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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尔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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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甲申 发表时间:2015-02-12 10:24:20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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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鲁尔河是德国西部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的一条中等河流,莱茵河的支流,它的源头在霍赫绍尔县温特贝格附近的绍尔兰山区,流经的欧洲最大工业区鲁尔区因此河而得名。本小说讲述了二十世纪初业发生在鲁尔河畔的历史故事,作者笔力非凡,有大家风范,更欢迎反映中国现实主义的原创小说。拜读欣赏了,问好作者!

      黄昏以后,一缕斜阳像温和的眼注视着高加索的屋脊,在下游和上游的无数宽阔的地带,是一片青色的荒草和刚掩埋的闲置十字架的土地。很多人陆陆续续的从教堂离开,天空仿佛是一双蒙上了一层灰的鱼眼,帝国的人们都在祈祷和祈愿,但那些失去高傲的目光的中士和卫兵不这么认同,他们在做最后的一次狂热的进攻。

      差不多的机器灰屑和铁水的污浊声一并吞噬在莱茵河里面,分布各个支流。对于法国,德国,还是荷兰等等国家而言,为了同盟和协约的所谓战线上的盟军的一纸协议,殖民扩张还是没有停止。在北部的上游地带,是驻港的废弃军用潜艇,像快要结束战斗的老士兵一样奄奄一息。天色渐渐的晦暗下来,除了海风上的导航灯还是煌煌的,其余的一切都失去了生气。

      霍亨索伦家族的领袖从普鲁士时代到德意志的帝国时代也像一个王朝的暮钟一样看到了终点。威廉二世并不急于柏林计划的进一步实施,他完全把军用枪支和战舰的重心的思考抛之脑后,如果想想,认真的思考以后,他只是独自的在豪华的柏林宫殿里面的镜匣面前修饰着自己的胡子,仔仔细细的反复观摩自己的脸盘,他惊恐不已。随着节节败退的战局和十一月革命的到来,他无法不想象自己步法国波旁王朝的路易家族的后尘的结局。

      德皇的密令没有发出,全国像寂静的夜一样失去了天平,所有人的面孔像灰白的蜡一样,已经看不见恐慌。威廉逃亡了荷兰,而从萨拉热窝起始的战争也像一刻失修的钟表终于停滞。

      莱茵河贯穿了高加索的心脏,法兰克人的谚语说:“你的圣洁像珍珠一样夺目,像玛瑙一样绚丽。”曾经像母亲一样的河水变得腐臭不堪,连着中游和下游的河水,到处被腐蚀的土地,变得黑色而贫瘠。

      在莱茵河下游的鲁尔河工业区,很多人说,这里本来就让人失望。

      (一)

      这段记忆对于年轻的二十三岁青年维克多来说,应该更为深刻。他出生这里,也长在这里。从二十世纪元年到现在的一九一八,米尔海姆这座建在十九世纪的小城像是掩埋在滚滚的历史纪年里面。

      米尔海姆紧挨着法兰西的疆土,靠着鲁尔河,像依赖着自己的母亲一样。自打有战争的时候,这里的工业区的另一个作用就是难民的边境逃离和军用的转移。此时维克多戴着短舌的帽子和一件破旧的长衬,没有整理好邋遢而糟糕的黑褐色的头发,就在慌乱的炮火中逃窜出来。

      维克多住在鲁尔河的米尔海姆市郊的埃森小镇的附近,从他疲惫的眼神中好像能窥探出一丝绝望来。这时间,市政厅已经无法左右一切,革命党人和德皇议事也已经举起矛盾的枪口,更别说协约国的乔治和克里蒙梭的鹰视。这场无意义的殖民掠夺战役,让奥匈走向奔溃,大公和贵族的华服已经无法再从南莱茵河的面容中映衬出高贵而自然的面孔,相反很是狼狈。维克多的二十三岁注定要在烽火中度过,他无法不焦急,他已经和父母失散,也和科里安蒂离别。他的行李散落一地,被匆忙的难民到处踩踏,从干净到破损再到涴脏,是一瞬间的事情。

      靠近埃森的石桥上,维克多失去了理智。大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也不见他们的回声。

      西线的德军已经奔溃,巴登亲王一连下达了好几次敕令来挽回战局也无济于事。工党在基尔港的地方来势汹汹,把炮火通往了摄政大门。

      德意志的庶民的归宿要不就是革命,要不就是随波逐流的逃难。维克多还是站在原地,身上的一层污泥让他顾不了很多,他只能往回跟去,吃力地扒开逆反来往的人群。

      “妈妈——”维克多在人群中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母亲,当他看到母亲时,才从绝望中抽出一丝希望来。

      “我的孩子。”母亲罗莎•伊万的眼睛含着泪水,和额头上流下的血滴在一起。

      “妈妈,爸爸呢?”维克多看着母亲,还是没有脱离惊恐。

      “他,你爸爸他……”伊万欲言又止。

      “他怎么样了……”维克多焦急的问。

      “他死了,伤口已经感染……”伊万的眼角里面布满了血丝。

      维克多说不出一句话,喉咙被一种死亡的魇困住了几秒,他知道战争中死亡是常态,他把痛苦掩埋在忧伤里面。桥上越来越冗杂,断垣的一边仿佛在缓缓下沉。在赶往鲁尔河边的米卢兹市的火车时,他无论如何都要见到科里安蒂。维克多无时不在挂念这个心仪的女孩。

      科里安蒂是牧师的女儿,有着迷人的天蓝色的明眸,维克多可以选择自己逃走,但无论如何他说过都要等着她。其实在战火中,除了生存就没有其他而言了,爱情,审美,艺术都不再是思维的范畴,当然只有面包与衣服除外。

