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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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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彩霞满天 发表时间:2015-04-13 15:52:04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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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此部作品大部分都用对话形式为特点,以写实的回忆记录文体为主完成了一部长达几万字的中篇小说。故事以平穷、落后、自然风景靓丽的月亮村为背景,描述了村里几个典型的年轻人恋爱、婚姻受到父辈传统思想约束发生的曲曲折折的故事为中轴线,铺开了村里日常的生活以及发生的重大事件等。捕鱼、发大洪水、和歹徒拼搏,场面描写的壮观、激烈,年轻人的悲欢离合牵系着厚重的小村文化背景。一个村子30年前的全貌像一幅历史画卷被作者缓缓铺开,展现在读者的面前。可以想象,在如今富裕的这个小村庄里,作者回首七、八年代的往事,依然热情高涨,沸腾着那一腔的柔情。作者对小说具有这样大的手笔和大的布局能力,已经十分不简单,如果结构再能紧凑些,文笔再能凝练点,主题思想再能分明点,会是一部十分精彩的小说。拜读大作,推荐共享!

      月亮村坐落在美丽富饶的南漪湖畔边。这里依山傍水,自然风光旖旎无限。且民风淳朴,乡民情感朴实淳厚。

      这里曾经非常地落后偏僻,90年代之前,从月亮村出发到县城,要天不亮起身走到天黑才能到达目的地。

      如今,党的政策好,2000年的时候,国家拨巨款把这里通往外界的公路给修通了。

      这里的农民日子富足,生活小康。村子里的楼房别墅比比皆是。造一栋楼房或是建一幢别墅,对现如今的月亮村人来说,早已经不再是奢想。

      最近几年,这里更是扩建了各色休闲娱乐场所。村子里有落着古朴亭台莲叶满池的水上公园,有宽敞平整的篮球场,有富丽堂皇的花戏楼,村中各色花草树木四季葱郁。月亮村一面依山一面傍水,这里的自然风光真的如那世外桃源一般。

      然而,回首七八十年代,这里还是满眼的落后与贫穷。

      在那贫苦岁月里,月亮村曾经发生过一些悲欢离合的人间烟火故事。这里曾愚昧落后,这里也曾柔情无限。

      (一)

      三十年过去了,贵生的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他在紫云的墓前献上一把洁白的百合花,然后依着坟冢席地而坐。

      “紫云,对不起!我已经有十年没来看你了!不是我不想你,是我去了国外才刚刚回来。我在国外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想你!你在那边好么?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要是你还活着,我们现在一定也是有儿有孙的人了。你知道么?这些年我一直没结婚,但我心里和你早就结为了夫妻,你是我这辈子最最爱的妻!”

      贵生依着紫云的坟冢坐着,他感觉就是和紫云一起依偎着。

      他用手抚摸着这长满蒿草,和开满紫色小花的坟冢,仰望着天空上的明月,心里说不出的悲恸!

      贵生的思绪飘去了遥远的三十年前,他回忆起紫云、回忆起月亮村曾经的点点滴滴。

      “紫云,你在看什么呢?”

      “贵生哥,我在看月亮呢!”。

      “这下雾天哪里会有月亮的?”

      “有呀,你看呀,那弯弯的月亮多像一把玉插梳,真好看!”

      “真奇怪,这雾水这么重,怎么还会有月亮呢?”

      “这雾水,都是月亮撒下的眼泪呀!月亮也是会哭的。”

      (二)

      三月早春,江南的风——已经迫不及待地吹绿了堤岸上的排排垂柳、吹红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吹黄了满坡满地的油菜花、吹紫了层层梯田里的草籽花。

      乘着早春的暖风,徜徉在绿意葱茏的半山腰,放目远眺,万紫千红的山野,一碧千里的湖面,炊烟袅袅的乡村——这一切大自然神奇妙笔勾勒出的景色,美的让你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这一日,晚霞旖旎,清风携香,“仙境中”出现了两位衣衫破旧,辫子齐腰,年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虽衣衫破旧,补丁甚密,但却难掩她们那秀美的面庞,曼妙的身段。

      她们,一个叫紫云,一个叫小静。

      紫云看上去有些消瘦,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肌肤细腻,脸色微黄,高鼻梁大眼睛。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黑色眸子里略带微微的一点褐色。那微微的一点褐,给这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增添了几许的妩媚与羞涩。一件两边袖口缝了红补丁的紫色碎花褂子,穿在紫云那纤弱高挑的身子上,略显的有些短小了。一条洗的发白的蓝卡基布裤子,膝盖上也各补了长长的补丁。粗粗的裤管,难掩那修长双腿的笔直曲线。两条乌黑的大辫子,随着腰肢的扭动在腰间来回摇摆着,透出无限灵动之柔美。

      小静看上去比紫云个子还要高一点、壮一点。一张丰美的苹果脸,一双明亮的豆荚眼,脸颊红扑扑地,一笑起来露出一排可爱的小米牙。两条扎着红蝴蝶结的麻花辫,柔顺地垂在她那微耸的胸前。她穿了一件蓝色碎花褂子,右边胳膊肘上斜斜地缝了一块黑补丁。下穿一条洗的发白膝盖上也缝了补丁的灰色长裤,裤腿短了一大截。虽衣裤破旧。却掩不住她那豆蔻年华的窈窕好身段,给人一种健康美。

      紫云和小静在田间各采了一大捧草籽花,那紫色的小花朵玲珑剔透,轻嗅一口,一股淡淡的香甜味滑入心扉。俩个小姑娘闭上眼睛陶醉了一会儿,田间传来她们百灵鸟般的对话。

      “紫云你知道吗?”

      “什么呀?”

      “珍珠现在对贵生哥可好了。”

      “是吗?”

      “嗯,昨儿我看见珍珠给贵生哥花生吃了,还亲自给剥了壳递给贵生哥的。”

      “那贵生哥吃了吗?”

      “吃了,当时见珍珠那嗲声嗲气的样子我就来气。”

      紫云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着小静不说话。

      小静继续说道:“珍珠仗着她爸爸是大队书记,拽死了,有什么了不起呀!”

      此时紫云的心已经在发酸了。听见小静说贵生吃了珍珠亲手剥好壳的花生,后面的话就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了,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静见紫云半晌不说话,便抬起眼睛看了紫云一眼。她看见紫云眼眶里有泪水溢出来,不觉诧异道:“紫云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呀?”

      紫云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忙说道:“没什么,是风吹的眼睛流泪了,哪里是哭的!”

      小静看着紫云的脸好一会,然后嘻嘻笑道:“哦,我还以为你是吃醋了呢,那我们回去吧,我还要做晚饭呢!”

      紫云扑哧一笑道:“去你的,你才吃醋了呢!”俩人便提起篮子跨上田埂准备回家去。

      忽听得身后有人在叫喊她们,“小静,紫云,你们在干嘛呢?”

      俩人回过头来,原来是贵生和贵根兄弟俩在叫喊着她们。只见贵生和贵根各背一捆柴禾,从交叉的田埂那头走了过来。

      贵生和贵根是双胞胎,俩人长的一模一样。贵生性格斯文腼腆一些,贵根性格顽皮活泼一些。兄弟二人的脸颊上透出一股子俊朗的英气,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满脸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里。

      “小静、紫云,我抽了好多的毛毛芊,你们要不要吃?”贵根对她俩说道。

      “我要。”小静把手里的草籽花放进打猪草的篮子里,快步迎了上去,伸手接住了贵根递过来的毛毛芊。

      “我口渴死了。”贵根一边说话一边把柴禾放了下来,用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我要去喝口水,小静你要喝吗?”

      “我不喝,刚和紫云喝过了。”

      “哦。”贵根应了一声。就向旁边的池塘走了过去,他蹲下身子,用手捧起那清清甜甜的水喝了个饱。

      “咦?贵根,你今儿怎么没去湖里打网在家捡柴禾呀?”小静不解地问道。

      “我昨儿划桨的时候用力太猛,不小心把手腕扭伤了,今儿在家歇一天。早上我妈说家里柴禾不多了,我妈要我姐收工的时候带点回来。我哥今天正好是礼拜天,他非要说他去捡柴禾,我妈不放心就要我陪他一块去捡柴禾了。”贵根说完话把手臂伸直了要小静看他手腕上贴的膏药。

      “嘻嘻,怪不得,我说你们兄弟俩怎么会有时间上山去捡柴禾的。你爸不是天天叮嘱着贵生哥看书的吗?他要是看见贵生哥上山捡柴禾又要骂人了吧?小静站在贵根身旁嬉笑道。

      这边贵生也在往紫云手上递毛毛芊,他轻声细语道:“紫云,给你,我都是拣嫩的抽的,可甜了。”

      “我不要。”紫云拒绝了贵生递过来的毛毛芊,拎起篮子走开了。

      “喂!紫云你怎么了?”贵生望着紫云的背影喊道。

      “紫云今儿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呀?”贵根向小静问道。

      “我不知道呀!”小静忽然又“哦”了一声:“可能是我刚说了昨儿珍珠给贵生哥吃花生了,紫云不高兴了吧!”

      “就你话多。”贵生看了小静一眼说道,然后蹲下身子背起柴禾往家走去。

      “吃个花生生什么气呀?小静你回去吗?”贵根也已背起了柴禾。

      “嗯,我猪草也割满了,要回去做晚饭了。”小静点头道。

      (三)

      学校离家二十几里地,过河淌水翻山越岭的,贵生每天放学回到家都已经很晚了。

      回到家第一件事,他就是抓紧时间来帮家里干些杂活,喂猪、喂鸡他都抢着干。父母和姐姐们要他多看书多学习,家里的活不让他多做,有贵根和姐姐们做就行了。

      可是贵生觉得自己不能那样自私那样不懂事,姐姐们一天学也没上过。父亲为了能让自己安心地上学,重活不让他干,有点好吃的也都留给他,穿衣服也都是给他最新的。

      全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贵生的身上,希望他将来能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做个“富贵人”。贵生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

      俩个姐姐每晚收工回到家都已经非常的疲乏了。因为快过五月节了,这阵子,二姐贵英吃过晚饭还要去戏楼子排戏,贵生想帮姐姐们分担一些家务活,他才感觉良心好受一点。

      贵根和贵生的性格恰恰是相反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天生不是读书的料,让他去上学,他不是和同学打架,就是跑去人家菜园里偷黄瓜。常常是上课的时候老师找不到人影。书本领回家不到三天,都撕了折成三角和小伙伴们来赌输赢,结果是赢了一书包的废纸回家。父母看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勉强让他读完了小学,就让他在家帮忙放牛砍柴了。

      贵生的父亲名叫贵大全,大伙都叫他老贵。老贵是生产队的队长。老贵说话办事一向都还算公平公正,所以,在村子里也算得上是个有威望的人。

      生产队里每家每户都要安排一个男劳力去湖里打扒网。一部网,要百来十个人才能拉的动。贵根长得结实,力气大,水性又好,老贵便安排贵根和乡亲们一道去湖里打扒网挣工分。

      生产队每到年底是以记工分来兑换粮食的。贵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在家里也算是个主要劳力了。因为长期做体力活,砍柴担水,犁田抄耙,撒网摇桨,贵根练就了一副健硕的好身板。

      贵珍、贵英都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打小就跟着她们的父亲老贵下田插秧、下地播种,姐妹俩做那田地里的农活,哪一样都不逊色给男人。所以老贵的家在村子里还算的上是个“富裕”的人家。

      眼看离五月节还有十来天了。老贵吃过晚饭后就去了书记蒋玉山家,他要找书记商量五月节村上赛龙舟和唱戏的事宜。

      月亮村从山脚下一直斜下来。西边靠着山,东边挨着湖,越靠湖边地势越低,密密麻麻的大概有两百户人家。站在山腰朝下看,村庄呈弯月形状,也不知月亮村是否由此得名。

      书记家三间茅屋坐落在村子的最东边,离湖很近。有年涨大水的时候,湖水差点就漫过了门槛。书记家大门朝南,院门朝西。老贵进得院门,见书记一个人正盘腿坐在小院的竹床上喝烧酒,一碟花生米,一盘煎鸡蛋,一碗辣椒片,趁着明亮的月光正喝的滋滋有味。

      书记媳妇毛玉妹,正在给她的小儿子四宝子洗澡。一个大木盆,放在竹床的旁边,书记那只有六岁的小儿子用双手欢快地拍打着木盆里的水,地上洒了湿漉漉的一大片。书记媳妇长得黑瘦矮小,满嘴龅牙,头发金黄,是个外地女人,说话满口的江西味。村上的人都叫书记媳妇江西妹,据说是书记当兵的时候从江西带回来的媳妇。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蒋玉山当年退伍的时候把江西妹带回来,村里的人都像是看怪物似的,蒋玉山那么俊俏的一个小伙子,怎么会带了一个这么其丑无比的女人回来?村里随便找一个姑娘也比这江西妹漂亮百倍呀!”

      可是蒋玉山不解释,不多说,对江西妹知冷知热,关心体贴二十几年如一日。

      结婚这么多年,夫妻二人从未红过脸。江西妹接二连三给蒋玉山生了五个孩子。前面生了四个姑娘,四姑娘一生下来就被别人抱养走了。那年江西妹生下这个小五是个带把儿的,把个书记乐的每天干活也是唱,行走也是哼。他给小五取大名蒋来宝,小名四宝子。言下之意,四姑娘已经是别人家的孩子了!

      江西妹常常会满足地说她自己命好,嫁给了蒋玉山这么好的一个男人!

      书记家院子里杂七杂八,高高矮矮的树木有十几颗。有桑树、桃树、杏树、梨树、枣树、刺槐树、泡桐树等等树木。桃树和梨树、杏树已经结了青青的小果果。左墙角有一棵高大的刺槐树,树上开满了一串串风铃似的白花儿。槐树边上是一大蓬栀子花树,枝桠上密密匝匝结满了青白色的花骨朵,一股香气直入人的心脾。老贵走进院子里,不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书记你家院子里可真香啊!”

