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会的煤老板大多是山西丶河南一带的，就住在二捕镇上的饭店丶旅馆里。回到房间，一个山西老板赶忙将信封拿出来看，信封是用钉书机封口的，现在钉书机钉子不见了。掀开封口，信封空空的，里面的一张20万元的存款单不翼而飞。山西老板不动声色，走进了隔壁住着一个河南老板的房间，关心地问: “你的钱点过没有？”

    “点什么？二万块钱，有扎纸捆的，动也没动，退回来了。佩服，江厂长真是两袖清风！” 河南老板躺在床上说。

    “两袖清风？不错。” 山西老板虚应了一句。回到房间，山西老板暗暗地笑了: “你这小子完蛋了，你妈妈叫你回家吃晚饭哩！”

    金林市背靠宁镇山脉，怀揽长江，自古有虎踞龙盘之称。经过六朝古都的建设，几乎所有的有名称的山头丶河流都成为著名的风景区。1949年以来，商业区丶工矿区和水陆空交通系统的建设更是令人瞩目。韩美琪由广林市市长升为省会金林市市长，从职位上讲，仅仅升了半级，近似于平调，从权力和前程来讲，则大不一样，几乎不可同日而语。韩美琪自然懂得个中机缘，知道他升的这个半级来之不易丶弥足珍惜，他要抓住机遇，大显身手。

    韩美琪希望在上任伊始弄出石破天惊的动静，树政绩丶立威信，在此基础上，做到心想事成。沒想到，他搞的第一个项目就碰到了强大的阻力。他策划投资数千亿搞城区主干道拓宽，报吿被省国土资源厅否定了，张生和认为：老城区文物遍布，商户密集，不宜大动。他要求金林市规划局改变思路，用发展立体交通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搞立体交通也是一个大手笔，韩美琪轰轰烈烈地搞了几年，果然面貌大变，政绩到手。但他始终对那个宣传得沸沸扬扬的老城区干道拓宽方案杀羽而回的事耿耿于怀。张生和对韩美琪随后搞的商住地块使用权出让事项的审批也是非常严格丶细致，韩美琪感到十分恼火。

    对于张生和这个近乎于不食人间烟火的迂夫子，韩美琪从心眼里瞧不起。他反复地盘算过，张生和三五年之内就要退了，到那时，韩美琪不仅要大开门户卖国土地块弄钱，而且在必将到来的国企攺制的过程中可以釆取更加简单快捷的手段运作财源，例如将A国企低价卖给某亲信B，B将A国企改名换姓后，以十倍丶二十倍的价格由C国企并购。那样的话，韩美琪的资产将不再以万为单位，而是以亿为单位来计数了！

志得意满的韩美琪懒得用“公关” 的手段去对付张生和，他认为：凭他的智商，采用“绕道走” 丶“打擦边球” 的方法，搞一些烧钱的项目丶搞一些混水摸魚弄来的国有土地来“开发运作”，张生和是挑不出刺儿来的。

    韩美琪思虑再三，出手开建金林市雨汚水分流项目。雨汚水分流的目的是儲蓄雨水加以利用，将汚水分解为中水加以利用，而金林市怀抱长江，有的是水，滔滔大江奔流入海，不舍昼夜，搞雨污水分流的理由何在？韩美琪力排众议，扔下去一百多亿，通过议标丶招标，弄来了二十几家施工单位，折腾了两年多，竣工了。

    接下来，韩美琪又策划搞中北路过江隧道。中北路从市区延伸到江边，车辆需拐过弯来沿江开上五公里才能上长江大桥。有了隧道的确方便。隧道掘进用的是国产的高科技盾构机，进展非常顺利，一年时间就完成了。而隧道口居民的折迁工作却遇到了麻烦。原有的商户丶居民认为拆迁范围过大，隧道口的道路和设施建设所需的场地根本不需要拆这么多的房子。

