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方言回家
将一捧月光
播撒在邻水的空菜地
等它们一粒一粒地发芽
长成中秋,丛生剪不断的相思
将一声雁啼
抻成故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
一个眼里吹进风沙的人
雪花和汽笛装满行囊
将突然安静下来的午后
层层剥开,剥开
像剥洋葱一样
像剥多年前的疮痂一样
我背着九姑村走天涯
曾经拒绝异乡的明天和少女
我顺着方言回家
从此心在江湖,身归故土
我有一小部分身体留在异乡
在故乡,也怕认真地看日落
夕阳一点一点地收网
像要把我的魂
收进乌鸦的巢穴
望着,望不穿的山峰
心中漾起许多水
潮,却欲涨未涨
锈蚀的铁锚长出根须
这就是在乡的乡愁?
我常常觉得自己还走在南方的街道
或者在北方某个楼顶
凝望与此类似的黄昏
抵达何曾是抵达
离开未必真能离开
是啊,我在村庄遥想远方
当年有一小部分身体留在了异乡
街头吹箫人
黄昏给乡愁打上底色
雁啼参差,速写高远的孤单
吹箫人在街头
从一曲欢快转到
《流浪的人》
七粒音符,载着他乡
隔山隔水的思和念
一米多长的箫
却使我英雄气短
吹不动乡音半拍
而吹箫人,也在乡音里打颤
他触及简谱中的滑音
有些粗糙的指肚,像轻抚
肋骨上的几块疤痕
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
吹箫人贩卖的乡愁啊
总会引来围观——
天色渐暗,面孔模糊
谁也不用掩饰
被箫声戳痛的眼睛
不是画家,但我要画故乡
画出那一片枫树林
群鸟立即飞了进来
再画林边的枫树塘
画笔轻轻一点
蓝天就回到从前那样清澈
再画春天的、秋天的田野
画年轻力壮的父亲;三十出头的母亲
画炊烟袅袅,夕阳斜抹
一条老牛呼唤
几条牛犊子回应
画那一枚农历的月亮
这是我荡起潮水的源头
如果画仔细些,月影里
也许会走出我失散多年的弟兄
画雁啼,画汽笛
画千丝万缕的恩情
画一条羊肠小道
把我领回,九姑村
枫树塘
我这朵游四方的云
有一天被枫树塘揽进怀里
我不想再飘,枫树塘也认出了
自己的骨肉。她轻轻地用水草抚慰我
我看见枫树,粗壮地擎起鸟窝
百亩水稻田依旧躺在枫树塘的臂弯盛开蛙鸣
塘边的棉地里,母亲正收集白云
我想落下来做她怀中的一朵
一只翠鸟、一窝秧鸡爱上枫树塘
它们就是枫树塘的灵魂
这一片干净的水,仿佛大地
含在眼眶里的一滴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