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头顶宽大的草帽
那时我很小，小到草帽的壳里
我站在麦地的边缘
站在草帽制造的阴影里
大块成熟的麦地
风起时，多像巨大黄色的钟摆
那时不知道季节也是这样的晃动
头顶天空，天空是更加宽大的草帽
我更小，小到尘埃的深腹，活得挺好
天空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已窝藏好我优秀的头颅和手脚

       地

它的上面，有很多好的东西
值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深深地怀念
比如一间小屋，一盏灯火
一盏灯火后端坐的一个好人
一只猫轻轻地从屋顶走过
爬山虎一片叶红的耀眼
只有我知道

地攥住我的脚掌
刻意制造摩擦，搓，用力
一个血泡长大，发胀，紫黑
刺伤皮肤
放出坏掉的血液
揭下发黑的皮层
又长出红润的新肤

       山

是我在走，山才走
我坐在疾驶的车上，山才在跑
山总是别过头：“看，我会走，还会跑”
我想，山有时真比不上一只蚂蚁
来得轻松、快活

夜晚，山隐身为一只孤独的巨兽
叶在簌簌地落，是山脱落的头屑
几只鸟鸣，是安慰的梦呓
山沉入黑暗，坠进大地的深腹
这是，山最温柔的时候

        沼泽

有很多水草，团簇、丛杂
下有很多水，水很深
水中有很多的污泥，也很深
它太大了，看不清它的面孔
在它的脸上行走容易迷失方向
日月星辰都容易迷失
容易掉进它乌黑的大嘴里
没了踪影
一个缝有红五星的军帽
一个还闪着光的军号
总在我的梦中缭绕

        雨

扑向草木、大地，摔碎了
才会开花，叫雨花
凝冻于树枝、屋檐
请不要误作泛着冷光的疤
和愤怒的刀剑
高，高于任何一座山
低、低于任何一层土
思念覆盖两处的家园

无声，如早没的花影
有声，如几粒颤栗的雀音
用心接住冥苍之泪
一夜间一颗冰的葡萄

      春雷

白天我醒的清醒
夜晚我清醒的醒
春雷，我听到它的第一声
它在滚动，在树枝上
芽不再沉寂，把身拱了拱
它在滚动，在土地上
地被惊醒，不再压抑
小草破土而出，小虫破土而飞
春雷被天空之口含在嘴里
煨热了，温暖了，温润了
悠悠的吐出
我用准备好的心盆接住

      闪电

通身乌黑巨型的夜兽
被什么激怒，扭动身躯
搅动漫天云涛
吐出闪光的舌头
村东的一棵古柳
劈开一截胳膊，焦糊
但它仍拧着劲生长
披一树春长进天空

        云

云是思念水的
思念村庄四周的小河
思念老屋后一方水塘
为此，云总是变换悲欢的形容
沿着任何一条路
跑累了，就悠悠地走

云会制造云影，那是伸出的巨大柔软的手掌
慢慢地抚遍深沉的大地，大片的庄稼
连绵的青草，一丛丛易碎的野花
亮晶晶被压弯的枝条，毛绒绒的霜花
我被吸附在手掌的中心
我被擦伤成微小的一块疤痕

云会制造黑灰色的马群
从高空释放到土地上
极速奔驰，咆哮无声
我就这样被急速、温柔的踩踏

云是走村串户专为收集泪而奔走的人
把向上飞的不知什么时候遗落的眼泪
掬捧，揣之入怀，以心抚育
让自己更加潮湿，让冷给自己降温
让泪水比心还大
比冰还要冷，还要晶莹
让自己沉实、厚重、丰富
这样，云就要回到自己的家
村庄四周长满水草的小河
老屋后覆满荷叶的一方水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