      蒋玉山正端起酒杯在往嘴边送,一看是老贵队长来了,他赶忙放下酒杯拉老贵陪他喝一杯。

      老贵连忙摆着手,道:“我不会喝酒书记你是知道的。今晚来找你还是为了赛龙舟的事情,眼看还有十几天就要过节了,你看看是不是要在湖里再抽几个人回来演练一下,不然到时候比不过别的村子,那可就丢脸了,毕竟我们村子是全公社最大的村子。”老贵一边说着话,一边在竹床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蒋玉山点点头对老贵说道:“你说得对,是要抓紧练练了,不然到时候拿不到名次,那人可丢大了,我们村子还从来没有丢过这种脸呢!明儿一早我要去公社开个会,你明儿和副队长王冬英商量一下,在湖里抽几个壮小伙上来,先练起来。”

      老贵连连点头道:“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要去戏楼子看看,去看他们排戏排的怎样了?”

      老贵刚起身准备往外走,一阵清脆婉转的黄梅小调“打猪草”飘进院子里来:“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原来是书记家的三姑娘,珍珠回来了。

      珍珠是书记家的三丫头,因为长的好看,能说会唱,书记夫妇视为掌上明珠。珍珠天生的一副好扮相,一副金嗓子,扮什么像什么,唱什么是什么。是村上有名的台柱子。

      月亮村一直沿袭着一个悠久的习俗,那就是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唱戏庆祝节日的喜庆。村中男女老少自娱自乐,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会唱几本戏。皖南花鼓戏是主打。黄梅戏更是众人最爱的剧种。偶尔也会唱样板戏。样板戏是现代戏,南方山野的农村人,好多人还不识字,学唱样板戏,没有专业的老师指导,都是从广播里模仿来的,唱的没有那京韵味,给人感觉有些不伦不类。

      珍珠在这方面就是有天赋,那“红灯记”里的李铁梅被珍珠演得惟妙惟肖,唱腔也是铿锵有力。还有那花鼓戏,珍珠把那穆桂英演的是英姿飒爽,豪情万丈。黄梅戏珍珠把那七仙女演的比仙女还仙女,唱腔哀哀婉婉,柔情蜜意,看的使人心生爱怜。

      说来真是不可思议,书记家的千金,不喜爱读书,一上课就打瞌睡,勉勉强强也就读了三年书。可是学戏那是不用看剧本的,只要师傅唱一遍,她听了绝不会忘词,一学就会,唱的是字正腔圆,有板有眼。

      珍珠十三岁那年就开始登台表演了,把个书记夫人乐的合不拢嘴,逢人就显摆,夸珍珠天生是个当“演员”的料。

      “珍珠你怎么回来了?今晚没有排戏吗?老贵问道。

      “贵叔好,今晚不排了。紫云她爸和小静她妈喝酒喝醉了,在那撒酒疯呢,紫云她爸要我们今晚不排戏了,要我们明儿晚上早点去排练。”珍珠停止了哼唱,回答着老贵。

      “这个死章老矮怎么又喝醉了!”蒋玉山插话道。

      “这个王冬英怎么一回事?我还正准备去戏楼子看看的,那我回家了。珍珠,明儿对你章师傅说一声,要抓抓紧,马上就到五月节了,上下村子里的人都要来我们月亮村看戏的。”老贵边说话边往外走。

      “嗯,知道了,贵叔。”珍珠微笑着答道。

      “老贵你慢点走啊!”书记媳妇江西妹喊了一句。那江西妹操一口浓浓的江西口音,那舌头好似不会打弯似的,话语直直地从嘴巴里蹦了出来!

      (四)

      山野的早晨,还沉睡在朦胧的晨雾之中,残缺的月亮还挂在高高的西天之际,月亮村便在一片鸡鸣狗吠声中沸腾了起来。

      今天,贵生起来的很早,因为今天他要和紫云单独一起早点走。去镇上上学要步行差不多三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学校。天刚蒙蒙亮,鸡才叫第一遍,贵生便早早地赶往村口。

      初夏的晨风,携带着一股子清幽的香气迎面扑来,贵生心情好极了,一种快活的感觉包围着他。

      贵生刚到村口,便看见紫云站在那棵枝叶茂密的紫槐树下。槐树花儿在晨雾中散发着浓郁的清香。

      风铃似的槐花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偶尔有晶莹的露珠滴落下来,紫云正仰着头专心致志地朝天空凝望着,她那俏丽的轮廓在朦胧的晨雾中若隐若现,美的使人有些恍惚。

      “紫云,你在看什么呢?”贵生走近紫云不解地问道。

      “贵生哥,我在看月亮呢!”紫云笑盈盈地答道。

      “这下雾天哪里会有月亮的?”贵生笑紫云在瞎说。

      “有呀,你看啊,那弯弯的月亮多像一把玉插梳,真好看!”紫云依然仰头凝望着天空,陶醉在她的遐想里。

      贵生抬起头来,学着紫云的样子凝望着天空,他笑道:“真奇怪,这雾水这么重,怎么还会有月亮呢?”

      “这雾水,都是月亮撒下的眼泪呀!月亮也会哭的。”紫云一脸地纯真。

      贵生呆呆地看着紫云,心里一股子蜜样地味道涌上来,他轻声道:“紫云,我们走吧。”

      “嗯。”紫云和贵生相视一笑,然后一前一后踏着轻快的步伐,在这露珠莹莹的田埂上快乐地行走着。

      近处有蛙鸣,有溪唱。远处有鸟歌,有狗吠。俩人走了快三里路的时候,要脱鞋子过一条三丈来宽的清冽小河沟。贵生和紫云都把布鞋脱了提在手上,其实布鞋早已被田埂上的露水打湿透了。河水潺潺地在流淌,河底的鹅卵石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硬的杠脚疼。

      贵生看着紫云趔趔趄趄地在河水里行走着,他很想去拉住紫云的手,扶住她一起过河。这样的场景,贵生曾在心里幻想了无数遍,因为以前都是和同学们一起,他不敢。

      今天就他和紫云俩个人,他紧紧地捏住拳头,手心都捏出汗了,可是他还是没有勇气走近紫云去拉她的手,贵生的心扑通扑通地在跳,嗓子眼好似在冒烟,他竟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此时,紫云已经到了小河对岸,她坐在草地上把两只脚交叉着在裤脚上擦了擦,然后穿好鞋子站了起来。紫云什么也没有多想,她的思想很单纯,只要每天能跟贵生哥一起去上学就行了,她就会很快乐。

      自从那次小静告诉紫云说贵生吃了珍珠剥好壳的花生,紫云曾有好多天没有理睬贵生。

      贵生知道紫云因为这件事情不开心,他也很难过,后来他对紫云说:他保证以后不吃珍珠给的东西了。紫云这才消了气,又和贵生和好如初。

      昨天贵生悄悄地对紫云说:“明儿早上我们早点走,不和他们一起,我在村口的紫槐树下等你,你早点来。”紫云就比贵生足足的早到了半个钟头。

      贵生的思绪还沉浸在要不要拉住紫云的手一起过河,紫云早已在岸边等得急了,见贵生这么慢腾腾地她好奇怪。

      紫云喊道:“贵生哥,你怎么了?快点上来呀!”

      贵生的脸刷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脚疼!”

      他知道这谎话撒的不合理,刚刚走路的时候自己的脚不是还好好的么。

      紫云“哦”了一声道:“是不是被石头杠脚了?我刚才也被一颗石头杠到脚了,也还有点疼呢!”

      贵生没有接紫云的话,只是快速地走上岸,站着把两只脚交替着在裤腿上随便擦了擦把布鞋穿上。

      然后轻声地对紫云说:“我们快走吧,不然他们一会就追上我们看见我们单独在一起了。”

      听贵生这么说,紫云的脸微微一红,羞涩地抿了下她那薄薄的嘴唇。

      俩人走到半山腰时,天已大亮了。此时,薄雾已散尽,满山的松树散发着浓浓的松香味,偶尔有山雀清脆的鸣叫声响起。

      紫云今天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平布新褂子,一条褪了色的蓝卡基布裤子,两条乌黑光滑的辫子垂在胸前,娇俏的瓜子脸在这水红色的映衬下有些许浅浅的红晕,因为走得急,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沁出来,紫云那张红扑扑的脸,美的像一朵三月里的桃花。

      像贵生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心目中最美的那就是花儿了,现在贵生看紫云就是看一朵花儿。他想对紫云好,他想献殷勤,可是他不知道要怎样去做,他也不知道怎样去献殷勤。只要看见紫云冲着他笑,他就快乐,他就心跳!

      贵生今年读高中一年级,紫云读初中三年级,俩个人一路上并没有说几句话,走到镇子上便分手去了各自的学校。分开的时候,贵生心中微微有些懊恼,他恼自己怎么就不敢找紫云多说几句话,怎么就那么的没出息,每次不见紫云就想去找紫云。可是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俩人约好先走的,也没有同学起哄笑话他们,他竟然害羞地没有敢去拉紫云的手。贵生有些生气的、也有些快乐的,用脚猛地一下踢飞了地上的石子,快步地跑去了学校!

      (五)

      微风习习,湖水荡漾,一群大雁从天空飞过。几只野鸭子在湖面起起落落,呱呱怪叫着。湖堤岸边的一排排老垂柳傲然屹立,那绿帘似的柳条随风飘摇着。这一簇簇柔软的绿,给这硬邦邦的黄土堤增添了些许的柔润之感。

      天空阴沉沉的,笼着远山近水,湖光山色空蒙迷离,像极了一幅浓墨淡彩的水墨画。看这沉闷的天气,像是要下大雨了。

      时至夜半的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一望无际的湖面风平浪静,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二十几条船,每条船上都装着沉甸甸的渔网,船很沉,湖水和船起平线,百来十个劳力口里喊着号子:嗨哫、嗨哫……用力地在划桨。刚收了一网,还不到五千斤,大家伙的情绪都有些沮丧。

      组长吴长庚站在头船上掌舵,他把手电筒用力地拍打了几下,只有一点红芯儿,一点亮光也照不见,他生气的把手电筒往船舱里一扔,扯开喉哝大声喊道:“后面的船跟紧了,今晚天气焐燥,湖底的鱼都要泛水的,我们再下一网,会有大收获的。”大家都没有吭声,没有谁提出异议。

      大家伙齐心协力地把船划去了湖中央,湖天一色漆黑一片。大伙凭感觉把方向找准了,开始下网,这一网圐了方圆十几里路那么远,然后船分两路向南向北开始放绳索,这一网面积圐的太大,估计不到明天傍晚是上不了岸的。大家伙连着干了几个通宵了,实在太疲劳太困乏了。贵根提议把绳索放完后,先固定在扳镐上,在沙滩上睡一觉再起来扳镐子。大伙一致认同。

      一切就绪后,大伙从船舱里抱出稻草,铺上随船带着的棉被,在沙滩上睡了起来。他们实在太累了,片刻便都鼾声如雷了!

      夜晚的空气有些压抑。没有月光的抚摸,没有星星的相伴,只有满身的疲惫与没有尽头的劳累。这些穷苦的汉字们心中依然充满着希望,他们希望一觉醒来之后,这焐燥的天气,能给他们带来一网满满的好收获。

      风追着风,浪拥着浪,千万朵水花儿在跳荡。这雨说来就来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那雨点、那雷声、那闪电一股脑儿地向大地袭来,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倾斜下来。湖连着天,天连着湖,雨大的人睁不开眼。只听得见雷声滚滚,吼叫阵阵。百来十个强壮的劳力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各一半两边分立,南北之间相隔的距离大概还有三里路那么远了,他们嘴里喊着号子,用力地在扳镐。

      “快!快!大伙用力啊!今天鱼好多,估计有几万斤呢!”贵根在水中央看网兜,他站在船头上拼了命地在吼叫!

      “我们拉不动啊,镐我们踩不住了,再用力就要翻镐了。有人在大声地嚎叫!”

      组长吴长庚是个非常蛮横的小伙子,长的人高马大,有股子蛮力,肯吃苦,肯出力,做事一根筋,不喜欢动脑子就喜欢蛮干。他一只脚踏在船舷边上,一只脚立在船舱里,弯下腰去,一只手把网衣往上提起,一只手抚弄着漂在水面上的网漂子,见网漂子一动不动,他急了,骂骂咧咧地用他那大而有力的手掌挥打了一下水面,他放下提在手中的网衣,交代着另一只船上的贵根:“贵根,你一个人在这里看着网兜,我上岸去看看怎么回事!”

      贵根点头道:“好的,你去吧!”

      吴长庚迎着风浪用力地把船划上了岸,开口就骂人:“都是死人呐,这网一动都不动!”骂完了他跑上去用胳膊肘一拐,就把年纪稍大点的老七叔给拐了下来,他自己跳上扳镐双手用力地扳了起来。

      镐底在晃动,啪嗒一声,镐底掀起一人多高落下,把沙滩砸了一个大坑!接着又在翻起,后面的老七叔吓得两眼发直,一张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吓成了一张白纸。他什么也不顾了,说时迟那时快,大叫一声一下子扑到在镐底上。

      这下吴长庚的脸也吓白了,一屁股坐在镐底上,呼哧呼哧的只喘粗气。所有在扳镐的人一下子用力稳住了手中的镐柄,一动不敢动。吴长庚的大伯父吴老大站在镐底上,气的吹胡子瞪眼,大声骂着吴长庚:“猪脑,你就是个猪脑,这么大的风雨,鱼这么厚,能这么蛮干吗?出了人命你负责吗?”

      吴老大大声地冲趴在那里的老七叔喊道:“老七,你快点回村去叫人,男女老少都叫来帮忙!”

      “哎!”老七叔答应着,慢慢地从镐底上爬了下来,他怕他一下来镐就会翻掉。他用手抚摸着他那被镐底磕的流血破皮的膝盖,把刚才碰掉的斗笠戴好,把那补丁厚厚的破裤子往膝盖上卷了卷,把蓑衣整了整,一瘸一拐地往村中走去。大雨下得好似是用“砸”的,一盆盆地往下倒,雷声似霹雳咔咔嚓嚓听的人心惊肉跳!

