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校长室里，已经是满屋子的烟气，后勤成副校长、翦主任、贾书记三个人抽烟，其余的没有抽烟的。这三个人三张嘴巴，分明就是三个烟囱。等小敏来到校长室的时候，班子成员就都到齐了：朴校长、杨明君副校长、蒋主席、姚主任、丛珊主任。

“开一个班子会，”朴校长主持，“昨天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在假前这些天里，我们要格外地注意安全工作，要实行谁主管谁负责的措施，进行无缝隙对接管理，尤其是宿舍、食堂，坚决不能出问题。后勤成副校长、翦主任你们研究一下，具体拿出一个方案来，不仅是在最近这些天执行，以后也要落实下去。”

说着，看了看成副校长等人。成副校长点头，表示赞成。

有一个方案是现成的，我从网上看到的，我们完全可以在这所学校的基础上，制定我们学校的安全工作措施。翦主任把手里的烟蒂把儿丢到地上，吐出一口浓烟说。

具体是怎么个情况，翦主任，你说说！朴校长说。

“是这样的，”翦主任从笔记本底下，拿出几张A4纸，照着大致说着，“他们学校将学校各个区域划成了一块一块的，由校长负总责，其他领导分管，落实到每一个教师，实行责任连带制，比如，我们学校从大门口到后面的厕所，根据现有的教师数，划成责任区，每人负责一块，实行责任追究，确保无安全事故发生。”

好！这个办法好！朴校长听后极力地赞成。昨天，虽说事故发生在课堂上，却也给朴校长提了一个惊醒，安全！安全！安全重于泰山啊！当他把这件事上报给主管副局长的时候，副局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老朴啊！你啊，一定要高度重视安全工作，这可是马虎不得的。你想想，教学质量好不好，那是小事，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可是，要是出现大的安全事故，别说你这个小校长了，就是我们这些局领导，也吃不了兜着走了。要坚决做好安全工作，宁可晚上课、早放学，也不要再出现什么问题了。听明白没？

电话这头，朴校长一再地答应着。主管副局长的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朴校长深刻地认识到安全工作的重要性，那是涉及自己的头等大事，教学质量再好，一旦出现了安全事故，你也是死翘翘了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某某等因为教学质量不好而受到免职处分的呢。当官，是要分清什么是底线，什么是不可跨越的红线，分不清这些，校长就别当了。

所以，一听翦主任口述，就大为赞赏，说：就这样，你们回去好好研究一下，争取下午拿出我们学校的方案，然后召开全校教职工大会，落实到人头，确保让安全工作无死角。

不等大家走出校长室，校长边接电话，边对大家说：再等等，再等等。才接到电话，说是副局长的老岳母去世了，有去的，一会儿安排一下。

副局长的岳母？成副校长皱着眉头想了想：校长，他岳母不是死了吗？

是啊！杨明君副校长、贾书记、蒋主席等人不约而同地说。

那是两年，死的是他的亲岳母，现在死的是后岳母，他的老丈人一年前又找了一个。朴校长这样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

去不去，你们自己决定，朴校长补充了一句，反正我得通知大家一声，别到时候看着人家学校的领导班子都到场了，就咱们零零散散的。

去吧！在什么地方啊？成副校长问。

听说是在咱们镇里，一个叫做什么大牛沟的地方。这样吧，都去也不行，家里怎么也得有人坐阵，丛主任、尹老师在家，我们几个一会儿开车去。朴校长说着，又想了想：成副校长、翦主任，你们找一个饭店，预定几桌饭菜，要有本地的特色，比如咱们的河鱼、蛤蟆、小笨鸡、大鹅炖酸菜，这四样是不能少的，其他的，你们看着安排。你们想想啊，这样的一个机会，那些局里的饿狼们，还有兄弟学校的大大小小们，会放过咱们？被动不如主动，来的都是客，一律招待。

大家听明白了，朴校长这回是大出血了。

成副校长、贾书记、蒋主席等人明白，副局长是一个实力派人物，正在运作成为一把手呢，如此一个天赐的好机会，朴校长是不能放过的，必将会硬着头皮也要好好表现的，说是招待局里的领导、各学校的兄弟，倒不如说是帮着副局长分忧，也尽另一个姑爷的孝心罢了。朴校长副局长的小姨子有点关系，说不太好是什么关系，总之很亲近。