    转眼到了1999年夏，一个炎热的早晨，韩美琪坐着他那辆特制金杯商务车来到中北路拆迁现场。

江边上十几辆铲车像坦克一样停在那里，那漫天的灰尘丶遍地的残垣瓦砾告诉人们：这里的强拆工作刚刚结束。一千多阻挠强拆的群众原来被近两百名手持盾牌的警察挡在现场以外，现在，警察开始收队，群众纷纷涌入现场，寻找自已老家的位置，哭的哭，喊的喊。

    韩美琪的高级商务车根本无法开进，韩美琪示意司机远远地停了下来。只见一名身高体壮的警察背着一个须发皓白的不停地叫骂着的老人向这边走来，三四名警察在旁边围护着。

    高个子警察背不动了，将老人放下，直起身，两手叉在腰眼处，不停地扭腰。

    “怎么，不背啦？请你们把我背到市政府去，背到省委去，我要去找韩美琪这个***……”老人仍不住口。

    韩美琪隔着车玻璃看到了那个老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头姓杨，是金林市老资格的离休干部，他女婿原任金林市委书记。韩美琪调来任市长后不久，杨老前辈的女婿就受人举报，虽然查出来的问题不大，但也丢掉了市委书记，调去省里任了闲职，韩美琪由金林市委副书记兼市长升格为市委书记。

    “杨老前辈，身体要紧，这里灰尘大，天热，我们送您老回家歇着……”一个警察小心翼翼地说。

“老子打下来的江山，就让这帮小子这样折腾？还有没有王法？韩美琪长耳朵没有，没听到群众称他‘汚水市长’ 丶‘坦克师长’ ？他把那么多钱用到哪里去了？那么多的项目怎么包出去的？还有他幕后搞的那些鬼，他以为老子不知道？”

    “杨老前辈” 用手指着风烟滾滚的拆迁场地：“修个隧道口，要拆这么多的房子？蒙谁呢？多下来的地皮卖给谁，他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去吿诉他，老子要去北京，要去中纪委吿他……”

    韩美琪打了一个冷颤。他向司机摆了摆手，金杯商务车无声无息地掉过头来，向市区开去。

    兴州地区夏秋之季连续阴雨。经过几场暴雨，近一平方公里的隧道口地块已经尘埃落定。转眼之间又是一年过去，千禧年的秋雨更加滂涪，经常是霪雨霏霏，连日不开，阴风怒号，江上浊浪排空。隧道口地块的中心大道已经成形，韩美琪日夜督促，催着施工队加快中心大道两侧的商住楼的建设。

    不知道是不是“杨老前辈” 去了北京的原因，隧道口拆迁风波后一个多月，省政府国土资源厅和建设厅来了两个人，详细考察了现场，调查了对拆迁户的补偿和安置情况。韩美琪早有准备，捧出了书面材料和建设图纸丶安置方案。根据安置方案，原住户都得到了补助，在高层小区置换了新房；原商户都优先安排商铺铺面，只要交纳规定的租金即可入租。按照韩美琪的说法，他的强拆行动简直成了利国利民的大善事，但是，省国土厅和省建设厅的两位领导对韩美琪的汇报却十分不满，国土厅的那位年轻的同志在结论性发言中毫不留情地指出，韩美琪借交通项目圈地搞房地产，是严重的违规行为，而且安置方案中对于老商户原来的店房没有按国家规定折算价值给予赔偿，韩美琪嘴上承诺“新的店铺优先给老商户承租”，如果实际租金没有优惠，那只是一句空话。

    对于省政府国土资源厅和建设厅的联合调查意见，韩美琪恭敬从命，唯唯喏喏。省里的领导该说的话说完了，韩美琪就留他们吃中饭，那两位领导说工作忙，表示拒绝，韩美琪也没有强留。

    韩美琪傲慢地认为：省厅的这两个一般干部对自己不满，只能说明金林市又多了两个对他有意见的人，如此而己，韩美琪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将省厅的这两个人打发走了，他韩美琪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九    大浪淘沙

                                   一

  近几年，党中央丶国务院反腐倡廉的风声越来越紧，各种反腐措施越来越扎实，隔三差五地传出苍蝇被拍丶老虎被抓的新闻。韩美琪对反腐倡廉的兴趣也越来越大，不放弃任何宣传反腐倡廉的机会。