      老七叔身子瘦弱,人老实憨厚,是个驼背,家里有个年近八旬的老母亲,和一个领养的女儿。他还有个幺妹八年前嫁去了离月亮村三十里地的圩区里。女儿巧玲年方十八,生的眉清目秀,对这个不是亲爹胜似亲爹的老七叔孝顺体贴,知冷又知热。老七叔只要看见女儿巧玲,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驼背仿佛也会变的直了很多。

      他快步地瘸着腿跑进村子里,然后回自己的家里,拿起一面破锣和锤子,一边跑一边敲一边喊:“快出来,家里有人的都出来,网拉不动了,快去湖里帮忙去。”

      因为是大雨天,没有人在田地里干活,都收工回家了,老贵队长和王冬英副队长听见喊叫声,二人同时跑出了屋子。雨这么大,听见喊叫声,村里的人都跑了出来。

      巧玲、珍珠、小静她们几个正在戏楼子里和师傅们排戏,听见噪杂的人声,便都跑了出来。一看就知道是湖里需要人了,她们二话不说穿上雨衣都跑去了湖里。村中的妇女老少都穿上蓑衣带上斗笠,一窝蜂地朝湖边跑去,那倾盆大雨片刻便浇透了大伙那裹着破衣烂衫的身子!

      沙滩两边的镐底上都站上了一堆的人,吴老大指挥着大家:“抽一部分力气大的人下水去拉网,年轻的媳妇姑娘们站在镐底上面压重。两边镐上的年轻小伙子各抽出身体强壮的二十几个人下水去按网钢。”

      那些身体强壮的小伙子们迅速地脱掉斗笠和蓑衣,噗通噗通跳进了浑浊的滚浪里,奋力地游去网中央。大雨如注,风高浪急,如果体力不好,那是受不住的!

      吴长庚现在也不敢骂人了,他也快速地脱掉斗笠蓑衣,游去了水中央。他游去了最深的地方。一猛子扎下去,网下面的鱼用腿搅不动,他心中大喜!“扎猛子踩钢!”他大吼一声。这声音很快被风雨声掩盖了过去。

      这些小伙子们都是常年在湖里打网的,他们齐刷刷地一个孟子扎下去,手脚并用,死死地踩住了网脚钢,岸上的人感觉手中的渔网一沉,立刻拼了命的在拉网。镐子也扳的飞快,旋转,旋转,不能歇气!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很快,渔网被拉到离岸边只有一里路远了。一直在网底看网兜的贵根把船推去了网中央,用打捞子把鱼往船舱里打,否则等网完全拉到岸边,会漏掉好多鱼的。

      网轻了一些,小伙子们都露出头来,站了起来用双脚死命的踩住网脚,把网衣子拉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大鱼在挣扎了,越往岸边水越浅,大鱼在跳,想跳出这要命的网,但是已经晚了,跳不出去了。

      老天总算息了怒,风停了雨也住了,鱼也全部被打进了船舱里,天也黑漆漆一片了。副队长王冬英吩咐几个妇女回家拿来了火把。

      火把的光亮把大片沙滩映照得如同白昼,也映照着老贵那张沟壑纵横的脸,那皱巴巴的脸被笑容挤在一起更皱了。老贵满脸喜色,他开心地说:“估计有三万斤左右,光毛刀鱼起码有两万斤,后天就是五月节了,咱们每家每户分一碗菜鱼,明天开始歇工,后天赛龙舟看戏!”

      乡亲们激动地在沙滩上跳啊叫啊!大伙七手八脚地帮忙把鱼分类,可是鱼太多了,十几条船也装不下,这是今年开春以来最丰收的一次打网了。

      老贵吩咐负责渔船的人把毛刀鱼送去县城水产公司。把杂鱼和大鱼分类装舱,派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抓经时间连夜把鱼交到公社水产公司去,否则等到明天鱼就会烂掉了。

      天这么晚了,这不要命的划去县城也要明天上午才能到吧?老贵队长急的抓耳捞腮:“贵根快,你和长庚划船去金山岛租条机帆船,把鱼送去县水产公司,无论如何今夜我们的鱼要送出去。”

      贵根举起火把二话没说,和长庚一起抓起湿漉漉的衣服跳上船,一浆摇起,那木船剑一般飞驰湖中心的金山岛而去。

      此时贵生也赶来了,放学回家贵生见家里只有妈妈在家。妈妈告诉了贵生,村子里的人都去湖里帮忙去了。贵生二话没说放下书包就跑去了湖边,看着父亲那张沧桑的脸,和全身湿漉漉的破衣服,贵生心里说不出的一阵难过!

      珍珠看见贵生来了,满心欢喜地走到贵生的身边,一直在找贵生说话。

      “贵生哥,后天就是五月节了,你们会放假么?”

      “会的。”

      “那你到时候可要来看我唱戏哟,别总是闷在家里看书。”

      “嗯,会的。”贵生冲珍珠笑了笑。他在火把下看见珍珠那冷的有些发紫的嘴唇,贵生又补充了一句:“看你衣服都湿了,快回去换衣服吧!”

      “嗯。”珍珠开心地点了点头,漂亮的脸颊泛起了微微红晕。

      小静和巧玲走了过来道:“珍珠,我们回去吃饭吧,晚上师傅还要我们排练“陈世美”呢!

      “贵生哥我们一起回去吧!”珍珠满眼含情地对贵生说道。

      “不了,你们先回去吧!”贵生对珍珠说道。然后他箭步跳上了渔船,和其他人一起用力的把船划去了公社的方向。

      划呀划呀,这艰难的岁月,这苦难的生活,这月亮村的希望啊,你在哪儿呢?是在这一望无际鱼虾满怀的南漪湖里?还是在这连绵起伏风景秀丽的长青山中?想着辛劳一生的父亲,想着待嫁的姐姐们,想着这贫穷的月亮村,贵生的心中一阵阵难受与迷惘!

      (六)

      湖面上缓缓地流动着淡白色的雾气,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漫天朝霞投下来丝丝缕缕的光辉,一束束殷红的光线穿过流雾,染红了黎明。青松满山,湖水悠悠,青山碧水遥相辉映。熏香的风携着潮湿的露,顺着山势往下吹。

      今天是五月节,月亮村一派热闹繁华景象。天刚蒙蒙亮,贵根就和村上的二十几个壮小伙上了船,做好了去公社的准备。老贵队长带领大伙在沙滩上鸣锣放炮仗,烧纸焚香作揖叩拜湖龙王,求湖龙王保佑月亮村的龙船能顺利得到第一名。

      月亮村要和附近沿湖一代的村子一起赛龙船比赛,谁得了第一名会获得公社发的奖状一张和锦旗一面。书记蒋玉山觉得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是月亮村的一件头等大事。昨晚,他叮嘱贵根:“一定要尽全力拿下名次,争取得第一!”

      珍珠见她爸这样紧张名次,却很不以为然,撅着小嘴说:“这奖状和锦旗又不能卖钱,又不能当饭吃,把人划的都累死了,还不如在家看我们唱戏的好。”

      蒋玉山对这个三丫头向来是宠爱有加的。他把双手被在身后,笑眯眯地说道:“你这个傻姑娘知道什么?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荣誉的问题,得不到名次那将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因为月亮村是全公社最大的村子,也是强壮劳力最多的村子,划不过别的小村子,那是很丢脸的,你懂什么?”

      珍珠背过身去不理会她的父亲,她莺声燕语地对着贵根说:“贵根,那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看我们唱戏的,我们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上台演出了。”

      “珍珠,你放心吧,十二点之前比赛就结束了,我们还要赶回家喝雄黄酒呢!”贵根清澈明亮的眸子望着珍珠,眼波含情,栩栩生辉。

      戏楼子的场地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戏台子上那褪了色的绛红色帷幕显得很沉闷,给人一种压抑与腐朽的味道。后台传出的鼓乐声,狂侧狂侧热情高涨,咚锵之声穿透云霄不可一世,好似要敲出那前朝古战场的厮杀与豪迈!

      中午时分,四乡八邻的人们都聚集在了月亮村的戏场子里,把戏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气势喧闹庞大。村中老少各自搬来了家里的长凳与短椅,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坐在靠最前几排,伸长了脖子圆瞪两眼,嘴巴微张,痴痴地盯着那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门板搭成的戏台子。

      往往这种场合,年轻人大都是不安分的,也是谈恋爱的最好时机,每年这个时候外村的大姑娘都会被月亮村的小伙子们迷住几个娶回家。

      大婶子,小媳妇们都会换上干净的“盛装”头扎五颜六色的方巾,俏丽无比。她们会和那些既淳朴又粗鲁的汉字们开着野辣辣的玩笑!

      锣鼓预热快一个时辰时,方圆几十里的村民都到的快齐了,就要准备正式的开演了。农村唱戏开头都要唱“早戏”。就是丑角上台先演个古代的滑稽搞笑的小品,然后才会演后面的正戏。迷信的说法是唱早戏是为了敬戏神,先把天上的戏神唱高兴了,后面的戏就会演的很顺利。

      咚咚呛呛啐,咚咚呛呛啐……随着锣鼓声的节奏,戏台子上两边各站一个“小书童”,沉重的绛红色帷幕被他们缓缓地拉开了,这时候演员要出场了。

      只见身穿戏服的小丑,从头到脚一身黑,紧身黑衣,黑纱帽,黑马靴,点着白鼻子和艳红的嘴唇,那脸谱描画的实在是太搞笑,他手摇一把破折扇,一摇三晃尖叫着嗓子亮相了。

      他拖着长长的声调,摇头晃脑地说着京腔,开场白是:“本人二傻子,读了三年书,认得四个字,天下大平。”台下一阵哄然大笑。

      紧接着,后台颤颤巍巍出来一个身着员外衣,头戴员外帽,手住拐杖,胡子长长的“老员外”。大呼道:“二宝呀,二宝,你这个傻儿子吔,那不是天下大平,那是天下太平咯……我地个傻儿子呀,你怎么这么笨咯?读了三年书四个字还认不全呐!”老员外唉声叹气,捶胸顿足!

      “二傻子”,一把揪住“老员外”他爹爹老子的胡子就不依不饶:“那一横一撇一捺不是个大字还是个么字啥?你这个老傻子,还说我傻,你才是真地傻子哟!”

      特别是小丑“二傻子”那面部的滑稽表情,台下的观众被他逗的是捧腹大笑,前仰后合!

      “老员外”气得哭笑不得,踩着鼓点,颤颤巍巍,拿来纸笔,蘸上墨水,写了个太字。带着哭腔道:“我滴个傻儿子吔,你看看你看看咯,那个大字下面不还是有一点吗,有一点是太子,没得一点才是大字哟!”

      “二傻子”两眼睁的溜圆,把那写着太字的表纸用双手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伸长了脖子,仰望着那个太字,大张着嘴巴,表情夸张的,如梦初醒般的,拖着长长的声调“哦……”了一声:“我滴个妈妈呐,这个大字下面还长了一个蛋蛋啊?我怎么就没有看见呢?”只这一逗一捧,台下的观众全都笑翻了!

      趁着大伙热情高涨的时候,“二傻子”对着喇叭大声地喊话报幕:“各位父老乡亲,各位兄弟姐妹,今天是我国的传统佳节,一九七八年的端午节,月亮村为了庆贺节日的到来,特唱大戏三天,希望你们大家看的开心,玩的尽兴,下面请大家欣赏黄梅戏《秦香莲》。”“吭吭,”“二傻子”咳嗽了一声,接着又喊了两句已经过时的时髦口号:“抓革命促生产,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祝愿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祝愿天下太平!”

      报幕完毕,“二傻子”给台下的父老乡亲们深深地鞠了个躬,步入后台。后面的正戏马上就要开演了。

      贵根气喘吁吁满脸兴奋地跑上了后台:“珍珠我们比赛得了第一名,我把奖状和锦旗已经交给你爸了。”

      正对着镜台补妆的珍珠,被冷不丁跳上后台的贵根吓的一哆嗦,手上的水粉洒了一台子。“哦,我知道了,我马上要出场了,你下去看我唱戏吧!”说完话,珍珠用手理了理鬓边的黑色翠花,又问了一句:“贵生哥来了吗?”

      “来了,在下面呢!”贵根答道。

      “哦,知道了,你快下去吧,仔细看戏,要看我唱得好不好?”

      看着一身青衣的“秦香莲”,贵根由衷地夸赞了一句:“珍珠你这身装扮真好看,你真漂亮。”珍珠对着贵根抿嘴一笑,看着珍珠如花笑颜,贵根快乐地跳下了后台。

      胡琴依依呀呀,绵绵温婉,柔肠百转的唱词凄婉哀怨至后台飘出:“秦香莲寻夫君,离了乡井,携儿带女千里迢迢上京城,半月来日晒雨打风吹冷,山穷水恶步难行,一路奔波苦不尽,苦了儿女碎了我的心,我的夫一去三年整,为何一去无音讯……?”

      只见一身青衣的“秦香莲”,莲步款款,悲悲戚戚领着一双“娇小”的儿女,姗姗而至。台下的观众一下子从《二傻子》的状态转换到《秦香莲》的状态,心情一下子由喜转悲。

      珍珠那俏丽的扮相,哀婉的唱腔迷倒了台下的所有乡亲,台下一片叫好声!

      贵生和紫云站在戏台子的北上角。当“秦香莲”的一双“儿女”小静和巧玲扮演的“冬哥”和“春妹”说肚子饿了走不动了,“秦香莲”凄凄切切地唱道:“小娇儿难行走,痛彻娘心时……”紫云开始了抹眼泪,贵生看见紫云这样,不觉笑了笑,扯了下紫云的衣袖:“傻瓜这是唱戏,你还当真了?别让人见了笑话。”

      说完话,贵生把眼神投向了别处,见台下的大婶子小媳妇们好多的都在抹眼泪了。都说看戏的是痴子,演戏的是疯子,此话真的一点也不假!