      “维克多——”听到熟悉的声音,维克多知道是科里安蒂喊的,他回过头却看不到她的身影。

      只见安蒂包了妇人的褐色头巾,把自己伪装在人群中。河岸边驻扎着德国自由党的士兵和法军士兵,每走一步都让人战战兢兢。在无政府主义状态下,他们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安蒂,我还以为我看不到你了。”维克多从阴影中走出,在看到科里安蒂以后,他的心情难免平静了许多。

      “维克多,我也是。我一直在想你。”科里安蒂含着泪水,抽泣着说。

      “维克多,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科里安蒂的牧师父亲卡尔尽管一直对维克多带有偏见,在生死的关头,他还是只能祈求他们两个在一起。卡尔穿着一件工人的衣服出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他害怕自己作为中产阶级的容克(普鲁士时期的地主)家族代表而被抓。

      “是的,我们快走吧。”维克多对自己的母亲伊万说,又回头看着科里安蒂父女。可是,伊万却一动不动。

      “怎么了,妈妈?”维克多看着母亲,一脸焦虑与不安开始出现。

      “孩子。你们离开这里吧,我不打算走了。”罗莎•伊万突然面色凝重起来,“听着,维克多。你们要好好的活着,鲁尔河畔是一颗伫立在家乡上的明珠,我不想离开我的家园。我要守候着你的父亲。”

      “可是,妈妈……”维克多没说下去,被母亲伊万打断,她看着科里安蒂,注视了很久,又把目光转移了过来。科里安蒂明白是什么意思,而维克多也怔怔的不动,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被安蒂的牧师父亲卡尔狠狠的拽了一把,这个很长一段时间对维克多抱有极大偏见的家伙,还是考虑到了自己的利益。

      “妈妈,我在米卢兹给你写信。”维克多对自己的母亲喊道,声音被枪炮声所掩盖。

      维克多在为死去的父亲做简短的祈祷,他没有看到父亲的最后一面。维克多是工人的儿子,父亲的手指上沾上了泥灰,他不明白父亲会参加了十一月的起义军。维克多只知道,战争的单面性就是死亡。

      火车的汽笛发出巨响,从鲁尔河畔的横向到纵向驶过,维克多紧紧的搂着科里安蒂,什么都没有想。

      火药味的骚动随时都会触动到战后公民的神经,维克多坐在火车上一路颠簸,他连续几个小时的反胃加上疲惫的劳途,他看到了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的绝望。所幸,他有母亲可以牵挂,有安蒂在一起。

      一声巨响,火车被停滞了。像一个巨大的炮声,卸掉了所有的零件的感觉。这里不是米卢兹,这个通往远方的火车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困住。

      “快,站着别动。例行检查!”一声怪异的声音从车子上面传来,那是操着科涅克的法语音,车上涌上了十多个法国士兵,戴着MK1的步兵钢盔,目光冰冷的巡视火车上的每一个角落的每一粒灰尘。

      维克多听不懂面前的中士在说什么,尽管德语天然的和法语发音类似,但他现在只想祈求自己不会出现危险。

      在一声声的呵斥声中,眼前的人员一个个掏出证件。面色凝重,诡云骤起。

      “怎么办,安蒂。”维克多悄声的对着科里安蒂说,靠在窗边的卡尔只是把目光对准窗户的外面,这样可以让他摆脱恐惧。事实就是这样,在摆脱鲁尔河上的德国党卫军以后,危险还是降临了。

      一个浓眉的法军士兵已经站在维克多的面前,维克多把科里安蒂的手使劲的拽在自己手中。

      “你,掏出证件。”说完,中士的步枪扳机和他的冷峻面容一样变得寒栗。空气瞬间静止。

      “你叫什么!快说。”中士面对着维克多和卡尔。

      “他是德国人,我和他没有关系。”卡尔对着法军中士大声的说,他完全为了保命。

      “什么。”维克多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科里安蒂推了他一把,示意维克多不要说话,“对不起,我听不懂。”维克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衣领瞬间被抓起,“德国人!”法军中士说。这个身份在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不详的事情发生。维克多被他们抓住动弹不得,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软弱无力,这个时候他已经无法去支配自己的命运。他的心降到了冰点,下一秒会是什么,谁都猜到了。

      卡尔出卖了维克多,危难面前自私未必带来好处,卡尔的身子也被法军士兵抓起。

      维克多的面前一片黑暗,醒来是脖子的一阵阵酸痛。原来他被关押在法军的黑色的铁窗里面。此刻,他没有到达米卢兹,更不知道安蒂他们怎么样了。

      其实,这里就是米卢兹。这个鲁尔河畔边上的城市上面驻军的都是法军士兵,这个悲情的城市在普法战争的时候随着普鲁士统一战争的胜利成为了德国的领土,而此时德国的战败它又回到法国人的手里。法军开始庆祝他们的历史的胜利。对于生活在德意志时代的维克多来说,他根本不知道普鲁士时代的恩怨,更不知道德意志时代的政客的思想。维克多衣衫褴褛,等候着面前的每分每秒的不测,他只想活着。

      (二)

      “维克多。剧场的掌声已经开始为我们伟大的时刻祝贺了,该你上场了。”维克多在达蒙戏场里面出场,脸上的粉彩的妆在曝光的一刻就把大家都逗笑了。一九一三年,维克多只有十八岁,在达蒙剧场开始了戏团的生活,作为补贴的家用。

      “达蒙”剧场是以酒佬地主达蒙的私人剧院,达蒙是工业时代发了财的工厂主,当腰间缠绕无数的马克银币的时候,他会叼着雪茄思考着怎样从那些无法赚取更多钱的劳工身上榨取更多的经济利益。这时候,富人的肚子越来越肥,维克多好像越来越瘦,脸白得像念蜡一般,他们说很多年前埃森镇的先民有很长时间的水热湿疹,除了接受死亡就是疲惫的活着,他们无法负担自己的生活,还得背负身上的劳役。鲁尔河上的劳民是驮着背的姿态,为抽着雪茄修着胡子的庄园主,也为后来的数着钞票的工厂主工作。

