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大地最后一抹灰白的冷色，被初春的暖意捂得开始泛青，春天的脚步走近了。      

    时隔35年，我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后，又一次从云南红河来到河南焦作，踏上这片让我心情沉重却充满敬仰的土地。我的战友，左前锋的家，就在这里。      

    那是上个世纪，七八年的深秋，我到河南焦作接兵。部队为了活跃文化生活，在普招中想招几个打篮球的特长兵。带着这个任务，我就特别留意当地的推荐。那天，去一所中学目测征集对象，碰巧学校组织篮球比赛。在球场边上，我注意到场上有个小伙子，身高1·8米左右，身手敏捷，异常灵活。凭我的直觉，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篮球可塑之材，正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前锋。听学校老师介绍，这个男孩姓左，名叫前锋，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也是市体校的苗子。       

    家访中，我了解到，左前锋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逝了，家里只有母亲和一个姐姐，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类似买面、搬煤等重体力活，都由他担当。听说部队到学校招兵，他非常想当体育兵，可现实是，家里不能缺少这个顶梁柱，母亲又舍不得儿子离开家。无奈之下，前锋三天两头往招待所跑，缠着我，带他走。说心里话，我打心眼里喜欢这小伙子，加之部队也有招篮球兵的任务。于是，我三番五次登门家访，做工作，讲道理，老母亲也经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同意了儿子的选择。

    我把前锋带到部队，终于成行。       

    送行那天，锣鼓喧天，彩旗飘扬。学校领导、老师和同学们，都前来欢送。人群中，前锋的母亲和姐姐，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列车徐徐驶出站台，我看到前锋的母亲风中飘起的花白头发，颤抖着挥泪与儿子告别……    谁承想，这一别，竟然是母子诀别。 

    我再次见到前锋的母亲，是在八零年的春上。  

    那一年，对越自卫反击战进入轮战，我们部队接到命令开赴前线。     

    一次战斗过后，我在牺牲的烈士名单上，看到了左前锋的名字，顿时心如刀割。听战友说，前锋在战斗中很勇敢、很机敏，在五人战斗小组里，他始终冲在左前锋的位置上，在枪林弹雨中穿越，时而突击，时而匍匐，交叉掩护，勇猛无比。在一山垭口，他为了掩护战友，不幸中弹，倒在对面丛林中罪恶阻击手的枪口下。          

    在前来部队料理烈士后事的遗属当中，我见到了前锋的母亲。这次老人却没有落泪，显得异常平静，眼神里透着慈祥和刚毅。

    在墓地，母亲抚摸着儿子的墓碑，仿佛是来探望凯旋归来的儿子，心疼的、默默地看着儿子睡着了，睡得很安详。临离开，母亲在坟墓旁，抓起一把红泥土，小心翼翼用手帕包好，揣入怀中。       

    那天晚上，在部队招待所，我特意让伙上加了两个菜，招待母女俩。整个晚上，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我的愧疚，我的悲伤。如果当初我不把前锋带到部队，如果当年部队不招篮球队员，如果我们不是轮战部队……更让我局促不安的是，我递给姐姐一个装有伍佰元钱的信封，那可是组织上给烈士家属的标准抚恤金。母亲却说：“儿子能为国捐躯，是俺祖上的骄傲和荣光。”      

    那夜晚是肃穆的，漆黑的夜色，让悲恸的氛围格外凝重。      

    第二天，我把母女俩送上返程的火车。列车缓缓驶出站台，直到消失在我泪水模糊的视线里。

    回到部队，招待所服务员送来伍佰元钱，说是在母女房间枕头下发现的。 打那之后，再没有见过前锋的母亲和姐姐。          

    到焦作后，经多方打听，得知，前锋的母亲早在十年前就过世了，姐姐也嫁人远走他乡。       

    站在前锋母亲的墓碑前，我竟无语，任凭泪水溢出眼眶。我为战友有这样一位伟大、坚强、善良的母亲感到自豪和骄傲。       

    墓碑旁，那棵风中摇曳的树，在暖暖的阳光里，轻轻扯起一条溪水流淌的声音……       

    敬礼，英雄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