      村里最后一场压轴戏是花鼓戏,《穆桂英挂帅》,已经在几天前结束了。喧闹了几天的月亮村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紫云和小静一人提着一篮子喂猪的水草,赤着脚,拖着湿漉漉的裤腿,体态婀娜地在沙滩上缓慢地行走着。

      “到暑假的时候,我就要和你们一样去生产队干活了,我爸说这学期上完学就不让我再念书了。”紫云有些失落地对小静诉说着心事。

      “为什么不让你上学了?”小静停下脚步,侧过头来看着紫云。

      “我哥哥身子一直虚弱你知道的,哥哥现在读中专一年需要很多的花费,爸爸现在只能供的起我哥哥一个人去上学了。爸爸还说能让我上完初中已经对得起我了。”

      接着,紫云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唉!爸爸还说,你看小静和巧玲她们不都没有上过学么,不是也挺好的么!”

      “家里穷也确实是没办法,你不接着上学真的可惜了,不过你已经很有福气了,看看上下村子有几个女孩子上过学的。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也不容易,虽然我没有去上过学,我也不能怪我妈的!”小静有些伤感又有些羡慕地说。

      (七)

      天气越来越热了,山野的风吹来,带着一股子灼人的火气。

      暮色四合,掌灯时分。妇女队长王冬英来到了书记蒋玉山家,王冬英是来给自己的侄子吴长庚说媒的。她想要自己的侄子娶了书记家的大姑娘,腊梅。腊梅长的像她母亲江西妹,因为长的丑,二十好几了还没有对象。

      江西妹曾经发过话,谁要是能看上她家大姑娘腊梅,出嫁的时候会陪两口红漆木箱外加一只银手镯。

      王冬英觉得要是能攀上书记家这门亲戚,那在村子里是件很体面的事情,也是件扬眉吐气的事情。王冬英进得门来,见江西妹正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缝衣服,一张破旧的方桌上,放着一只船型的藤条针线篓子,那藤条篓子因为用的年代久了,泛着铜油色的光亮。篓子里放着已经纳好了的几双鞋底,和一些麻线、碎布条子等,还有一把张小泉的剪刀。

      王冬英顺手从篓子里拿起鞋底看了看,奉承道:“江西妹呀,你的针线活可真好,针脚均匀,不稀不密,你看你的手多巧呀,我就不行,我天生就是个干粗活的命。”

      江西妹赶忙起来给王冬英让座倒茶:“冬英妹子,你今儿晚上怎么有空来我家呀?看你每天要带领大伙翻地播种多辛苦的,哪有闲工夫像我一样在家纳鞋底的,我这也不是现在纳的了,这大热的天手心总出汗,纳不了了。这都是以前纳的,等到天凉快了我再给配上鞋帮子。”江西妹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灶台上印有毛主席头像的搪瓷缸子,从茶壶里给王冬英倒了一杯浓浓的酱褐色茶水。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实话对你说吧,我今儿来是给我家长庚说媒的,你看我姐姐也走了那么多年了,我姐夫那个老东西自从十年前找了个小寡妇后,就没有管过这孩子。长庚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连个媳妇也没有娶上,我这个做姨娘的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看你家腊梅和我家长庚很般配的,就是不知道你和书记对我家长庚满意不满意?”王冬英一口气说完了要说的话,端起搪瓷缸子咕咕咚咚一口气把那一杯酱褐色的浓茶喝进了肚子里。

      江西妹见王冬英是来给她侄儿长庚提亲说媒的,心里是有些高兴的。大姑娘腊梅的婚事一直是她和蒋玉山的一块心病。二姑娘春梅的孩子都会叫外婆了,大姑娘还待字闺中,这在淳朴又愚昧的乡村不能说不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江西妹心里很想应了这门亲事,但是她并没有一口答应,她觉得长庚这个孩子有把子力气,人也勤劳,腊梅嫁过去应该不会多吃亏。但是长庚的家境不好,他母亲去世后,他的父亲娶回一个外村的寡妇,还带着两个拖油瓶,就那三件茅屋,腊梅嫁过去住哪儿?

      江西妹想到这儿对王冬英笑了笑,她说道:“长庚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了,那可真是个好孩子。可这个事儿我还真做不了主,得问问我家玉山和腊梅才行,她爷儿俩今儿凑巧都不在家呢!”

      王冬英心说:“好你个狡猾的江西妹,不就是嫌我家长庚穷吗,还说的这么漂亮,要不是看在你家男人是书记的份上,我能看上你家腊梅?”

      王冬英干咳了几声,也笑了,她说道:“江西妹你放心,腊梅嫁过去不会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我想好了,如果你们家答应了这们亲事,我就把我家屋西头的一块空地让出来给长庚盖房子,到时候喊几个人去山上砍些松木回来,把墙冲好了,就把屋脊梁搭起来,等双晚稻收上来了,盖上新稻草,让他们过自己的小日子,你看这样在一个村子里,对你和书记也有个照应。你家春梅嫁去了县城,虽然条件好,但是离家太远,回来的次数毕竟有限,你下面还有小的,也都需要人照顾啊!”

      王冬英的这一番话,恰好说到了江西妹的心坎上了。大姑娘腊梅因为长的不好看,她也怕腊梅嫁去外村受欺负。腊梅勤快能干,人老实话不多,也算得上贤惠。“就是不知道你家长庚能不能看上我家腊梅呢?”江西妹有些担忧地说道。

      “能,怎么不能呢?长庚那头我说了算,只要你和书记不反对,咱们就早点把这事选个日子给定下来,你看可好?”王冬英拍着胸脯说道。

      江西妹细窄的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满嘴黄牙在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显的更加的“黄灿灿”了。“那等我家玉山回来我和他商量一下,再给你回话,你看这样行吗?”江西妹松了口。

      辞别江西妹,王冬英心情大好。“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她边走边哼着样板戏,径直就来到了吴老二家。

      吴老二一家人正在吃晚饭,桌子上一大盆子灰面糊糊稀水似的,照的见人影,两盘子咸菜干干的发黑。几个人埋头围在饭桌上吃的呼呼哧哧津津有味。

      王冬英瞄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皱了下眉头。然后对她姐夫吴老二说了她去书记家提亲的事情。吴老二看了一眼这个粗壮的小姨子没有说话。他放下碗筷,走去灶间,坐在木墩上用火捻子点燃了他的大烟袋锅子,蹙着眉头,一个劲地抽着他的大烟,满屋子的黄烟叶子味,烟雾袅袅,呛得王东英直咳嗽。

      吴长庚的后妈翠兰听见这话,一叠声地叫好:“哎哟,好呀,这是天大的好事啊,能娶上书记家的姑娘,那是咱们老吴家的福气呀!”

      翠兰长的小巧玲珑,说话时,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滑溜溜直转悠,齐耳短发梳的溜光,双耳侧各夹一只细长的银色丝发夹,一件短衣襟的蓝布褂子,补了几个整整齐齐的补丁,走路时喜欢迈着小碎步,给人感觉干净利索、妖娆且做作。虽已是徐娘半老,但是风韵犹存。与人高马大,粗壮黑蛮的王冬英一比较,那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王冬英把她那粗壮的腰板直了直,一屁股坐在翠兰搬过来的椅子上,也不接翠兰的话。看着长庚说:“姨娘就你表妹小静一个孩子,都说姑娘是菜籽命,将来还不知道她会落到什么地方去,姨娘老了还指望你照应,百年后还指望你送终,所以姨娘决定了,我那几件破屋子将来都给你,你和腊梅结婚的时候就在我屋西头先盖几件新屋子。”

      长庚头也没抬一下,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不要,腊梅长的那么丑,谁要谁娶,反正我不要!”

      王冬英气的一巴掌打在长庚的背上:“你个淘气鬼,你都多大了,家里穷的叮当响,你那死鬼娘当初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我就不该答应她会管好你,你不答应这门亲事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我不是想打光棍,我有喜欢的人。”长庚的一张国字脸憋的根猪肝一样红。

      “你有喜欢的人?你喜欢谁你说?”

      长庚嚅嚅道:“我、我喜欢贵珍。”

      王冬英愣了一下:“你喜欢贵珍?你小子还真有眼光呀,可是人家贵珍能看上你吗?”

      “你没有去提亲你怎么知道人家看不上我?我有那么差吗?”长庚脖子一梗,不服气地说。

      “你喜欢贵珍那也不行,我已经去蒋玉山家提过亲了,江西妹也答应了这门亲事。现在反悔,你想要别人戳我的脊梁骨吗?”王冬英强硬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吴老二坐在灶间的木墩子上,把烧光了的烟袋锅子在灶壁上敲的啪啪直响,烟灰敲下来,他又麻利地在腰间抠出一坨烟丝装进烟锅子里,吞云吐雾,不紧不慢地吸着他的烟,不时的伴随着几声咳嗽。

      王冬英急了:“吴老二你倒是说句话呀!”王冬英对她这个姐夫向来都是直喊名号的。

      吴老二连续咳嗽了几声,对长庚说道:“这个事儿,听你姨娘的,我们家这么穷腊梅能看上你就不错了。”吴老二还想说贵珍是看不上咱们家的,但是他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长庚倔强的大声喊道:“我不要腊梅,我要贵珍!”

      (八)

      满山遍野的乌米果已经熟得紫里透黑。田埂上与河堤边的野菊花艳黄一片。桦树叶、梧桐叶随风翩翩盘旋飒飒飘零。皖南秋日,溪水清清,柔柳碧碧,成群的彩蝶一忽而与落叶共舞一忽儿与花儿缠绵。这个秋天依然很美,山野里的苦日子,却依然不曾改变。

      王冬英大声地吆喝着:“这边,这边还差一点,把草铺厚一点,别到时候下雨房屋会漏雨的。”

      吴老大、吴老二兄弟俩手拿插板,在给新房子插稻草,三件茅草屋已经快完工了。长庚牵着水牯牛一圈一圈地踩和着撒上了碎稻草的稀泥巴,把泥巴踩熟了是要粉墙壁用的。等把墙壁粉好了,再过些日子就是他和腊梅大喜的日子了。长庚最终屈服了姨娘和父亲的淫威,否则会被打断“狗腿”!

      书记蒋玉山那晚回到家,江西妹告诉了他王冬英来提亲的事。蒋玉山没有反对,他觉得长庚虽然粗鲁,脾气暴躁,但是心眼不坏,能吃苦,不懒惰,也算是条汉子。把老实又不漂亮的腊梅嫁过去也是一件令人放心的事情。起码在一个村子里,别人不敢欺负他的姑娘。最终把结婚的日子定在了冬月初八,秋季把稻子收上来麦子种下去,就有了闲空,初冬的日子就把喜事给办了。

      长庚喜欢贵珍的事情在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老贵很是恼火,觉得丢了他的老脸。他暴躁地把贵珍臭骂了一顿,觉得一个姑娘家,没有人正式上门来提过亲就被外人说三道四,是件很丢脸的事情。老贵还顺带把吴老二家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那个老不要脸的吴老二,放着守寡那么多年的小姨子不要,跑去外村带回来一个妖精,我就是看不惯,说话细声细气声音像妖精,走路扭扭捏捏像个日本婆娘,我真***怀疑那翠兰是日本人的种,想娶我老贵家的姑娘做儿媳妇门儿都没有。”

      见父亲这样的骂人家吴老二夫妇,贵英贵生姐弟俩实在是忍不住同时噗嗤笑出了声。贵珍委屈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贵生见大姐受了委屈他很心疼,他悄悄的去了姐姐的房间。见大姐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一动不动。他走到床边,轻轻地摇了摇姐姐的肩膀,轻声问道:“大姐你喜欢长庚吗?”

      贵珍轻轻地“嗯”了一声。

      贵生又问:“那长庚和腊梅结婚你伤心吗?”

      贵珍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没有回答贵生的问话。她紧紧地咬住嘴唇,脸色发黄眼神暗淡,一双大眼睛里盈满了委屈的泪水。

      “贵珍,我想娶你,我不喜欢腊梅,我喜欢的是你!”

      那天傍晚,红霞旖旎在西天,山鹰翱翔在云端,长庚把贵珍堵在那被山水冲塌的坑坑洼洼的羊肠山道上,嗫嗫嚅嚅地对贵珍表白了自己的心思。满山的风吹的满坡草凄凄,吹的人心发凉,也吹落了贵珍那明媚大眼睛里晶莹的泪滴……

      “我爸不会同意的,你姨娘已经去我家找过我爸了,说你初冬就要和腊梅结婚了。”贵珍哭着推开长庚跑下了山,顺着羊肠小道,她一口气跑了很远很远……

      姐姐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伤心的啜泣声,刺痛着贵生的心,他好难受,有种窒息的感觉压的他透不过来气,他用手掌轻轻抚摸着姐姐那瘦削单薄的脊背。

      贵生两眼望着窗外,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窗棂上,树影绰绰。云层边,星光点点。温柔的月亮,好像也受了委屈似得,怀着暗淡的心思一般,不愿意张开她那明媚的光亮。

      此时,贵生想到了紫云。想到了紫云说过的,“月亮也是会哭的。”他想他将来是一定要娶紫云的。想到这儿,他用手轻轻地推了推大姐贵珍:“大姐,别哭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贵珍用被角擦了一下眼泪,看着贵生:“你还有什么秘密?说给大姐听听。”

      “大姐你保证不对别人说,也不能告诉咱爸妈。”

      “嗯,大姐帮你保密,你说,是什么秘密?”