      达蒙剧场里面自然也流行热闹的荤段子,他们会请来最时装的“爱神”来做媚色的表演。维克多总是说,观众大多是穿着西装的高贵领主,因为他们花得了高额的票价。当然,乐于说脏话的“博尔德纳夫”似的容克会乐在其中,他们会吹着口哨,说着和上流社会截然相反的下流俚语,把剧场的气氛推向高潮。

      “达蒙老弟,你的妓院,哦,不,不不不。我不应该那样说,你的剧院真的非常棒。”鲁尔河畔的工厂主劳尔腰间搂着戴着希南帽的烈焰女郎,她露开大腿,用吐着迷烟的方式混着香水对着达蒙呼气,劳尔大腹便便的肚子里面没有学问,全是坏水。

      “没有关系,瞧你这小可爱,她太迷人了。我的虔诚始终属于你。”达蒙赞同地对劳尔说着恭维话,也许他的身份没有像劳尔那么高贵的缘故,也许是腰盘的底气问题。

      “是的,达蒙先生。她的床上功夫可是一流,对的,你应该经常享受这份殊荣。”女郎继续抽着烟,朝会场后面的小维克多吐着难闻的烟,鼻子里面全是金钱的灰的腐臭味。大肚子劳尔挽着她的胳膊,看着达蒙,两人都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哦,对不起。原来我们的小维克多也在这里。”劳尔突然停顿了一下,像是开起了玩笑,“也许我们不该在你面前讲这些漂亮的情话。”劳尔的大胡子对着嘴唇挤出的话让维克多非常恶心。

      “维克多,哦,也许,你不应该作这份工作,应该会像我的儿子那样穿着笔挺的礼服拉小提琴。可是你知道吗,你不是我儿子。”劳尔开心的捏了捏维克多的可爱的脸蛋,把刚卸下一点的“小丑”妆又涂花了。“哦,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维克多的眼神出现了不安,后退了几步。

      “哦,达蒙,他害怕了,他像鸭子一样的逃跑步子真是太滑稽了。达蒙,我觉得你的滑稽剧场真的可以揽更多的生意。”劳尔又笑了,抽了一口烟,被堵了一口,不停的鼓动大腹不止地呛。

      “维克多,别跑。等你长大一点。我会把这个‘爱神’奉献给你。”达蒙吹着口哨,打起了诙谐的笑话。维克多不觉得有多好笑,他苦恼的把难看的脸色挂住,却被马戏团的蹩脚“绅士”抓住,挣扎被他们的笑声淹没。“爱神”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他们都放肆地笑开了,起哄的热闹远比刚才更甚,全是快活的空气。

      “安蒂,你看。”维克多表演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小丑”的扮相来取悦科里安蒂。科里安蒂那时是圣马力诺的女校学生,他和维克多同岁,住在埃森小镇的临河岸边。鲁尔区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彻底变迁了市场,贵族们的圈地运动无形中又打压了劳工们的剩余价值。不过,科里安蒂对维克多从来没有偏见,尽管自己是个剧院的滑稽演员,而科里安蒂的父亲是中产的牧师,家里又有一个临时的工厂,这是安蒂父亲卡尔的富裕资产。

      “维克多,我想自己安静一会。”科里安蒂坐在鲁尔河岸的枫树下,“我最近一直在祈求圣母,可父亲从不希望你和我说话。”

      “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维克多的脸上脏兮兮的,看着安蒂说。

      “爸爸说你是工人的儿子,而我是牧师的女儿。”科里安蒂手里拿着茨温利的《始与终》,翻弄着,没有看着维克多。

      科里安蒂的父亲卡尔其实是个势利的家伙,他不光会阻止维克多,也会阻止劳尔家的阔公子查理。尽管卡尔和劳尔在生意场上会谈笑风生,但那只是玩笑,会后他会鄙夷的说“劳尔是条蛞蝓。”但鲁尔河的重工业是富裕的黑色金钱,除了煤矿和铁矿发电,还为北莱茵河疏通了金钱的交流。富裕的劳尔是最高傲的工厂主,也是吝啬而好色的家伙。但卡尔会有事没事和劳尔一起喝酒,像是亲兄弟一样。只是劳尔是个胖子,会在“达蒙”剧场花天酒地,而卡尔却总是一本正经,他瘦削的身形像一根笔直的鹅毛笔芯,不停的用字母组合金钱的方式就像他在牧师服和西服之间的更迭一样。

      维克多并不把很多不快放在心上。也许他的父亲里昂会在背后骂着那些工厂老板,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女人们在流水线上纺织是无休止的状态,而男人们光着膀子在铁路和煤矿上朝起晚归,除了干涩的面包就只有发了霉的温水。里昂说如果在二十年前的芝加哥,他也会干起罢工的行当。

      维克多向安蒂做了一个鬼脸,科里安蒂终于笑了。她并不介意维克多扮“小丑”的样子,因为那让自己很开心。也许在长者看来,那是个不入流的职业。

      “维克多,你在剧场里面开心吗。”科里安蒂看着维克多,笑着问。

      “怎么说,我在那里打杂会得到一些足以让我果腹的面包,就够了。”维克多无奈的耸耸肩,因为家庭的关系,他不愿意再去就学。

      “那我可以去你们剧场看看吗。”科里安蒂看着他,眼睛像清澈的五十年前的鲁尔河畔的水,能倒映出清晰的埃森小镇的影子。

      “呃,这个应该不用了。”维克多不好意思的说。

      “因为我父亲吗?”科里安蒂抱歉的说。

      “不是,是因为劳尔。就是那个大腹便便的工厂主,他……”维克多一想起这个好色的家伙的时候,就一脸的生气。劳尔会不停的讲下流的话,也许因为工业时代让金钱的富余让上流社会变得死气沉沉和污浊不堪。

      “那会怎么样呢?”