小敏走出校长室问丛珊主任：我是不是也得随礼啊？

你看着办吧，丛珊主任说，最好是随礼，你还有下一步，校长说要为你在下一年争取到正式的任命。

随多少？小敏不懂行情，问是最佳的方式了。

我们都二百，你要去，也得这个数，要少了，不如不去；就是我们这二百，人家想必也是眼皮子都不会停在姓氏名谁上的。没有办法，小鱼也穿到了大串上了。

朴校长等人乘车到大牛沟随了礼，便相继回来，坐阵饭店，忙于招待。好在是小三天，要是大三天的话，不说陪酒喝死这帮学校的副校级，就是花销也够朴校长发愁的。谁都明白土鳖一装，钱不遭殃；可是，那得分是什么时候。朴校长这本经济账算得一清二楚，不付出，就没有回报，不舍得，就别想索取。总之，一切都勾得上。

眼朦胧、胃里酸水泛滥的朴校长，看着一拨一拨的人，进进出出的，感觉值得，脸上仿佛贴着金片，大放光彩。

（十九）

吴京的家长通过吴京班主任，向学校要求看看能不能帮着垫付一部分医疗费用，理由是孩子在学校上课期间摔坏的。

班主任毛老师找到校长，把家长的要求想朴校长反映了。“学校不能给垫付这个钱，”朴校长听后对毛老师说，“不说学校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能垫付。事故是在学校发生的，可是，责任在老师。”

朴校长还在说一些什么，毛老师没有听进去，自己只是向领导反映家长的诉求，学校怎么决策与自己没有关系；自己尽职做好当班主任的义务与责任，就可以了，她不想当校长的诉苦对象。

朴校长看着毛老师心不在焉，才感觉到毛老师只是一个局外之人，与她多说真的是无益，便不再絮叨，说：“你就给家长说，先不要想那么多，治疗才是最主要的。”

好吧！毛老师说。

姚主任，在吗？朴校长在办公室里打电话。

在！怎么，校长？

招呼咱们班子来校长室开会，马上！

好的！

不一会儿，班子成员陆陆续续地来到校长室。小敏上课，姚姐去找了，小敏说下课再说吧。

姚姐最后一个到校长室的。天冷，屋子里也不暖和，大家都裹着棉服，哈气连天的。她看到校长烧的一壶水已经沸腾了，就挨个给大家倒水。借着开水的温度，以及从茶杯口袅袅升腾上来的热气，大家才似乎感到了校长室是人待得地方；否则，一定相信这里是保温箱，放置什么新鲜的东西决不会腐败。朴校长一般不在自己的办公室，多数是在姚姐的办公室，他说这样一是节省资源，二呢，也是自己懒得动弹，能将就便将就一些。可开会的时候，姚姐的办公室就嫌小了，容纳不下八九个人。

看到人差不多了，朴校长说：“尹老师呢？”她在上课，下课就来，姚姐说。“那好，就不等了。有几个事，我们研究一下，大家都发表发表自己的看法。丛珊主任将班子会记录记好。第一个呢，安全的方案已经由后勤成副校长、翦主任整理好了，明君校长、丛主任你们看看安排一个时间，让成副校长将这个工作落实到位，我也参加，会议由成副校长主持，翦主任宣读方案，最后，我讲几句。大家看看这样，可以不？”

沉默。大家都坐在那里，雕塑似的，面无表情。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按照我说的去办。”朴校长挨个看了看，接着说，“第二个呢，是三年级吴京在音乐课上摔坏的事情，家长通过班主任要求学校垫付一部分医疗费，我没有同意。大家看看，怎么办好？”

沉默。几分钟后，杨明君副校长说：“学校不垫付，那还能怎么办？不好办！”

是啊！不好办！其他人顺着说。

可是，不好办，也得办！朴校长果断地说，“看看这样可以不？既然是在霍老师课上出现的事故，从谁主管谁负责的角度，那么就由霍老师承担责任。我的意思是由霍老师拿一千块钱，给家长意思意思，至于后来的问题发展到什么程度，再说。”

还是沉默。这回涉及到了老师的个人利益，大家更不说话了。朴校长表态了，那么就按着校长的意思办。沉默，应是一种无语的赞成吧？

你看看！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咱们开会，就请大家都说说话，发表发表自己的看法。现在倒好，还是老习惯，都哑巴似的。朴校长不愿意了，语气比较生硬地说。

一切听校长的，校长怎么说，就怎么办。贾书记在顺着墙皮溜缝儿，小缝儿溜的不着痕迹。

是的，就按照校长说的办！好有几个人说。

杨明君副校长没有说话，他不赞成这样做，一千块钱不算什么，学校垫付比较好，让老师垫付，老师会怎么想？何况，以前也没有先例，规章制度没有明确规定。大家说按照校长说的办，就办吧！

那好！就这样！蒋主席找霍老师，把班子会的研究决定告诉他，希望他到医院去。而且，告诉他，尽可能多去几次，别空着爪子，好好笼络着家长，别弄得家长急眼了，那时，就更不好办了。朴校长安排着看着蒋主席，安排着说。