      “我、我喜欢紫云,我以后要娶紫云做我媳妇。”

      贵珍被贵生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紫云真的很不错,斯文又漂亮,还有文化。那等你再长大点姐姐去给你说媒。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念书,还不到想媳妇的时候。说完话,贵珍用手指羞了一下贵生的脸蛋,贵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冬月来临了,霜飞漫天的清晨,紫云早早起床来梳洗打扮。她梳好两条大辫子,围上一条大红色围巾,然后换上母亲前几天为她做的新衣裤和新布鞋,把两条大辫子甩到身后,轻轻地打开大门走出门来。

      站在枝桠光秃冷气嗖嗖的院子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天,她要去书记蒋玉山家帮忙送亲。皖南乡村有个习俗,姑娘出嫁要找俩个干净体面的黄花闺女陪送新人去男方,叫送亲。男方也要找俩个体面的黄花闺女来女方家接新人,叫接亲。

      蒋玉山夫妇几天前就到紫云家找紫云的父亲章老矮商量,说想请紫云去给腊梅送亲。章老矮自是满口答应。这本就是一桩喜事,再说又是书记夫妇亲自上门来请,这个喜欢唱戏,且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授戏师傅章老矮,他感到这是他莫大的荣幸!

      长庚家的新房松木门上、泥巴墙壁上、还有水纱蚊帐上都贴上了大红色的喜字。

      今天是冬月初八,是长庚大喜的日子,他却一脸的哭丧相,没半点的喜气。想到今晚就要和相貌丑陋的腊梅成为夫妻,他就要崩溃就想揍人。他想贵珍,非常得想!他躺在床上不愿起来,他用被子蒙住头幻想着今晚娶回来的那个新人是贵珍而不是腊梅。可现实就是现实,他无法改变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和谁抗衡!

      王冬英满脸的喜气,大声地吆喝着乡亲们帮忙杀鸡宰鸭淘米洗菜,要大伙把家里的桌子板凳都搬过来放在她家院子里,今天自然是要大摆宴席,一大早村子里来了好多帮忙的人。

      (九)

      日子如水,哗哗流淌。

      盛夏季节,满世界里花浓果香。成群色彩斑斓的蜻蜓和蝴蝶,翩然缱绻,悠然起舞。田野间、荷塘边、屋檐下处处炫耀着它们骄人的舞姿。知了如高音歌唱家似的,扯开来嗓子躲在那树荫处拼了命地在高歌。

      高考过去快一个月了,贵生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录取通知书的来到。他经常会去找紫云说他要是没考上大学怎么办,而紫云给予贵生的总是鼓励和温情。

      说实话,紫云是非常希望贵生能考上大学的。她自己上完初中就辍学了,她一直是很遗憾的。

      只有和紫云在一起,贵生才是最快乐最幸福的。现在他和紫云都长大了,俩人的感情比少年时更为浓厚了!

      今天贵生又来找紫云,他满脸地沮丧,说他到现在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估计是没希望了!

      紫云有些难过也有些心痛地安慰着贵生:“没关系,真没考上那你就再补习一年吧!”

      贵生满脸的难过,他说道:“要是补习一年还考不上那怎么办?”

      紫云也有些难过地说道:“还考不上那就在家种田,那只能说咱们没那个上大学的命,反正你已经努力了!”

      贵生忽然笑眯眯地看着紫云说道:“那我在家种田你还会喜欢我么?”

      紫云羞红了脸,急忙说道:“哎呀,讨厌,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了呀!”

      “啊,你没喜欢过我,那这些年都是我自作多情了?那算了,我走了!”贵生假装往外走。

      紫云急了,她害羞地小声说道:“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对你的心都不会变的。”

      “真的?”贵生开心地笑着,他一把拉起紫云的手,变戏法似的把那红彤彤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放到紫云手掌上。“你看看这是什么?”

      “呀!你坏死了,原来你刚才都是骗我的!”紫云激动地翻开通知书,用拳头捶打着贵生的胸口。

      通知书上写着《安徽师范大学》几个烫金大字!紫云太开心了,贵生考上了大学比她自己考上大学还要让她开心一百倍!

      贵生考上大学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月亮村。村里年长的人都说:贵生是解放以来月亮村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老贵每日里走路都是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的,他忽然就觉得他老贵家的祖坟山上冒青烟长蒿子了!

      乡里乡亲带上贺礼,跑去老贵家里祝贺,老贵杀猪宰鸡办了十几桌酒席,招待着大家吃喝一番,自不在话下。

      在这充满喜气的炎炎夏日里,珍珠经常会拿着一个破破的剧本子来找贵生,问些她不认识的字。只有珍珠自己知道,认字是借口,因为那些戏曲她早已是耳熟能详,倒背如流。她只是喜欢看见贵生哥,想和贵生哥多待一会儿。而贵生只是把珍珠当着邻家小妹,他觉得教她认几个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每次紫云听见珍珠嗲声叫着贵生哥,还故意和贵生哥凑的那么近问些她不认识的字,她心里就会不好受,她眼泪就不争气,她撅着嘴巴会很多天不理睬贵生。

      贵生就会和年少的时候一样向她保证又保证,保证只喜欢她一个人,她才转怒为喜。

      贵根依然是每日里在湖里打网,偶尔回家看见珍珠在他家,他就莫名地好开心。每每此时,他会缠住珍珠给他唱一段打猪草,或是唱几句天仙配。成年的日子,朦胧的情思,对于刚刚成年的他们来说,是那样的美好和快乐!

      (十)

      一转眼,便又过了几春几夏了。

      轻盈的雪花儿快乐地在空中翩翩飞舞着,那些低矮的茅草房,那些被牛常年踩踏的坑坑洼洼的泥巴路,那些光秃秃的掉光了叶子的大树小树,那些田埂上枯黄的丝茅草,那青青的麦苗,那绿绿的油菜,那无际的山野,全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棉被。满目都是洁白一片,这个世界一下变的好干净。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珍珠正踮着脚尖舞着红丝巾在堂屋里边舞边唱。

      四宝子不耐烦地嚷道:“三姐,你都唱一天了,你烦不烦啊,吵的我没法子听书了。”

      四宝子正抱着收音机坐在草桶里在听刘兰芳演说的评书《岳飞传》。听到老贼秦桧暗害岳家父子这一段,四宝子气的差点把收音机给砸了。见他三姐还在那里陶醉地演唱着“白毛女”他气不打一处来。

      珍珠停下旋转的身体,走到四宝子跟前,说道:“看你这破孩子,还敢教训起你三姐来了,我看你是不是欠揍了。”

      说完她用她葱段似的手指去扯四宝子的耳朵,四宝子一挥胳膊把珍珠推了个趔趄,珍珠便不依不饶起来,哭爹喊妈地说四宝子打了她。

      江西妹正在厨房做晚饭,听见孩子们的吵闹声她便从厨房来到堂屋,笑骂道:“你个死丫头都多大了,还和你弟弟杠,等有合适的赶紧把你嫁出去算了,省的待在家里烦人。”

      珍珠性格活泼开朗,也有点没心没肺,从小到大一直被父母宠爱着,所以别看她比弟弟大了七八岁,可她一点也不迁就她这个唯一的弟弟,时不时就会和弟弟干一仗。

      四宝子听见妈妈这样说,他高兴地拍巴掌叫道:“好啊好啊,赶快把三姐嫁出去,嫁出去就不会有人总是欺负我了!”

      珍珠气的举气起手要来打弟弟,还假装“呜呜咽咽”地哭。

      四宝子一边躲闪,一边喊道:“妈妈你看、你看、你看我三姐有没有一滴眼泪,她就是会装,哦,她是唱戏的,唱戏的就是会装样。”

      姐弟俩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只见腊梅耷拉着脑袋走进屋子里来。

      “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长庚是不是又打你了?”珍珠一眼就看出大姐不对劲,拉住腊梅的胳膊急忙问道。

      江西妹看见腊梅这样一副面孔,不仅皱了下眉头,问道:“这又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吵架,你就不能忍忍,和长庚好好过日子?”

      听见母亲这样说她,腊梅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肯定是长庚又欺负我姐了,妈,你别总是说我大姐,我大姐多老实你不知道啊!”珍珠冲她母亲大声嚷嚷着。

      “唉……这嫁到人家都三年多了,你这肚子到现在也没一点动静,我这当妈的说话也硬气起不起来呀!”江西妹有些心痛地看着她的大姑娘,长长地叹了口气!

      腊梅只顾垂泪,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和母亲说她至今不怀孕的原因,她有苦说不出,她也说不出口。

      “好了,别哭了,先在家吃饭,吃了饭妈送你回去。你爸去了你二妹家,说是明天才回来,这雪越下越大了,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来呢!等你爸回来我要你爸去说说长庚,这小子就是浑。”

      江西妹话音刚落,只见蒋玉山一脚跨进了家门。

      “爸爸回来了。”四宝子和珍珠同时喊道。

      珍珠走上前去挽住父亲的胳膊,撒娇道:“爸爸,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蒋玉山笑眯眯地看着他最宠爱的三姑娘,说道:“你猜猜爸爸为什么连晚赶回来?”

      珍珠咯咯笑道:“我猜不着,爸爸你告诉我吧!”

      “好了,你爸刚进门让你爸喘口气,都多大的姑娘了,没一点姑娘样子。”

      江西妹说完话,看着蒋玉山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这雪没完没了地下一天了,我还怕你这几天回不来呢!”

      蒋玉山道:“我就是看雪越下越大了,我不敢在城里久留啊,我去了县城的码头,还好,运气不错,刚好有一艘船来我们公社装大米,我就搭了顺风船到了公社,然后走回来的,走的全身都汗湿透了,我要去烧水洗一洗。

      “珍珠和四宝子去把澡锅清洗一下,给你爸爸烧一锅水去。”江西妹说完话看着蒋玉山朝腊梅努了努嘴。

      这又是怎么了,长庚那混小子又打你了?蒋玉山看着腊梅,皱了下眉头问道。

      腊梅忽然感觉自己在这个家是多余的,她觉得父母一点也不爱她。就是因为她长的不漂亮吗?想到这里,她心痛难耐。每次和长庚吵架了,父母总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做父母的也没办法,每次都是要她忍。腊梅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有理她也说不出来的主。

      蒋玉山总觉得他这个大姑娘活的有点窝囊,结婚几年了也没生个一男半女。他想:要是有个孩子兴许长庚会对腊梅好一些。他常常会和江西妹说不该把腊梅嫁给长庚,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家养一辈子老姑娘算了。可这话他不能对腊梅说。每次腊梅被长庚打,他总是要腊梅忍,说等有了孩子就会好的。

      吃过晚饭,腊梅自己回去了,她不要他的父亲送她回去,她觉得没必要,她想这都是她的命,结婚马上就四年了,长庚从来没有和她亲热过。这样的话你要她怎么能说的出口?她忽然有种想解脱的想法,这个想法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就停止了这样的想法。虽然她自己觉得父母不爱她,但是她还是很爱父母和弟弟妹妹们的,她舍不得她的亲人们。

      长庚今天对她说要和她离婚,她只是哭。今天长庚并没有打她,她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其实这样名存实亡的婚姻还不如离了的好。可老实木纳的腊梅回到娘家去后一句话也没说。她还在留念什么?按理说长庚是不值得她留念的,可她为什么就没答应离婚呢?

      结婚的第一晚,长庚就和她分床睡,说他这辈子是不会碰她一下的,说他讨厌她。长庚的话语很恶毒,这些恶毒的话语深深地刺伤了腊梅的心,腊梅哭的很伤心,问长庚讨厌她为什么还要和她结婚?长庚说他是被逼的,他现在非常后悔!“如果腊梅你想走现在还来得及,你可以回去。”

      腊梅只是哭了一晚,却并没有离开。这一忍就是三年多。长庚有时候也觉得腊梅可怜,但是他对腊梅没有一点好感,动不动就是非骂即打,他心里始终放不下贵珍。现在他又提出了离婚。

      贵珍在长庚结婚的第二年春也嫁到了离公社很近的一个叫“三湾村”的村子,这个村子不大,就十几户人家。

      每次长庚上公社去买肥料或是卖粮食都会绕道去看看贵珍。贵珍的丈夫好吃懒做且恶赌,长年不爱干活,家里的重活都是贵珍一肩挑。

      现在农村草房也不多了,虽然责任制才一年多,但是大伙的日子明显都慢慢地好起来了。可贵珍家的几件破草房一边歪斜着,看着生怕哪一天就会倒塌一样。结婚才两年多,桂珍就憔悴了一大截,长庚看着贵珍过的这么凄惨,心里很是难过,他非常的不好受。他有时候真想把贵珍的丈夫给弄死算了,但他只是想,他虽浑,但还没达到有杀人的胆量。

      王冬英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女人,虽然腊梅至今也没能生孩子,王冬英还是希望长庚能好好地待腊梅。因为小静也已经嫁人生子了,她拿人心比自心,要是女婿对她姑娘不好,三天一顿打,四天一顿捶,那她不要心痛死?所以她还有点同情腊梅,她也后悔自己这个媒做错了,要是长庚娶的是贵珍,那长庚也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腊梅回到家里,两眼看着长庚,语气强硬地对长庚说:“如果你非要离婚,那我就去死,我说到做到!”然后她不等长庚说话,她就去了房间熄灯睡觉。结婚几年,腊梅还是第一次敢和长庚这么强硬地说话,这话还真把长庚给吓住了。

      因为贵珍也对长庚说过同样的话:“活着真没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那天长庚把贵珍搂在怀里,不许她胡说,他说他会和腊梅离婚的,要贵珍再给他一点时间。

      贵珍的男人虽然常年不着家,但是他知道长庚经常来他家找贵珍。他常常会找贵珍要钱去烂赌,贵珍不给他就找借口把贵珍暴打一顿。家里本也就没钱。贵珍哭着回了几次娘家,老贵看见姑娘满身伤痕,气的暴跳如雷,拿起扁担跑到三湾村,要去敲断他女婿的狗腿。结果去了女婿家,他女婿先发制人,说他姑娘偷人给他带了绿帽子,他才打了她。老贵气的又把贵珍摔一扁担,然后黑着脸气呼呼地回了月亮村。

      想到这里,长庚又把思绪拉了回来。

      今晚看腊梅那强硬的气势不像是在吓唬他,长庚气的一拳打在自己的胸口上,咬牙切齿骂自己真***是个混蛋!