      “算了,那并不滑稽。我只是在谋生而已,也许我并不想做一个滑稽的小演员,但我也无能为力。”维克多出现了失望的情绪。“对了,安蒂,也许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就是剧院。”

      “你不是说,呃,好吧。”科里安蒂笑着,看着维克多笑了。

      维克多其实并不愿意安蒂去剧场,对于上流社会而言,那里的笑声居然不堪入目。只是,维克多急切的想要整劳尔一顿。

      大幕拉开,维克多和安蒂躲在后台。今天,维克多让达蒙非常生气,因为维克多把剧院里面的伙计弄得一团糟,他说他不想再为达蒙这个吝啬鬼出演了。

      后台的布景当中,劳尔和达蒙又在鼓着肚子喝着白兰地,侃侃而谈,内容全是女人的皮肤和艳丽的嘴唇。他们又像鹦鹉一样笑了起来。

      “他们在说什么呢?”科里安蒂不解的对维克多说。

      “待会会有好戏发生。”维克多说。

      劳尔用长满胡子的嘴巴亲了一下身旁黑发女子的妙手,继而大口的喝着酒,将肥胖的身子向后靠着,突然被一股力量将自己往后倾倒,椅子下面一声断裂,劳尔重重的倒下。达蒙居然笑了起来,因为劳尔的样子在旁人看来多么的滑稽。

      “哦,天哪!”达蒙也摔倒在地,椅子的后跟也断裂了,“天哪,这是谁干的。”达蒙也狼狈的倒在地上。

      “哦,我的屁股快开花了!”劳尔在剧院后台大声的骂。

      维克多和科里安蒂捂着嘴笑了起来,这些该死的工厂主这下得了报应。一早上,维克多就把后台的每张椅子割开了一个缺口,只要顺着体重就会断裂,真没想到,劳尔和达蒙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维克多,你给我出来!”达蒙马上就猜到了是维克多的小子干的好事,“快出来,我的小维克多,你别让我抓到你。”

      “快跑,安蒂。”维克多对着身边的科里安蒂说,安蒂的手被维克多拉着,两人开心的从人群的四周跑去。看样子,那些身材肥胖的家伙根本追不上他们。

      他们走在石桥上,大口的喘气。面前是屋楼的巨幅海报,是新上映的电影公告。“安蒂,你看过电影吗?”

      “看过,爸爸经常会和我一起去。”科里安蒂微笑地说。

      “我想那比剧场的马戏团有趣的多。”维克多坐在桥上,把脚挂着,无奈的说。

      “维克多,我可以带你去看电影。对吗。”

      “是的,安蒂。那会非常有趣,每当我看到那些海报的时候,我就想象自己就是里面的演员。”维克多自豪地说。

      那时的电影都是精简的默片,对于演员来说,很多并不热爱自己的事业。而对于大众,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契机。

      回到家,维克多还是把无奈写在每一寸的脸上。因为父亲里昂又在为面包发着牢骚,他说工厂主又扣除了他10马克的工钱。

      里昂点着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不停的说着脏话。在别人看来,电气时代谁都在用电灯,可事实好像不是如此。贵族们会用五彩的分支吊灯,而平民往往会用高额电费的白炽灯,为了节省电源,很多时候还是用蜡烛和煤油灯来代替。

      母亲罗莎•伊万把清水摆放在父亲里昂的面前,她还要把刚换下的衣服洗掉。维克多除了要在剧场干活,回家自然也要工作。只是这些天他非常懒,不愿意再继续动用他的胳膊。

      “维克多,你怎么了。”父亲里昂的脸非常清瘦,头发干燥不堪。

      “没什么,爸爸。”维克多站了起来,心不在焉。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对吗。”里昂苦笑着说,“可是你知道,我们无力付掉那么多的金钱来支持你的学问,当然我会不停的在机器下面装载煤矿和铁矿,可那微薄的薪水只供我们吃喝,无法偿还那些被贵族们挥霍掉的债务。”

      维克多低下了头,他想到自己的家庭远远不能像安蒂那样,鲁尔河上的工业机器下面,人与人之间多么不平等。维克多这些天一直没有去找科里安蒂,安蒂在圣马力诺女校,好几天她没有找维克多在鲁尔河畔谈心了。

      “你这个杂种,你必须滚开。”这是科里安蒂的父亲卡尔对维克多的敕令,他记忆犹新,卡尔说,安蒂最后会和贵族的男孩走在一起。

      维克多这些天都陪着父亲,因为剧院的不快,他索性没拿到薪水就离开了。他不能像真正的小丑被人耍了,父亲从机器上摔了下来,断了一只腿,所以照顾父亲必须是维克多现在的任务。

      (三)

      科里安蒂一直在给维克多写信,维克多刚刚买了两张电影票,希望安蒂能陪自己度过一个安静而舒心的晚上。可是安蒂没有来,她说因为父亲要把她嫁给查理。而查理是劳尔的公子,查理和父亲不同,他是个知书达理的男孩,在维也纳的音乐会上,他用小提琴和钢琴征服了听众。可是安蒂好像并不感冒他。

      在被法军带到监狱的很长时间,维克多一直在想自己的母亲和安蒂,回想他们的记忆。不过一阵冷水的刺激,他又醒了,米卢兹的周边是一张高大的铁墙,让人透不过气来。

      几年前的一九一四年,科里安蒂推脱了婚约,她穿着婚纱在电影院的门口等着维克多,她相信维克多会来。那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舍不得维克多,这时的维克多尽管心情非常凝重,但还是一脸的自然与微笑。