我，我找霍老师？还是朴校长找吧，我找不了。蒋主席推辞着说，一脸的不情愿。

你找找，又能怎么的？就是把学校的研究决定告诉他，他同不同意，让他来找我，行了吧？

那，我也做不了。这事，不好办！蒋主席就是不做，不放口。

那好吧，一会儿散会了，姚主任，你找霍老师，让他到我这来一趟，我和他说。你们啊！朴校长无奈地说。

又是一阵子的沉默。

空气很稀薄，有一种缺氧的感觉。

大家还有什么？没有的话，就散会。成副校长、翦主任留一下。

大家都走了。小敏刚刚下课，看到班子散会了，就没有向校长室走来，径直会办公室了。

副局长后岳母死，我们学校花销了多少？朴校长问二位后勤的领导。

一万多！成副校长说。

不能吧？怎么这么多呢？

校长，你想想吧，那是四顿饭，每顿都是四五桌，烟酒不说，就是我们的本地特色，就把咱弄劈胯了，尤其是这帮玩意儿，吃蛤蟆非得吃母的，公的不吃。翦主任补充说。

“那，真的是有点弄大发了！”朴校长有些后悔，一万多块啊，不小的数字，“马上到年底了，各个科室也得走动走动，要不，他妈的还得把咱们弄后面去。”说此话的时候，朴校长牙根儿恨恨的痒，想起了自己当校长这几年，给那帮家伙货没有少上，考核的成绩却总是在后几位。今年，朴校长是发狠了，非要位置前移不可。“成副校长，你负责将一年来，我们学校去的的各项成绩汇总，上报督导室。哪天，咱们三个找督导室主任吃点饭，在酒桌上，给他意思意思。”

给多少呢？成副校长问。

多了，咱也不给，就三千，就三千！朴校长伸出了三个指头，不要出去乱说，就仅限咱三个知道就可以。听到没有？

听到了！后勤二位领导说，步调超乎前所未有的一致。

初中组办公室。

窦老师，你算一卦看看，音乐霍老师的事情，学校会怎么办？张老师试探着说，因为今天，窦老师一来的时候，似乎就有些气不顺畅，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发呆。

不想算，没有意思。窦老师一反常态地说。这样的情形一点也不像窦老师，今天怎么了？正常的说，他不是感性动物啊！毕竟经历得多，很难有什么能够让他冲动，失去理性。

怎么呢？有情况，没有课的老师一致的认为是这样的。资历浅薄些的，干脆就不再说话，默默地批改作业；与窦老师混得熟悉的，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窦老师，情场失意了吧？

屁！哥们老了，哪还有什么情场？！有的就是传瞎话的，在臭败哥哥呢。

这回大家听明白了，原来窦老师是深陷“谣言门”了。怎么，有绯闻了？

回家时，你嫂子问我，是不是有相好的了？她听说，我在学校不安分，给女生摸脉、看手相什么的。

听谁说的啊？就是有这事，也不能瞎传，何况还没有呢？张老师说得很委婉，有点闭着眼睛说瞎话的感觉。

也就是摸摸脉，看看手相，也没有避着人，你们都在场，怎么就传出去说我如何如何的呢？纯粹胡说八道！我要知道是谁说的，一定将那张老婆子嘴撕开！窦老师恨恨地说，眼里噙着委屈。

你那是小事，不碍事的。你说说霍老师的事，会是怎样？

不好说，昨天，听说班子会决定，让他出一千块钱，尽量做好家长的安抚工作。

他真的就拿了吗？

不知道。

拿了，昨天下班就到医院了，云清下课一进办公室就插话说。

还真拿了啊？张老师疑问道。

也是不情愿的，不知道朴校长怎么说的，反正回县的路上，霍老师坐在座位上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的，说什么学校不站在老师的利益上考虑问题，溜须拍马花多少，都不皱一下眉头。云清老师在不动声色地陈述，很冷静，不带个人色彩。

就他妈的抓乎人！学校欺负霍老师老实巴交的，一扁担也打不一个个屁。要是我？张老师不服气，很强硬地说。

兄弟！忍忍吧！是你？是你，又怎样？小胳膊能够扭过大腿！窦老师语气平缓地劝着，这年头就这样，不搁自己身上，站在局外，谁都可能嘴硬得梆梆的，底气十足；一旦陷进去，也无外乎缴械投降，或许，还不如霍老师呢？你想啊，领导决定的事，你犟，不服从，最终，弄得不亦乐乎，吃亏的总是小老百姓。哥们儿，那些年的咸盐不是白吃的！

众人不语，似乎说到了某个人的心尖上了，一时间，办公室里静得都能够听得见冬眠的七星瓢虫扑棱翅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