      (十一)

      下了几天的雪停止了,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

      江西妹还在做珍珠的思想工作:“三姑娘,就听你爸爸的吧,嫁到城里不比乡下好?看你二姐嫁给你二姐夫在厂里当了工人多好,虽说不是正式职工,那也比在乡下种田强一百倍!再说你二姐她会害你吗?她给你说的媒你还担心什么呢?”

      原来蒋玉山那天连晚从县城二姑娘家赶回来,是为了珍珠的终身大事。

      他家二姑娘春梅给珍珠介绍了一个对象,那人是一名退伍军人,叫陈亮。陈亮退伍以后被分配在印染厂当上了办公室主任,和春梅的丈夫是同事。有次珍珠去二姐春梅家玩,正好那个陈亮也在春梅家,没想到他对珍珠一见钟情,非要春梅把妹妹说给他做媳妇。

      春梅对陈亮说:“虽然我们姊妹都是农村人,可从小到大父母没让我们吃过多少苦的。特别是我妹妹珍珠,从小到大一直是我爸爸的掌上明珠,深受父母宠爱,性格有些霸道有些任性,除了会唱几本戏什么也不会,连做饭都不会。你可要想好了,你觉得你这辈子娶了我妹妹你不后悔,我就去给你说媒!”

      陈亮说他不在乎,说他什么都会做,不需要珍珠会做饭,只要珍珠能嫁给他,他就心满意足。

      那天陈亮在春梅家吃饭,几杯酒下肚,春梅的丈夫、张春平笑着对陈亮说:“我这个小姨子可是很活泼的,到时候你管不住她,你可别怨我们哟!”

      春梅骂道:“张春平,猫尿灌多了吧,你在胡说什么呢!”

      春梅和珍珠长的一样漂亮性格也泼辣,张春平的爸爸和春梅的爸爸是老战友,那关系好的比亲兄弟还亲。所以,那年蒋玉山主动提出来要把春梅给老战友做儿媳妇时,他的老战友即刻点头答应,他不在乎这个儿媳妇是个农村户口,凭他印染厂副书记的职位,给儿媳妇在厂里找个临时工做做那还是不成问题的。

      春梅嫁到城里以后确实过的很幸福,生了一儿一女,一家人和和睦睦幸福美满。

      这次,春梅对父亲说想把珍珠介绍给张春平的同事陈亮,还告诉父亲陈亮是办公室主任,有才能又有前途。

      这么好的事情,蒋玉山自然是很动心,何况还是为他最宠爱的三姑娘挑选夫婿。但是他也有些担心地对春梅说:“那人家不嫌弃你妹妹是农村户口吗?你嫁到城里那是因为爸爸和你公公是生死之交,才会有了这么好的姻缘。”

      春梅对父亲说道:“爸爸,你不要担心那么多,这个事情是陈亮主动提出来的,他看上了珍珠,只要我们家没意见,人家那里肯定是没问题的。”

      春梅要父亲早点回去问珍珠的意思,蒋玉山恨不得把自己家的孩子个个都弄到城里去,他当然是喜不自禁。但他也知道,他这个三姑娘打小就骄纵任性。

      离开他二姑娘家的时候,他对春梅说:“还是要先回去问下你妹妹自己的意见。”

      他这才连晚敢回家来。

      江西妹听见能有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她自然是十分赞同。她一口就应承了。还要蒋玉山早点带珍珠进城去相亲。谁知道珍珠一口拒绝了这门父母认为绝对好的亲事。她说她不愿意,她说他看过那个叫陈亮的男人,长的又细又长,瘦的像根竹竿,一张长马脸,难看死了。

      蒋玉山对珍珠说道:“傻姑娘,男人瘦点怕什么,你爸爸我年轻的时候瘦的也像麻杆一样,不信问你妈。瘦点胖点这都不是问题,关键是嫁过去以后你能做个城里人。男人脸长有什么关系,那说明人家脸长前途长。”蒋玉山想攀上这门他认为绝对好的亲事,他也不惜胡扯了!

      连续几天,珍珠被她爸妈说的烦了,她大声嚷嚷,烦死了,然后就跑去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睡了一下午。午饭的时候,四宝子来叫她几遍,她也不肯起来吃饭。这会子江西妹坐在床边给她的三姑娘做着思想工作,珍珠不动也不说话,任她妈妈说破嘴,她就是不吭声!

      晚上,蒋玉山靠在床头上唉声叹气,他要江西妹给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让三姑娘答应这门上好的亲事。

      江西妹解开大衣襟棉袄的扣子,靠在床头上,用被子盖好双腿,悄悄问蒋玉山:“你自己姑娘的心思你真不知道?

      蒋玉山愣了一下,问道:“珍珠从小到大都没心没肺的,她能有什么心事?”

      “亏你还当了这么多年的书记,自己的姑娘心里想什么你都不知道。”

      “老妈子,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我们三姑娘有什么心思?”

      “你家三姑娘心里有人。”

      “谁?”

      “老贵家的三小子贵生,你难道一点也没看出来?”

      “不对吧?我看应该是老贵家的四小子贵根才对,你看贵根一个月要往我们家跑多少趟?”蒋玉山说完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伴江西妹。

      “你个木脑壳,贵根哪次来我们家,珍珠不都是追问着贵生的事情。那几年贵生没去省城上学,你没见你家三姑娘总和贵生在一起玩啊,姑娘家的心事你这个木脑壳哪里会懂哦!唉!”江西妹说完话又叹了一口气。

      蒋玉山有些为难起来,他的三姑娘是他的心头肉,掌中珠,他把三姑娘看的比他唯一的儿子还娇惯。听老伴这么一说,他还真觉得这件事情很棘手。他问道:“那珍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还是贵生对她也有意思?”

      江西妹白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说道:“你怎么这么的不管闲事?你没看出来章老矮家的姑娘紫云,黏糊的贵生紧呀!”

      “妈,你别瞎说,贵生哥对谁都那样,他和紫云又没定亲,你凭什么说他和紫云好?”只见珍珠披着绿色碎花小袄,下穿一条单薄的绿条纹棉布衬裤,靸着鞋,一头乌发披散在肩膀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父母的房门边。

      蒋玉山爱怜地看着自己的三姑娘,说道:“别傻站地下受冻了,快上床来捂着,爸爸问你一点事情。

      江西妹也叫道:“你个死丫头赶紧上床来,午饭也不吃,晚饭也不吃,你就作吧,作生病了你就舒服了。”

      珍珠跨上油漆斑驳的踏板,上了父母的架子床,钻进了被窝里,一双脚已经冻的冰冰凉。

      蒋玉山给珍珠掖了掖被子,问道:“三姑娘,你对爸爸说实话,你不愿意去城里相亲,是不是因为贵生?”

      珍珠今天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她不确定贵生哥是不是喜欢她,但是她又觉得贵生哥对她是很好的,对她应该也是有喜欢的。

      可她平时又看见贵生哥对紫云比对她好很多,自从贵生哥上了大学以后,每次放假回来总是去找紫云玩,还给紫云送书送礼物,可从来也没给她珍珠送过什么,她心里很委屈,也很嫉妒紫云。她很不开心,这种感觉很刺心,可是她又说不出口。

      她虽不确定贵生哥是不是喜欢她。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喜欢贵生哥的。从小就喜欢,他喜欢贵生哥的英俊、稳重,喜欢贵生哥对人和蔼可亲,喜欢贵生哥有学问。总之,她非常非常得喜欢贵生哥。

      就算她爸爸今晚不问她,她也要告诉父母真相。她睡在父母的另一头,翻了个身,没有马上回答父亲的问话。

      江西妹见珍珠不吭声,急了,说道:“珍珠,你爸爸问你话呢?”

      蒋玉山道:“不急,你让她好好想一想。”

      珍珠又一翻身坐了起来,靠在床梆上,委屈地说道:“爸爸,你知道了还问!”

      “唉,你这个傻丫头哟!”好了,快回你自己床上睡觉去吧,爸爸知道该怎么做了。

      (十二)

      太阳出来了,积雪在一点点地融化,虽道路泥泞,可阳光却好耀眼。

      “老矮,今天中午在你家喝酒,有菜没得?”蒋玉山突然站在了章老矮家的堂屋里,对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边拉边唱,自我陶醉的章老矮大喊了一声。

      章老矮吓得一激灵,赶紧停止了拉唱,站立起来,一脸的媚笑:“哎呀呀,书记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呀,多久都没见到你大驾光临寒舍了。快、快请上坐。紫云、紫云快去给你玉山叔沏杯茶来。”

      “唉,来了。”正在厨房里做午饭的紫云脆生生地答应着。

      章老矮过分地仿佛说戏词般的热情让蒋玉山觉得有些滑稽可笑。章老矮这个人惯会见风使舵,脑瓜子非常地灵活,算得上是个有远见的人。这点,蒋玉山还是很佩服他的。

      前些年日子不好过,可他硬是供着儿子去上学,把儿子章强培养出来当上了一名中学教师,女儿紫云也培养读到初中,这点对愚昧又贫穷的山村人来说,还是很值得赞扬的。

      有多少父母,为了挣那一点工分都愚昧的不舍得让孩子们去上学。儿子章强自幼体质虚弱,现在毕业参加了工作身体比小时候也好了很多了,还给他娶了一个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的儿媳妇。他姑娘紫云也出落的花朵一样美丽。所以,章老矮现在的日子过的可滋润了。

      这个章老矮,他一辈子怕种地,田地里的活都是他媳妇玉莲顶着干。早年大集体家里穷的叮当响,他这辈子就是喜欢拉拉唱唱,逢年过节他就从东村唱到西村。就这样,他也把一双儿女给糊大了,还培养他们都上了学,真是应了那句俗话:蛇有蛇路,鳖有鳖路。

      别看他名字叫章老矮,他个子可不矮,长的身材修长,白净体面,几本戏倒还是唱的很不错。自从改革开放以后,他就抱着他的胡琴,跟着几个民间戏曲爱好者组成的戏班子到处走村串乡去唱戏,据说一年能挣好几千块钱回来。珍珠曾也被他带出去唱过一阵子戏,可蒋玉山总觉得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唱戏讨钱好说不好听,不比以前是在自己村子里唱了玩玩。后来就不让珍珠跟章老矮后面跑了。

      珍珠也对父亲说过很多次,自己在外面唱戏的时候,老矮叔对她很照顾,根本就没人敢占她便宜或是欺负她。这点蒋玉山还是对章老矮心存感激的。

      “紫云,你妈去哪儿了?”老矮问正在给蒋玉山沏茶的紫云。

      “我妈一早就去公社了,给我哥哥送菜去了,估计我妈妈要晚一点才能回来。”紫云回答着父亲。

      “哦,那你多做几个菜,把那腊肉和香肠多蒸一点,中午我和你玉山叔多喝几杯。”

      “好的。”紫云一边在灶台上忙活,一边答应着父亲的嘱咐。

      “老矮,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酒过三巡,蒋玉山言归正传。

      “我知道书记你是大忙人,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喜事?我老矮洗耳恭听。”几杯酒下肚,章老矮白净的面皮已经开始泛红。

      “正好紫云也在,我也不瞒着孩子了,我想给紫云说个媒,不知你意下如何?”蒋玉山说完话,看了一眼紫云,只见紫云有些害羞地微笑了一下。

      “嗨,我以为什么大事情呢,孩子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这可要问她自己,来来来,书记我们喝酒。”章老矮举起了酒杯。

      章老矮心里早把贵生当女婿了,但他不知道蒋玉山来给紫云说媒说的是哪家,他在想会不会是老贵请蒋玉山来的呢?想到这里他高兴地呲溜一声把酒喝进了肚子里。

      “我给紫云说的媒可是上等的好人家呢,我战友的儿子,小伙子中专毕业就被分配在了公社当了干部,今年刚参加的工作。我看着紫云这孩子聪明灵秀,别将来给嫁到乡下种田人家可惜了。”

      紫云一下子红了脸,满脸的不高兴。

      章老矮也有些不悦起来,他把酒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啪地一声,说道:“孩子的事情我不管,她的婚姻她自己做主,我和她妈妈都是很开明的人,我们不包办孩子们的婚事!”

      蒋玉山察言观色已经看出来了章家父女的不高兴,他呵呵讪笑了几声,对章老矮试探道:“怎么了?不满意我说的这个媒?还是紫云已经有了心仪的人家?”

      章老矮可不是吃素的,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书记今天来他家的用意,肯定不是真心来给她家姑娘说媒的,只是来探探他姑娘与贵生的关系是虚是实罢了。他章老矮不是不知道珍珠对贵生的一厢情愿。章老矮这几天也风闻了村子里的人说:珍珠死活不愿意跟书记去县城相亲的事情。

      章老矮心想:你蒋玉山这会儿自己家姑娘的事情都没搞定,怎么还会有心情来我家给我姑娘说媒?看来你蒋玉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章老矮可是个老江湖了,他变换了一下脸色,嘿嘿干笑了两声,装醉道:“书记啊,不瞒你说,我、我家紫云、我家紫云心气高着呢,老贵家那三小子一回来就来找我家紫云玩儿,可她现在还小我和她妈也不舍得把她这么早就嫁出去。我儿子现在学校里忙,只有礼拜天儿子才回来看我们一次,我家姑娘我是不舍得远嫁的,先在身边养几年再说,我对不起我姑娘啊,当初日子不好过,我那儿子又体弱多病,我只能供的起一个孩子去上学,我就要我姑娘辍了学,我对不起我姑娘啊,我姑娘的终身、终身大事、她、她自己做主,我、我和她妈妈不反对,只要她自己喜欢的就行,我们、我们不反对。”章老矮说完话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

      蒋玉山见章老矮如此,他心里明白章老矮是在下逐客令了。现在可不比以前了,章老矮在村子里算是个会挣钱的主了,好多人家还巴望着他能把自己的孩子带出门去唱戏赚钱呢!