      影院里面,维克多一直没有心情。当时,萨拉热窝的枪声已经打响,他已经被编入帝国的军营,也许哪一天他就在战场上消失,看完这场电影,他就要离开。

      很多时候,战争并不会影响很多人,就像牧师家庭和贵族之间,他们可以继续喝酒或者继续谈金融市场乃至女人和男人的好坏。当时查理也买了电影票《一个轻浮的错误》,可科里安蒂还是和维克多走在了一起。

      “你疯了吗!我的女儿。”卡尔失去了牧师应有的理智,他向科里安蒂大声的咆哮,他为安蒂的逃婚感到恼火,他说上流社会为她蒙羞。也因为劳尔的愤怒让自己彻底失去财富的机会。尽管劳尔是个像蛞蝓一样的家伙,但毕竟有钱能让人眼睛发光。

      “不,爸爸。我只喜欢维克多。”科里安蒂固执的说。

      “维克多,那个让整条鲁尔河都变得低贱的工人的儿子,我的安蒂小姐,你不想象他是怎样的人吗?”卡尔脱下牧师服,就不是牧师该有的样子了。

      “他是一个安静,懂得温暖的男人。”

      “哦,天哪,真是疯了。”卡尔换上属于老板穿的西服,“从现在起,你不能见到那个混小子。”

      其实从那以后,科里安蒂始终没有见到维克多,维克多只给安蒂写了一封信,说自己要去西线的战场挖堑壕,自己能马上回来。安蒂知道,谁都知道,不见得谁能回来。

      维克多的父亲里昂的腿总是一瘸一拐,自从受伤以来,他变得暴躁不堪。维克多走后,家庭变得不堪重负,战争更让家庭支离破碎。贫穷与饥饿更加重了底层人的身板。

      军营的功绩是属于德皇威廉的,街上和影院到处贴满了征兵广告,他们的意志高涨的令人可怕。但维克多并不这样想,他使劲的在西线的战场挖着堑壕,只希望能活着见到家人和科里安蒂。

      士兵的食品往往也只有一个面包而已,在西线,维克多认识了一个亚裔面孔的阿虎,阿虎是越南裔的劳工。作为德法殖民的年代,他们的命运也无法让自己来决定,他们往往是战场的炮灰。

      维克多总是读错阿虎的名字,简言之“阿胡”,尽管两人的语言并不通畅,但战争的流血可以让他与他互相帮扶。

      维克多和阿虎总是躲在堑壕里面休息,只要长官不来,他们习惯性的把步枪别下来。说实在话,维克多到现在还扣不准扳机,那会死人。

      “阿胡。”维克多用别扭的音调说,“你可以给我一个面包吗。”

      阿虎听不懂维克多在说什么,只听到他的肚子在不停地翻滚,出现了叫唤食物的声音。也因为自己在堑壕里面吃力的啃着面包,面包屑从他嘴边一直掉在堑壕的泥土上,阿虎会仔细的用手指把地上的面包屑又捡起来放在嘴里。

      维克多的满脸灰泥,看着阿虎,嗫嚅着嘴巴,把口水咽了回去。

      “给。”阿虎撕了半个面包递到维克多的手里。维克多话也没说一句就大口的啃了起来,把手上的泥土都吃了进去。

      “谢谢你,阿胡。”维克多笑着说。

      不远处有军哨吹来,维克多知道这一场仗又打完了,他和阿虎习惯性的从堑壕爬出,走在了一具具尸体的旁边,从他们的士兵徽章上看,死去的有下士,也有中尉。从军帽上看,有法国人,也有德国人,还有英国和奥匈的。搬运尸体的工作总是由维克多这些士兵来做,因为自己卑微,阿虎倒没有怨言,也许因为他习惯了。

      维克多吃力的将一个法军士兵的尸体抬起,放在堑壕里面,接着去抬另一具尸体。尸体的掩埋是一项吃力的工程,有时候就随便丢在一旁不去管他。但即便如此,维克多总会在死去的生灵面前祈祷,宽恕别人也是宽恕自己。

      维克多听见流弹的声音,从自己的身旁穿过。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继续抬着尸体,但他却没有看到阿虎。“阿胡,阿胡。”他叫了几声,没有答应。只听得身旁有微弱的喘息,仔细一看,原来阿虎已经倒在尸体的血泊旁边。他的心脏位置出现了流弹的痕迹,到处都是血。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中尉吹起兵哨,回到集合的士兵又少了一片。阿虎的身子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干净,和其他尸体一起,躺在了堑壕里面。维克多哭了起来,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无声无息。

      维克多时常在想一些事,他想如果没有战争,他会去找什么工作。和父亲一样成为工厂主的廉价佣人还是做一个演员。可是,他现在不这么想,他要活着看见科里安蒂,在鲁尔河畔上面,看着母亲河岸上美丽的倒影。

      这是维克多的第一次九死一生的经历。

      那天,科里安蒂收到了一封信。她喜出望外,得到维克多还活着的消息,让她有同样活着的勇气。可是,几个小时以后,卡尔就将信笺撕个粉碎。

      罗莎•伊万除了祈祷别无他法,而里昂一动不动,他的腿上绑着纱布,由于伤口的感染,他痛苦不堪。该死的社民党,他暗自骂着。看着灯光,把《米尔海姆晨报》的新闻仔细端详,德军又主导了一场胜利,可平民的生活愈加清苦。

      谁又想到,三年以后,西线的德军彻底溃败。

      维克多的军帽丢掷在一旁,目光注视着学校的一砖一瓦。里面的学生满目惊恐,看着自己的眼神,和看着死亡的眼神一模一样。维克多按照将军的旨意来搜查法国的奸细,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翻查过,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一个德军就将尖锐的枪孔对着面前的学生。

