虏,赵保元率一部分亲信仓皇向半岛西部逃去,战利品堆满了高山镇上和西石现的大街上,从此赵保元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死催”不知死活,高妮带着两个孩子又回到高山镇上。
一九四五年三月,“二先生”的二儿子高新亭随着许世友的八路军主力部队离开了高山镇,离开了“二先生”,从此再未回来过,当时他还不到二十岁。
(十四)
抗战胜利后,沒过上几天舒心日子,老蒋又挑起了内战。
高山镇的老百姓们在高山区人民政府的组织下,参军、支前达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小车队、担架队跟随着大军西下莱阳、潍坊、济南,不仅粉碎了蒋介石重点进攻胶东的美梦,而且一直跟着大军打过了长江,打进了南京总统府。
在消灭了来犯的蒋介石军队之后,解放区根据地在一九四七年又开始了第三次土地改革,这一次土改被高山镇老百姓称为“复茬”,分得财主人家的家产与钱财叫着分“富财”。
沟北“北油坊”被划定为地主,房子及家财被分了大部分,留得几间房子给老当家的住下了,或许因为高昆、高富俊都在八路军的队伍上吧?镇上的老百姓如是想。
沟南“南油坊”也被划定为地主,他们最惨,高成章、高显兄弟一无所有,连住的地方都沒有了。一个赤贫的人分到了“南油坊”老当家的一件虎皮大衣,竟在下雨天也穿着显摆,几个月就将这件珍贵的虎皮大衣彻底地造作完了。
“大医生”沒受到啥子冲击,只是定了下中农而已。
“二先生”家里被划定为富农,因为他们家里以前有四十多亩地,有客栈,有摔面馆。“二先生”看到高成章、高显兄弟的处境很是不忍心,他想这兄弟俩从沒干过伤天害理、欺压百姓的事儿,他们又是自己的学生,就动了恻隐之心,把高成章、高显兄弟接到自己家里住了。然后,“二先生”就联合“大医生”出面为高成章、高显兄弟去找高山镇政府,央求给他兄弟两人一所住处,最终为他们争得了两间闲屋,使得“南油坊”兄弟俩及其后人永远感谢两位先生的大恩大德。
“二先生”的大儿子高海亭七八年来音信全无,不知是在国军,还是在八路军,也不知是死是活。在“二先生”家里被划定富农后,镇上有些人想把高海亭的媳妇儿于氏姑嫂強嫁给镇上一光棍汉子,“二先生”愤而疾呼道:“不可不可啊,一是吾儿死活尚不知,二是人民政府不提倡強行包办婚姻的!”于氏姑娘也大怒道:“俺娘家也是贫农,看谁敢強逼俺!”说罢,收拾东西毅然回到娘家西石现村。
(十五)最后的赘言絮语
高卓臣,这位蓬、黄、掖三县的县委书记以及高山镇革命火种的播洒者,最后的时光里,他把自己关闭在一处房间里,下达命令与签署文件,只让人看,不让人动,坚持工作,在建国前病死于麻风病。
曹校长,高卓臣的初等中学的老师,建国后任青岛市第一任市长与书记。
“北油坊”的大少爷高昆建国前牺牲在东北,他是胶东军区编为四野的一部中的一员;二少爷高富俊在解放战争中莱阳鲜子湾战斗中光荣牺牲。“北油坊”是新中国革命斗争中的一门两烈士家庭之一!
“南油坊”两位少爷及其后人老实地接受改造,但暗中苦学医学,既救人又求牲畜,其后人在高山镇口碑不错,直至今日诚实地为父老乡亲及其牲畜治病。
高春池建国后,仍在军队上工作,在总参任职,官衔很高,其三弟在抗美援朝中犯有错误,被他救下转业回家务农,他们兄弟的子孙都很发达。
高兰,这个俊俏的“黎明剧团”主要成员,后来也参加八路军,建国后仍在部队上工作。
高妮,在一九四四年的万第战役后,不知“死催”死活,带着两个孩子回到高山镇之后另嫁一赤贫,孩子也随姓高姓,她与孩子们一生相安无事。
“四爷”建国后被平反,其后代生活得不错,经商者居多。
“二先生”的大儿子高海亭在青山联中加入了三青团,学校南迁安徽阜阳时,他随校长张敏芝先生去了安徽。在安徽待不下去后,又随张校长去了西安,后来投笔从戎参加了国军抗日。解放战争时期,随部队起义加入中国人民斛放军,一九五0年转业回家。整整十年沒回家的高海亭,回到高山镇后与妻子于氏姑娘重逢,后任教于高山镇各小学,反右斗争中又遭牢狱之灾。其校长张敏芝先生在四九年被国军挟持到台湾,客死他乡。
“二先生”的二儿子高新亭在解放战争东北剿匪中光荣牺牲,时年二十一岁,任排长。高新亭随八路军离开高山镇后,就改名叫高波,他是著名作家曲波长篇小说的《林海雪原》中的真实英雄——高波!
“二先生”的小儿子高全亭学的是泥瓦匠,为人朴实善良。其后人于改革开放后在外做买卖,生意兴隆,善举颇多,每年都会去凭吊自己的伯父高波烈士,为人所称道。
“二先生”建国后仍然教学,是烈属,沒受过啥大的挫折,终老矣。
“大医生”建国后仍然行医,依旧不收钱;他的子孙们跟着他习医,医术虽不如他,但仍然不收钱的,他也终老矣。
于国英、于善坤在建国后的“三反五反”中被枪毙,而于乐斌虽然受过管制,但却一生无事儿,终老矣。
“花园沟战斗”中八路军胶东军区教导大队牺牲的那八九十名官兵,后被中石现村、青山村地下党组织群众掩埋,第二天尸体被野狗扒出,两村地下党再次组织人将烈士们掩埋,两处墓穴里各掩埋了四十多具尸体。今日被利欲熏心的农民将坟墓开垦得只剩下两个不大的土丘,这八九十名烈士至今无人为其树碑或建纪念馆,海阳、乳山均无人问津。
高山镇上的“十里长柳”,建国后的几十年间被说了算的人一年一年地砍伐着,卖给了南部海边上的造船厂了。
“百亩梨园”建国后充公了,改革开放后被毁建了工厂与医院。
高家祠堂,在文革中被红卫兵们毁掉了,只剩下遗址,听说高山镇上村委准备重建,不知真假。
“龙头槐”,这棵被沟南人家以及高山镇上人家都视为神物的象征高山镇沧桑历史的千年老槐树,被镇上一任负责人在“文革”晚期強行锯倒了,后人只能从老辈人的描绘中去领略她的雄姿与故事了。
呵呵,这就是历史!
谁能去改变历史吗?
够呛,因为改变历史,只能是一时;还因为改变历史,将会被历史永远咒骂的!
高山镇的老百姓如是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