      虽然章老矮给了蒋玉山冷脸,可蒋玉山心里却是十分地高兴。他不在乎看一下章老矮的脸色,他觉得他三姑娘珍珠的婚姻大事才是正经事,现在他明白了紫云和贵生是两情相悦,他就有理由说服珍珠跟他去县城相亲了。

      “紫云,快扶你爸去床上躺一会去,叔也吃饱了喝好了,叔走了啊!”蒋玉山一边说话一边走了出去。

      “叔慢走。”紫云坐在灶间的小板凳上正想着心事。见蒋玉山走了,她便去摇晃着父亲的肩膀,“爸爸,你醒醒,干嘛喝这么多酒啊?”

      章老矮抬起头来看着他姑娘,“嘿嘿嘿”开心地傻笑了起来。紫云看见父亲这样,她以为爸爸真的喝醉了,心痛地埋怨道:“爸爸,你快去床上睡一会吧,看你喝那么多酒干嘛?”

      “傻姑娘,真以为你爸爸喝多了?你爸爸我是装醉的,不装醉他会走吗?他以为他是谁啊?还以为是大集体啊,现在是责任制,改革春风遍地吹,他管得着谁啊,我唱戏能赚钱,你哥哥也有了铁饭碗,你妈妈身体好,干活跟牛似得,爸爸我就把我姑娘养到老,他蒋玉山管得着吗?我姑娘稀罕他来说媒?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爸爸,你喝醉了,快去床上躺一会吧!”紫云见他爸爸说话有些不着调,急的跺脚催她爸爸快去睡觉。

      “好好好,难得我姑娘这么孝顺我,老夫安歇去了……章老矮说戏词般的拖着唱腔往房间走去。

      (十三)

      “珍珠,听话,明天跟你爸爸去你二姐家一趟,好歹你二姐也是为你好,你先去见人家一面,如果实在看不上再回绝也不迟。”江西妹温和地对珍珠说着好话。

      珍珠把嘴巴撅的老高,一脸的哭相,“我不想去!”

      “你个死丫头,你爸爸昨天去紫云家已经把事情摸的一清二楚了,贵生和紫云虽然没有定亲,可是两边家长都是默许了他们的终身大事的。你不去相亲,难道你想当一辈子老姑娘吗?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江西妹为了让珍珠去城里相亲,她对珍珠是好话说尽。

      珍珠还是不死心,她语气也软和了许多,对母亲说道:“那等过了年再说吧,现在这么冷的天我不高兴跑,去城里那么远,跑得冷死人了!”紧接着,珍珠又叹气道:“我们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才能通车呢!”

      江西妹想了想道:“也好,等你爸爸开会回来你跟你爸爸说下,说你同意了去相亲,反正已经是冬月中旬了,也不在乎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珍珠她其实是想等贵生放假回来了,她想再问问贵生的意思。

      紫云昨天收到贵生的来信了,信里说学校马上就要放假了,还有几天他就要回来了。

      早起,紫云打开大门,开心地像个小孩子,她抓起一把洁白的雪就吃,她母亲玉莲笑她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候一样。

      紫云咯咯地笑着,把手中的雪球送去了妈妈的嘴边,说道:“妈妈你也吃一口吧,真的好甜。”

      玉莲用手推开了她姑娘递过来的雪球,笑骂道:“都二十多岁了还这么傻呼呼的,看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紫云的脸一下子红了。

      昨晚读着贵生哥的来信,贵生在信里说他还有几天就放假了。他还在图书馆买了几本书回来送给她,还对她说了一些他在大学里的趣事。最后还说他这一学期特别特别地想念她,还有半学期就毕业了,等毕业了他就要和紫云结婚,再也不分开了。

      紫云把这封信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读的她满心柔情,她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紫云和贵生的感情就宛若那种陈年的老酒,那种醇厚的情感醇香的滋味丝丝缕缕缠绕着她芬芳的心扉,她甜蜜地憧憬着她和贵生的未来。听见妈妈说她嫁不出去,她羞答答地笑了。妈妈是知道她和贵生哥的关系的,妈妈也是喜欢贵生哥的。

      想到这里,紫云心里溢满了幸福感,她对母亲撒娇道:“妈妈,我才不要嫁人,我就跟着妈妈过一辈子。”

      玉莲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姑娘,笑道:“傻姑娘,又胡说了,不嫁人等爸爸妈妈老了死了你怎么办?”

      “妈妈,你又来了。”紫云急的一跺脚。转回家去不理她妈妈了。

      “好了,妈不和你说了。姑娘,你把院子里的积雪扫一扫,这鬼天气清冷清冷的,纹风不动,怕是要上冻了。水缸里又没水了,妈去挑水了。”

      “妈妈,我去挑水吧,你不是说腰疼吗!”紫云又从屋子里走出来,体贴地对母亲说道。

      “这道路泥泞,路不好走,妈妈腰疼也比你力气大。看你生的那么单薄,身板子怎么一点也不像我,又细又长,就像你那个懒鬼爸爸”玉莲挑起水桶边说边出了院门。

      “紫云,你在干嘛呢?”“紫云刚拿起扫把在扫院子,只见小静手里抱着一岁多的儿子,站在紫云家的院门边叫道。

      “呀!小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快进屋子里来,可想死我了。”紫云高兴地扔掉扫把,一把抱起小静的儿子就地转了几个圈。

      “我刚回来,在我妈家坐了一会就来你家了,我也很想你呀!”小静一边说着话一边坐在了椅子上教儿子喊阿姨好。

      孩子奶声奶气地对紫云喊了声:“阿姨好。”

      紫云乐的用手捏了捏孩子的脸蛋,笑道:“宝贝儿真可爱。想我怎么也不见你回来找我玩儿呀,看你都多久没回来了,宝贝儿又长高好多了。”

      “家里事情多,孩子又太小,我哪有那么方便啊!倒是你,这大冬天的,天天在家闲着,也不说去看看我,还说呢!”小静有些嗔怪的语气。

      “嘻嘻,好好好,是我错了,我该去看看你和孩子的。可我总也走不开,我爸爸又出远门唱戏去了,我妈妈一个人在家忙前忙后的,我要给我妈妈帮忙干活还要做饭啊!”

      “好了,别扯了,我问你,你和贵生现在怎么样了?贵生上了几年大学,对你没变吧?”

      “嗯,还和以前一样。他还能变成什么样。”

      “那就好,现在的陈世美可不少呢!我婆家村子里的一个高中生,几年前和本村的一个姑娘订了婚,去年公社招聘干部,他被招聘上了,这在公社工作还不到一年,就回村来退了婚,说是跟公社里的一个女广播员好上了。”小静咋咋呼呼,依旧是口没遮拦。

      紫云笑道:“世界这么大,什么样的人会没有呢?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不会来。顺其自然就好。”

      小静咋呼道:“呦,瞧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这事要是落在你身上你愿意?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我可是听说了,有人为了贵生哥都不愿意去城里相亲呢!”

      紫云知道小静说的是珍珠,她详装生气道:“哎呀,人家不愿意去相亲,那是人家的事情,与贵生哥有什么关系吗?”

      小静笑道:“哟,到底还是急了呀!这都冬月了,贵生哥该放假了吧?

      紫云羞涩一笑道:“嗯,快了,我昨儿收到贵生哥的来信了,说就这几天回来。”

      孩子在小静怀里咿咿呀呀有些闹,小静一边把棉衣扣解开了奶孩子,一边说道:“等贵生哥一毕业你们赶紧把婚结了,省的夜长梦多,看你们都好了多少年了,我可是为你好。”俩人正说着话,紫云看见她妈妈挑着水桶进了院子里,紫云示意小静别再说了。

      “婶婶挑水啊?”小静和玉莲打着招呼。

      “哎!小静回来了呀,这路这么难走你怎么回来的?”

      “贵根划船去圩里接贵英姐,我跟着一道回来的。要是走路肯定没办法回来。婶婶你是不知道我们圩区这样的化雪天气,那泥巴粘在鞋子上有几十斤重,真是寸步难行,那个路真的是烂啊!”

      “圩区里那样,我们月亮村不也是一样,你看看我挑一担水回来鞋子上的泥巴少说粘了也有十几斤重,这路啊,真烂哦!”玉莲一边把水往缸里倒,一边和小静说着话。

      “紫云,你把锅先洗洗干净,妈妈再去挑担水,回来就做饭,中午留小静在我们家吃饭。”玉莲叮嘱着紫云,又挑起水桶迈着沾满了泥巴的双脚走出院门去。那弯弯的扁担压在她宽阔的肩膀上,两只水桶挂在钩子上荡来荡去。

      (十四)

      今天的天气总算是风平浪静。趁着湖里还没上冻,老贵一大早吩咐贵根去圩里把贵英接了回来,现在已经不是大集体了,一天不去湖里打扒网顶多是分不到卖鱼钱。生产队解体了,但是大扒网却没有解体,因为那必须是人多才干得了的事,现在的鱼也不是非要一定送去水产公司了,农民可以自己卖了。有各地的小贩来湖里贩鱼去各地的市场里卖。

      这一切都没什么,老贵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贵根休息几天再去湖里打网。贵生快回来了,他想这冬季农闲把孩子们都接回家来团圆一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他要给贵根订婚了,这件事情贵根还不知道,但是老贵已经是胸有成竹,他觉得他看上了就行了,他是家里的权威,不用和谁商量。老贵他不待见他的大姑娘和大女婿,所以他没让贵根去接贵珍夫妇。

      “珍珠,听说你二姐给你在城里说了个铁饭碗,是不是真的?”

      贵根把船靠了岸,把贵英和小静扶下船,他就迫不及待地来找珍珠了。在珍珠家堂屋里,他眼睛直直地看着珍珠问道。

      正抱着收音机在摆弄的四宝子见贵根如此问他三姐,他识趣地走了出去。

      “什么真的假的,我又没答应。”珍珠淡淡地答道。

      “真的,你没答应?”贵根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彩。

      “我没答应,你这么高兴干嘛?”珍珠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贵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喂!我问你,贵生哥什么时候回来。”珍珠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贵根问道。

      “你怎么总是喜欢问我哥的事情?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我和我哥是双胞胎,你、紫云、还有小静你们都叫我哥贵生哥,怎么都叫我贵根,就从没听你们叫过我一声哥,这是什么原因?”贵根心里冒出了浓浓的酸味。

      “瞧你那样,你看看你自己有点哥哥的样子吗?从小到大贵生哥多有礼貌的,你见他欺负过我们女孩子没?你小时候还和我打过架的,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去巧玲家院子里偷梨子吃,你非要先上树去摘大的梨子,我和你抢着上树,你用脚把我给踹下来了,你还记得吗?”珍珠咯咯笑着说。

      珍珠一番话,说的贵根也笑了起来。“这都哪八百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那是我不小心从树上滑下来才把树下的你给踹倒了,哪是我故意踹你的,看你都把我说成什么人了呀?”贵根看着珍珠的眼睛急急地辩解着。

      珍珠被贵根这火辣辣的眼神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心里想到:要是贵生哥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多好啊,可贵生哥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是平平淡淡的,很客气的。

      珍珠是个不善于伪装的人,只要不高兴了,表情立马就会在她的脸上显露出来,她忽然心里有些难受起来,一张俏丽的面庞也变成了苦相。

      见珍珠脸色变化这么快,贵根关切的问道:“珍珠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了?”

      “没什么。听我大姐说,小静她妈妈要把巧玲说给你做媳妇呢,是不是真的?”

      “瞎说什么呀,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情?”

      “今天早上去我大姐家听说的,说是你爸爸托小静妈妈去说媒的,还说是要在这几天就给你们订婚呢!”

      “我爸爸要我今天一大早划船去圩里把我二姐一家人给接了回来,我怎么没听我爸爸说这事,这怎么可能呢?”

      “可不可能回去问问你爸爸不就知道了。”

      “那、那你觉得我和巧玲般配么?”贵根忽然试探着问珍珠。

      “怎么不般配?”

      “巧玲比我大你不知道么?”

      “不就大两岁吗,这有什么呀!巧玲长的漂亮,又会过日子,我还担心巧玲看不上你呢!”

      “那,巧玲要是看上我了,你会怎么想?

      “我有什么好想的呀?我祝福你们俩个呗!”

      “你、你希望巧玲能看上我?”

      “我说贵根,你这话问的好奇怪哦,这是你和巧玲之间的事情,我希望什么不希望什么呀?真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珍珠语气有些硬邦邦地回答着贵根,见贵根这么啰嗦,她有些不耐烦起来。

      贵根有些赌气地说道:“巧玲生的小巧玲珑是很好看,我也蛮喜欢她的,要是我爸爸真的托媒去了,我也不反对的。”

      “是啊,我倒是觉得巧玲很适合你。”

      “珍珠。”

      “干嘛?”

      “你知道这么些年我心里喜欢的是谁吗?”

      “是巧玲呀,你刚不是说了吗!”

      “要是有人给我哥说媒,你会怎么样?贵根忽然话锋一转。

      “那——我能怎么样,我一样祝福你哥呗!”珍珠有些难过起来。

      “那就好,等我哥分配工作了就要和紫云结婚了,我爸妈我们全家都同意的。”

      “贵生哥和紫云都还没订婚,怎么就要结婚了?你骗人!”

      “我骗你干嘛,这个事情我们家早就同意了的。只是我哥还没毕业,紫云也不让说。所以大家一直只知道紫云和我哥好,但是不知我家会不会同意。紫云人那么好,从小到大我爸妈都很喜欢她,我姐也喜欢她。虽然我哥是大学生,我爸说女人只要会过日子就行,不在乎紫云是农村户口。”

      “好了,别说了,我不爱听这些,我爸妈要回来了,不和你说了!

      贵根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很难受,堵的慌!他在心里骂自己是个笨蛋,是个傻瓜。装了这么多年的傻瓜,再也装不下去了。每次找珍珠玩儿,珍珠总是贵生哥、贵生哥的不离口。贵根对哥哥是羡慕嫉妒恨的,哥哥有紫云那么好的姑娘喜欢,珍珠也喜欢贵生这么多年。他觉得自己很委屈,我和哥哥是双胞胎,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他而不是我?难道就因为我哥哥是大学生吗?