      空气中传来了轻松的钢琴声,可是谁的神经都是绷得很紧。

      学校里的学生挤作一团,维克多只比他们大几岁,他看到他们的惶恐,当德国人的枪口对准另一批德国人的时候,他相信战争的本质复杂化,让人性变得不可捉摸。

      “怎么了,将军。”音乐声停止的时候,把时间留给了肃杀的静止片刻。希尔瓦是这里的音乐老师,看见维克多面前的小胡子西线的中尉军士,平静的问候。

      “听说这里有法国人藏匿。我只是负责把这个敌人揪出来,然后不停的审问,拷打。”小胡子中尉用别与正常的傲慢口吻说。

      “像这样吗?”希尔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将食指和中指按在钢琴上来回的拨弄,像一个起舞在自己世界里面的芭蕾一样。维克多仿佛看到了他的自由与镇静。

      “你是德国人吗?”中尉高声的斥问。

      “是的,长官。”

      “那为什么你在说法语。”

      “对不起,长官。这是一首法国人的音乐。是法兰西的七月革命的篇章。”希尔瓦不紧不慢的说,和乐声一起,“需要为你聆听吗?长官。”

      “不,我不喜欢这种玩意。我只负责逮捕敌人。”中尉笑着说,“你也许因此会讨厌我,但我还是要例行公事。”

      希尔瓦自顾的弹唱,而士兵们在学校里面的动静足以让任何人屏息不已。维克多却走在他的身边,听他一起清唱。

      “这是米兰的《月光》,是吗?”维克多说。

      “不,不是。”希尔瓦没有看他。

      “那是什么?”

      “我只是在弹奏属于我的时间里面的音乐,别的什么都没有。在我眼里,你们与我何干,战争又与我何干。我从不关心法国人,德国人,奥匈人。”希尔瓦停止了音乐,“你知道吗?我很讨厌你。”希尔瓦盯着维克多说。

      “为什么?”

      “也许你不穿这身衣服会让我亲近你。也许你我是朋友,但现在,这里只有音乐属于我。”希尔瓦哂笑着,维克多一动不动。

      什么都没搜查到,对于德国人和德国人的这一举动,随时都会上演和发生。就在整顿军队在学校的走廊的时候,维克多看见荒废的栅栏边是一片荒落的陵园,是一丛丛矗立和歪斜的简易十字架,听说他们是学生兵。很多人带着热忱参战,只有少数人是真正的理智。公国热情永远来自年轻人,死亡也笼罩在这里,根本换不了失去的记忆。维克多明白这动人的音乐像是来自灵魂,和战火搅拌在一起。

      维克多把步枪别在胸前。时间居然已经是一九一六,他很久没有往鲁尔河畔走过,流水停滞,下游的水变得污浊。

      父亲里昂曾说:“维克多,在你走上前线的时候,你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骄傲。你再为那该死的德皇卖命,为该死的容克们卖命。你会为自己的德国人身份而羞耻•••”也许维克多明白,父亲的死不是偶然,在里昂参加十一月的德国革命的时候,维克多知道腐朽的那一页会过去。他为父亲祈祷,为父亲骄傲。

      一九一八年,在西线彻底奔溃的边缘,容克们负债累累,失去了原本的荣光。维克多的父亲利奥波德•里昂参加了十一月的工人革命,成为了工党公会的社员和士兵。

      维克多离开前线的时候,已经脱下了士兵服。一路的颠簸和劳顿让他折磨不已,但终于见到了妈妈罗莎•伊万和爸爸里昂,最兴奋的莫过于见到自己的心上人科里安蒂。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公主。

      安蒂说她没有嫁给查理,尽管查理很优秀,可是查理的父亲劳尔这个工厂主的心永远是腐臭的。卡尔这个吝啬鬼也和劳尔撕破了脸皮,因为劳尔彻底的消沉下去了,整日只知道喝酒和抽烟。达蒙剧场被炮火轰炸,已经成了废墟。

      如果说,战争是丑陋的,不光让穷人负债累累,贫困交加,那么这个时候,这些痛苦同样也属于富人的。

      那次,维克多看见大腹的好色鬼劳尔,劳尔已经是另一番模样。手里无力的耷拉着酒瓶,在废旧剧场大叫,把椅子和灯光彻底的打翻。劳尔变得精神不正常,维克多已经听说,劳尔的儿子查理在战火中失去了生命。维克多顿时不觉得这个劳尔有多可恨,只觉得他也很可怜。通红的脸被酒精灌满,是不平稳的颠簸世界。

      (四)

      在维克多准备和家人逃离米尔海姆的时候,命运居然在米卢兹和他开了玩笑。他面对的是法军士兵和新的监狱,维克多面对了几个黑夜的审问,被无尽的恐惧缠绕,最后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

      法国人在庆祝米卢兹这块失地回归,但对德国人的恨让维克多记忆犹新。法国人喜欢把愤怒浇在维克多的身上。孤独,寒冷,饥饿,失望,无数的感官交织在一起,痛不欲生。

      维克多双目紧闭,双手合十,他面对新一轮的审讯和质问。

      “你的名字。”审讯官面目冷酷。

      “维克多•里昂。”

      “你的职业。”

      “我做过剧场演员。”

      “我问你现在。”

      “呃,德国工人。”维克多支支吾吾地没有说下去,在新一轮的搜查中,并没有发现维克多佩戴枪械的情况。

      “长官,我不是……我不是工党的士兵。”维克多辩解。

      “不,不。我不关心你们德国人的事情,既然你不是德军的士兵,那么……”维克多以为自己可以安然的得到释放,但总而言之他为自己的天真买单了。尽管他不会受到虐待和凌辱,可是维克多还得去十四号监狱服义务的刑役。