    今年中秋佳节与国庆节日期相合，放七天长假。放假前，韩美琪与市长商量了一下，让办公室下发通知，召开一个全市部委办局副局长以上干部会，主要强调反腐倡廉，严禁公款吃喝丶公车私用。

    韩美琪当金林市市长时，开一般的工作会议都是由他主讲，书记作总结；他当了书记以后，则由市长主持，他还是主讲，讲完了以后再由市长来布置贯彻事项。这次开会的时间到了，市长却没有来，韩美琪坐在主席位置上等了两分钟，决定不需要市长来做铺垫，他直接地讲开了。

    秘书给韩美琪写了个讲话稿。韩美琪照着念了个开头，就脱开讲话稿自由发挥，讲起了古代廉政故事。

    “晋朝的陶侃当浔阳县令，他送给母亲的礼物只是一罐腌魚，而他的母亲对他说，‘不是你自己买的鱼，我坚决不吃！’你看看，陶侃己经很廉政了，他母亲对他的要求更高，一罐子腌鱼也不肯收人家的”。

     韩美琪环视了一下他的部下，不少人都表现出全神贯注倾听的样子，于是他更加来了劲：“明朝也有个县官名叫周信，人家送给他一只鹅，他就将鹅挂在房檐下，等那只鹅风干了以后，叫那个送礼的人来看，弄得人家不好意思，自己将鹅拿走了。我们现在有些干部，吃鹅已经是低档次，吃的都是龙虾丶鲍魚……”

    坐在后排的人，有人悄悄地玩手机，有两个人在会议记录本上写写画画，互传信息。一个人写道：“什么世道？那些坏事是他干，这些好话也是他说！”另一个写道：“他姑妄言之，咱姑妄听之吧。”旁边一个年轻的女干部伸过头来偷窥，那人连忙用手掩住那些字，不料女干部眼尖，早已看清了他俩笔聊的内容，女干部往椅子上一靠，闭上眼装做沉思状，从喉咙里滚出了模糊的声音：“……我姑妄看之！”

    秘书轻手轻脚走进来，附在韩美琪耳边说：“书记，你有电话。” 

    韩美琪正讲得兴起，他支起右手摆了摆，示意不接。谁知这个秘书似乎不懂当秘书的规矩，又附到了韩美琪的耳边：“省委李书记的电话。” 

     韩美琪连忙起身，匆匆地随着秘书走了出去。刚才在嘟囔“我姑妄看之” 的女干部睁开了眼，刚好看到了韩美琪迈出会议室门时的背影。

      省委书记说，中央刚才来了电传，暴恐组织计划在国庆丶中秋期间搞活动，金林市是其恐怖活动的实施地之一，现在市委市政府正召开紧急会议，与省国安厅丶公安厅研究部署。省委书记最后说：“你们是地头蛇，你们两个赶快来参加会议。” 

    “哦，是，马上就到。”

    韩美琪的第六感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放下电话，他没有马上走，坐下来摸索着点起一枝香烟，一口接一口地猛吸。

   掐灭了烟头，他歪过头问秘书：“市长呢？”

    “感冒了，在鼓楼医院挂水。”秘书毫不迟疑地回答。

    “喔，你去给我备车。”

    秘书转身走了。韩美琪马上拨通了市长的手机。市长说，他在鼓楼医院挂水，还没有挂好。韩美琪叫他不要挂了，马上赶到省委去开会。

    韩美琪进了省委办公厅的小会议厅，省委书记丶省长丶省委组纪宣三大部的部长丶省检察院院长丶公安厅长以及几个陌生人分坐会议桌两边，韩美琪的副手——金林市市长坐在末席，一个威严的陌生人坐在主席位置上。

    韩美琪浑身的血往上湧！他像刘翔跨栏一样，飞快地向窗口扑去。如果他有刘翔的身手，眨眼之间就会“飞进蓝天里，融化在空气中” ，可惜他没能跨出这一步，他两腿一软，像一只大蚂蚱一样趴在窗户上。

    四名法警仿佛从天上掉了下来，其中两人像拎小鸡一样将韩美琪拎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