      路程越来越远,从米卢兹到巴黎的监狱是新的梦魇。

      每天,维克多都有一种压迫感。他仿佛置身一个最混乱的年代和最糟糕的时代。各国的分赃,自由民闹革命,工人组工会,士兵扛起枪炮,商人在罢市……维克多的视线非常模糊,他变得失望起来。这些失望慢慢的化成绝望的冰霜。

      “你在干什么,维克多。”一旁的黑发德国男子艾伯特说,艾伯特戴着眼镜,看上去像个知识分子,身上穿得和维克多一样,是件囚服。

      “我在祈祷。”维克多双手合十,放在胸脯之间。

      “我说,维克多。我们应该想些真实的事情,比如今天的面包,还有啤酒。”艾伯特笑着说,脸上的胡茬看样子很长时间没有剔除。

      “艾伯特,我们能活着出去吗?”维克多满脸失望的说。

      “当然。”艾伯特伸着懒腰,刚刚的刑役已经把他的腰累弯了,“那得祈求上帝了。”

      “也许吧。”

      “维克多,你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呢?”艾伯特看着维克多问。

      “不知道,因为我是德国人的缘故。总之,我只是一个工人,几年前我上过前线,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维克多说。

      “为你祈祷。”

      “你呢?”维克多反问。

      “因为我是伯尔尼的成员。”

      “什么意思?”

      “伯尔尼工会,如果在50年前,在这里有一个公社。就是如此,你我都是工人的儿子,我们有行使自己的权利,我们应该享有选举权。”艾伯特说着激动了起来。

      “可是,我们面对的只是帝国的劳工,我的父亲参加了革命,可我无能为力。”维克多说。

      “你父亲是工党的成员吗?”

      “是的,可是他在炮火中被枪火打中了本就残疾的右腿,现在他已经不再我每时每刻的身边了。”维克多全身上下都是无力之感。

      “哈哈,我的维克多。我们现在只需要帮这把法国佬看管劳役就行了,然后就有饭吃,不是更好吗?”艾伯特自我解嘲。

      狱监的哨声一响,和维克多穿着一样衣服的家伙顺势而起,像条件反射一样。他们像是被注入了无条件宪章的奴隶,在监狱的工厂里面修整枪械,在铁道边修整着路口。一天的忙碌,其实就是一个面包那么简单。

      面前的士官一脸凶狠的对着维克多,让他无法正常的站立。维克多用蹩脚的法语做了一个屈膝的虔诚手势,士官才慢慢的走开。

      这些动作和语言都是艾伯特教给他的,艾伯特会法语,所以维克多也学会了一些。维克多尽可能吃力的卷舌,希望可以用语音蒙混过关。

      士官把面包放在维克多的食盆里面,他用法语说:“谢谢长官,你的心是上帝的化身。”维克多尽可能的恭维,希望可以不让劳役过分压抑自己。

      生活还得继续,维克多面对十四监狱,不知道科里安蒂和母亲安好。如果能预计将来,他根本就不该逃离自己的家园来到米卢兹。

      好几个月,维克多都只能这样度过。如果听艾伯特将他的故事,他根本只是自我疏解情绪而已。

      “维克多。”“艾伯特”……当喊到名字的时候,维克多如鲠在喉,仿佛重获新生一般。根据凡尔赛战后优待条例,维克多一行人将从巴黎遣返到魏玛。也许很多在巴黎九死一生的德国人会如释重负,而维克多还是哭丧的面容,想笑又笑不出来。

      魏玛城在战火以后重新维持了秩序,尽管屋楼被重新装置,可他们和他们的眼神中好像被更加模糊的失望笼罩着,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在巴黎通往魏玛的车站,到达目的地的片刻,艾伯特拥入人群,像英雄一样接受他们的拥抱。维克多也一样被上校赋予了十字勋章,作为深沉的褒奖。他不明白,这场世界战役的正义在哪里,德国人对着法国人的枪口,战后自由民又对着德皇议会的枪口,然后各自挣扎的血色,工党和社民党终于妥协,谁知道下一秒又会拔剑相向。如果真有英雄,维克多只会认可他的在战火中牺牲的父亲利奥波德•里昂。

      “维克多•里昂。是我们魏玛的英雄……

      维克多被深深的刺耳,如果仅仅因为待过巴黎的监狱带来的殊荣,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些荒唐的名头。上校的致辞还没有结束,维克多就已经离开了人群。

      北莱茵河的上游已经维持了战后的秩序,可鲁尔河畔的地带已经没有了旧日的荣光。剧场已经成了废墟,歌德的长廊艺术品也被丢掷一旁。德国人等待着百废待兴,可驻河的边缘,永远站着法国士兵。科里安蒂在想自己的父亲,面前是一片被废弃的兵器库,已经死亡的硝烟味还在顺着河流缓缓流下,血液和河流的颜色一样,变成黑色的。

      鲁尔河岸上空被烧起的煤矿与工业汽笛所覆盖,被酒肉肥肠的工厂主的余煙所弥漫,被憎恶的枪火药的硫磺所填满,黑色的铁窗外居然下起了酸雨,河岸边的树木再也没有生气。鲁尔河一片污浊。

      (五)

      在巴黎的一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

      维克多匆匆的踏上火车站,他必须回到米尔海姆,那个属于自己的家园的废墟。尽管它被战争变成荒废的弃园,但无论如何自己都得回去。

      面前的法军士兵站在他面前盯了许久,临行前,维克多从死去的法军士兵身上扒下军服穿在自己身上。而鲁尔河上,站着的士兵都是法国人。

      “你叫什么。”面前的士兵狐疑的问。

      “维克多•里昂。”维克多用法语说,他知道艾伯特的法语很管用,但还是不能说太多话。在几个眼神过后,维克多终于成功往米尔海姆市郊奔去。

      公路旁边,人很少,孤魂很多。泥土上很多废弃的陵园上面刻着没有名字的十字架,树木干损,不再有知更鸟来斡旋。

      维克多走进了邮局,希望能看到熟悉的名字,可是什么都没有。埃森小镇已经像破败的公墓,自从西线战败那时起,已经成了小镇人们的噩梦。很多人已经逃离这里,也有人活着被法国人规划着生活。根据凡尔赛条例,洛林成了法占区。

      小镇上坐落了新的工厂和公路,对于战后的工人,他们的生活丝毫没有改善,失去的和死去的都变成失落,没有失去的也即将失去。

      战争赔款让埃森人的生活更加清贫,除了更高的关税,还有更多的煤矿开采作为法国人的金囊。维克多见到科里安蒂的时候,发现安蒂的眼睛已经无神,发丝凌乱,她手上戴着袖套,在位法国人的兵工厂充当女工,得到一些廉价的工钱。

      维克多穿着法军的士兵服,在一旁小声的招呼着科里安蒂,脸上没有兴奋和喜悦。

      “安蒂,我终于见到你了。”维克多抱住科里安蒂。

      科里安蒂没有说话,只有平静的眼泪和抽搐的嘴角在挤动。“维克多,我以为再也无法见到你了。”科里安蒂脱下袖套,上面布满了很多血茧。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维克多虽然喜悦,握住安蒂的手,眼眶一直在打转。

      “自从你在米卢兹被抓以后,我和父亲自作聪明也被法军抓获。父亲是牧师,他也会暴躁,他的愤怒变成了枪口下的坟墓。我失声的大叫,希望可以得到营救。但是我和车上的德国公民只能成为了女工和劳役,有的成了兵工厂的女工,有的成了煤矿的女工,我们像男人一样被人使唤。”科里安蒂说着,哭出了声。

      尽管卡尔讨厌维克多,尽管卡尔出卖了维克多,但面对任何人的死亡,他都会恸哭。也许一个生命在眼前的消失,是多么的震撼与无助。很多时候,生活总得继续,战争也不是常态,如果生活的矛盾为了战争,那么战争也压榨了生活。

      “安蒂,你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吗?”维克多急切的问,属于埃森小镇的家园已经不复存在,这里又脏又乱,除了城市以外,这里就像一座难民营。

      “维克多,她和我住在一起。”

      “那你带我去,可以吗?”维克多说。

      维克多整理好军帽,成功的摆脱了几个法军士兵。跟着安蒂走进了一所小屋,旁边的屋瓦已经散乱,如果是下雨天,会捎进很多风雨。

      “妈妈。”维克多看见自己母亲罗莎•伊万的时候,除了高兴就是无尽的悔恨,一年时间,他都得不到生死的消息。面前的妇女罗莎•伊万的头发已经略白,脸色变得苍老。

      “我的孩子,我终于见到你了。”伊万不停地用手抚摸着维克多的脸颊,只是不停地哭,科里安蒂也在一旁抽泣。伊万的眼睛已经失明,再也看不见饥饿与痛苦,但也看不见维克多的光明。

      “妈妈,见到你太好了。”维克多哭着说,“对不起,妈妈,我没有在米卢兹给你写信。”

      “孩子,你每个月都在给我写信,我知道你活着,终于能‘看到’你,我感到很高兴。”伊万用颤抖的手从皮箱里面慢慢地拿出信笺,维克多看着熟悉的字迹,回过头看着科里安蒂,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原来,科里安蒂一直在用维克多的口吻给已经失明的伊万写信,每读一段,伊万就哭一次。安蒂说维克多活着,会看到我们在鲁尔河畔上的身影。

      “妈妈,我们离开这里吧。”维克多抱着母亲,鲁尔河上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工业区,烟囱林立,那些富裕的工厂主继续压榨着普通的劳工,战争以后,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维克多脱下法军的士兵服,丢掷一边。他重新规划了父亲利奥波德•里昂的陵园,维克多想象自己的父亲是卑微的工人,也是高尚的英雄。

      城市重新完整起来,市政厅成了法国人办公谋划的地方。维克多想象着自己,在鲁尔河畔朝着安蒂做着鬼脸,可这次安蒂再也没有笑出来。

      “安蒂,我想带着你去看一场电影。”维克多掏出两张电影票,新的影楼重新建立,上面公映了最新的海报。

      这是两张默片《歌德的春天》的影票。

      “滚开,你这个肥胖的老头。”面前的胖子正是劳尔,才一年时间,他也变得苍老。他的很多女郎理他而去,查理在战场上丧生,他已经变得疯疯癫癫,自从被达蒙一脚踢开的时候,劳尔只能像哈巴狗一样从地上捡起破碎的酒瓶,达蒙大声的笑了起来。很多时候,战争让一部分人变富,让一部分富人变得更富有。达蒙正在自己的心爱的影院洋洋得意,贵族和商客络绎不绝。他不再为变成废墟的剧场懊悔哭泣,相反他在讨好上帝给予他这个机会。如果条件允许,他会亲吻法国人的阔太太的脚。他像过去恭维劳尔那样逢迎着法国商人和士兵。达蒙已经成了法国人的走狗,鲁尔河岸上最大的富翁。

      “我们离开这里吧。”维克多看了看,失望的对着科里安蒂说。看着面前的影院,他有说不出的失望,他把两张电影票撕碎,碎片随风飘散在没有绝望的风中。

      几天以后,轮船顺着鲁尔河上的水流行使,每天这里没有歌者,没有旅人。很多人在逃难,很多人在发财,也有很多人在向未来驶去。维克多带着科里安蒂和母亲,望着船外的星空和眼前的河水,没有了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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