      贵根又想了想:也不对,好像很小的时候你们总喜欢贵生哥、贵生哥地叫,有吃的也是想到贵生哥,却没我的份。贵根忽然想到了那年小静说珍珠给贵生哥吃花生的事情,为了这个事情紫云还生气的不理贵生好多天。

      现在好了,我也该对你珍珠死心了。其实巧玲也不错,真的很适合我。想到这里贵根心里要好受了一点,他也转身往家走去。

      那天,老贵和老七叔还有王冬英他们在湖边补网。王冬英和老七叔闲聊,“我家外孙子都满地跑了,你家巧玲比我家小静还大两岁,怎么还不找婆家呢?想让巧玲在家养老姑娘么!”王冬英是善意的玩笑。

      老七叔憨憨地笑道:“我这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说媒的来了一堆,门槛都快踏平了,可她就是不松口。不是说人家长了,就是说人家短了,我这姑娘头难剃头哦!”老七叔说起他的姑娘他就来了劲。

      “那你是想要巧玲嫁出去还是想要巧玲在家招女婿?”王冬英笑问道。

      “我是想招女婿,可是,这也得要我家巧玲同意才行啊!再说到哪儿去招那么合适的好后生呢!”老七叔仍然是咧着大嘴憨憨地笑。

      “老贵,你家贵根也老大不小了,我看巧玲这丫头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又孝顺长辈,不如让你家贵根招到老七家去得了,多好的一对人啊?”王冬英忽然就来了兴致,她想做一桩她认为合适的媒。她把脸转向了老贵。

      老贵开心地笑了,说道:“那感情好,就怕老七看不上我家贵根啊!”

      老七叔憨笑道:“贵根是个好孩子,可是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啊,等我回去问问我家巧玲,她要是愿意我肯定是没话说的。”

      王冬英有些兴奋地说道:“那老贵你可要上门请我去老七家提亲啊,成不成酒三瓶。”

      老贵立马表态:“没问题,只要你副队长把这个媒做成了,我老贵送你三十瓶酒都不在话下。巧玲这姑娘我喜欢,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姑娘。”

      “那就这么说定了!”王冬英和老贵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老七叔也陪着憨憨地笑。

      就这样,王冬英去了老七家问巧玲的意思,谁知道巧玲含笑答应了。

      老七叔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么多说媒的,巧玲谁也看不上,会不会是因为她心里早就有了贵根呢?

      贵根知道珍珠看不上他,现在又有城里的铁饭碗在等着珍珠嫁过去,贵根不想再浪费自己的感情了。所以,当他的父亲告诉他要他和巧玲订婚时,他同意了。条件只有一个,他不愿意做上门女婿。

      这一点正中老贵的下怀,因为他心里压根就不愿意贵根去给老七做上门女婿,可是他觉得凭他的慧眼,巧玲和贵根那是天造的一对,他不舍得巧玲这么好的姑娘嫁去了别人家。再说,老七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如果不答应老七这招女婿的唯一条件,他老贵也怕人家戳他的脊梁骨。现在贵根同意订婚,却不同意入赘,而巧玲竟然答应了贵根的要求,这不得不使老贵心花怒放起来!

      老七叔有点难过,可巧玲答应了他也没办法。

      巧玲的奶奶已经去世两年了,现在只剩下他们妇女相依为命。她对父亲说:她一定不会丢下爸爸不管的。不管以后怎样她都会和爸爸在一起,只是暂时不和爸爸在一个锅里吃饭了而已,其它的都不会变。老七叔这才宽慰起来,转忧为喜。

      贵根陪着巧玲上了一趟县城,他给巧玲买了一块宝石花牌的女式手表,扯了一套衣料。两家开开心心地把婚给订了。

      王冬英想:打铁需趁热。她又在两边游说,说巧玲和贵根都老大不小了,就在年底把婚结了算了。两家便又和和气气热热闹闹地把婚期给订了下来,送了对月期就把婚事给办了。

      新房里,紫云看着贵根和巧玲高高兴兴地结了婚,牵了手。紫云也憧憬着她和贵生的未来。她想到了贵生说的,他还有半学期就毕业了,一毕业他就会和紫云结婚。

      贵生满面笑容地走过来问紫云在想什么?紫云冲着贵生羞涩地笑了。

      那个陈亮到底是等不及了,年一过正月初三,他就非要春梅和张春平领着他来到了月亮村。他来给蒋玉山拜年,带来的礼物都是上等的好货,有大前门的香烟,还有洋河大曲酒。他还给珍珠带来一瓶抹脸的珍珠霜,和一条红丝巾。看来,这个陈亮是非常会投其所好的人,这也说明他是真的看上了珍珠!

      蒋玉山和江西妹自是乐的合不拢嘴,珍珠将来能嫁给这么能耐的一个人,那该是她多大的福气啊!

      珍珠不再抗拒父母的意思了,她知道贵生哥对她是没有那种喜欢的了。因为贵根和巧玲结婚的那天,他看见贵生哥牵了紫云的手,还附着紫云的耳朵说悄悄话。当时她心里很难过,难过了几天她也就没事了!

      她现在看这个陈亮,觉得他的脸也没那么的长了。看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和他那挺直的背,到觉得他有几分清俊儒雅。

      这姻缘之事,都说是前世有因,今生才有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谁又能说不是呢?

      (十五)

      “从五月到六月这雨水下的就没停止过,湖水已经快平田埂了,再这样下去山水就要大面积冲下来了,这湖田看样子是保不住了,可惜了这些早稻禾了。”老贵抗着铁锹,站在田埂上,看着湖田里已经开始溢黄的早稻穗,心痛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田间拔稗子的老七叔说话。

      正在田间拔稗子的老七叔抬起头来,用胳膊挡住额头,眯眼看了看天,说道:“这鬼天气总是闷沉沉的,还好今天没下雨了,希望别再下雨了,再下雨山洪就要爆发了。我们这里淹水只淹一点田,问题还不是很大,那些圩里的人家可就惨了,前几天去圩里我妹妹家,看见水都漫上圩埂了,好多人家都在外面搭个牛毛毡棚子睡觉,不敢睡家里,那蚊子多的要吃人,圩埂上老鼠到处窜,真是遭罪哟!”

      老贵接过话茬道:“从我记事起,也没见过湖里长这么大的水了,大扒网也停了快一个月了,天天一二百人在湖里打不到几十斤鱼,这都在家歇着心里发焦啊。刚责任制才几年,这日子才好过一点,看来这老天爷不想给咱农民饱饭吃啊!”

      只见王冬英也抗着一把铁锹从田埂的那头走了过来,大声道:“老贵你神神叨叨地在干吗呢?”

      “我和老七在说这鬼天气再要下雨怕是山里要起焦了,山水下来湖田要淹了,圩堤也要倒了。”老贵回答着王冬英。

      “谁说不是呢,这连续大雨下的人心里烦躁死了。”王冬英也皱起眉头说道。

      紧接着,老贵又道:“不行,我一会儿就要贵根划船去圩里把贵英和我外孙子给我接回来,我不放心啊!”

      “是啊,我也说想去把我姑娘接回来呢,真后悔把姑娘嫁到圩区去。当初就是觉得圩区里田多,想到田多就会多收粮食,没想到发大水的时候圩区会这么危险,现在想想还是我们丘陵地区好,起码发大水房子淹不着啊!”

      把小静嫁到圩里,王冬英现在有些后悔不迭。

      老七叔跨上了田埂,用拳头捶了捶他那弯曲的脊背,说道:“那我和贵根一起去,我妹妹家五个孩子呢,我的那些外甥都还小,我先去把他们接我家来,越想越不放心了,这要是夜晚倒了圩怎么办啊?老实憨厚的老七叔弯着他那佝偻的驼背,急切切地说着。

      (十六)

      真的如老贵和老七叔担心的那样,倒圩了。公元一九八三年六月下旬,全县所有圩堤大面积缺口,洪水如猛兽日夜狂飙不止,所到之处大树连根拔起,圩区里的房屋顷刻间坍塌无数被洪水卷走,整个圩区汪洋一片,境况实在是惨不忍睹!

      很快,圩区里的情况传遍了整个乡野。有来不及去圩里接亲戚回家的人家在家是坐卧不安,担惊受怕,生怕亲戚们有个三长两短。

      湖边上每天都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有人是为了看百年不遇的大水,有人是为了捞点小财。被浪涛拍打上来的木料随时都有人会去抢夺,力气大的抢大的,力气小的抢小的。

      也有不爱占便宜的人,每当看见有木料被浪涛打上岸边就会同情地说:“又不知道倒塌了多少房屋,这洪水毁了多少人的家啊,唉,作孽啊!”

      这天中午时分,长庚和大家一起站在湖边看热闹。只见蒋玉山和老贵也在湖边站着说话,长庚本想离他们远点,没想到蒋玉山看见了他喊他过去。

      长庚走到蒋玉山跟前喊了一声爸。

      蒋玉山对长庚说道:“长庚,你也早点把草屋拆了盖瓦屋,看看我们月亮村一二百户人家,现在还有几家是草屋了?你和腊梅年纪轻轻的还住在草屋里不觉得丢人么?看我要不是去年把草屋拆了盖瓦屋,现在这大水肯定是进了家里了。幸好我把屋基往上挪了垫高了,我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见长庚半晌不答腔,蒋玉山又道:“如果没钱我先拿点给你,等有钱了你在还我。”

      蒋玉山觉得腊梅一直不生育是腊梅欠长庚的,所以他对长庚总觉得有些歉疚。再说长庚现在对腊梅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现在很少听见他们夫妻吵架了。蒋玉山哪里知道那是他们夫妻根本就没话说没事吵了。

      长庚把眼睛看着湖面,回答道:“知道了。”

      湖面上有大片的漂浮物在随浪飘浮,有横七竖八的木材,有完整的屋脊顶框架,还有一堆堆大面积的烂草堆,这些大面积的烂草堆都是草房子的屋脊顶。整个湖面脏兮兮,黄泥浆似的洪水如一条巨大的怪兽般连续翻滚着,看的人心里渗的慌!

      “快看,快看那,那草堆上有只狗。”忽然有人惊叫起来!

      “啊!好像还有个人!”有人更大声更惊讶地尖叫了起来!

      长庚定睛细看,一堆乌漆嘛黑的茅草屋顶,随着浪涛的拍打忽上忽下,远远看去,那屋脊顶上确实有只狗和一个人的形状。

      快下去救人吧,有人建议划船下去,有人建议游泳下去。可是浪涛太大,如果划船下去那屋脊顶的木材很有可能会把木船撞翻,再说这么大的风浪根本就不能划船。还是水性好的人游泳过去救人才妥当。众人七嘴八舌,可是议论了半天也没有拿定主意。

      正当大家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长庚已经跳下了浑浊不堪的滚浪中。

      “长庚,小心啊!”蒋玉山大声叫道。

      长庚体力好,水性也好,他拼了全力朝那有只狗还有个人的草堆游过去。泳三米会被浪涛打回来两米,他咬牙奋力地挥舞着他那结实的双臂,游了半天,终于靠近了那被水泡的发涨的茅草屋脊顶边。也有人跟着长庚一起下了水,可是水太大,浪涛太急,他们游了几米就不行了,只好飘在水里等长庚把人救下来再搭把手。

      屋脊顶上的那只黑白花母狗骨架不大,全身皮毛湿漉漉脏兮兮,肚子已经饿的瘪进去了,这只狗看上去应该是只老狗。它用两只惊恐浑浊的眼睛盯住长庚看。长庚看了那狗一眼,便趴在草堆上伸手去摸那躺在屋脊顶草堆上的人,他看清了这是个男人,他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不是已经死了,他又摸了摸这个男人的胸口,他感觉这个男人还有心跳。

      他一只手扶住屋脊上的木料,一只手去拉躺在屋脊顶上不省人事的男人,谁知道长庚用力太猛,这一拉就把屋脊顶给拉散架了,哗哗啦啦草堆一下子剥离了屋顶木料。那随浪涛摇摆的木料,一下子把长庚重重地撞离了草堆。

      长庚用手揉了揉肚子,稳了稳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准备再次靠近草堆去救人时,他忽然看见从那腐烂的茅草堆里,钻出来一团团密密麻麻长长短短缠绕在一起的蛇,他尖叫一声,吓得心一炸,掉转头就向岸边游去,长庚此时已经吓得毛骨悚然大脑缺氧了!

      虽然他平时是个胆子极大的人,但此时他还是吓坏了!因为这蛇的数量实在是太大了,疙疙瘩瘩,缠绕在一起,最少有几十条。长庚头皮发麻,泳了几下,他四肢已经开始僵硬,连着喝了好几口浑水,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汪汪汪”,忽然,那只黑白花狗狂叫起来,叫声带着呜呜的哭音!

      长庚一下子停止了往岸边泳的勇气,他犹豫了一下,转过头来,他看见那些大小不一的蛇已经散开来在水里四处泳窜。而那只黑白花狗,正咬住那个男人的裤腿用力地把那个男人往草堆下扯!

      看着这一幕,长庚的心灵受到了强烈地震撼!他发了一会呆,然后又用力游去了那可怖的屋脊顶边上,他避开着那些随时会攻击他的蛇,伸手一把抓住那个男人的胳膊,可是不知道是吓的胳膊发软还是那人太沉,竟然拉不动,长庚屏住呼吸,再拉还是拉不动,只见那只狗咬住那男人的裤腿,配合着长庚一点一点地把那男人往水里拉,长庚来不及多想,用尽全力终于把那个男人拉下了水,长庚一把揪住那个男人的头发,用力往岸边泳去。

      游了几步,听见身后传来那只狗凄惨呜咽的怪叫声,长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只黑白花的母狗,只见那只狗就在自己的身后,仅一步之遥处,被一条巨大的蛇缠绕住了身子,在滚浪里翻滚了几下,很快就翻到水里不见了。

      长庚看见这一幕,他的心灵再次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狗太通人性了!

      长庚拉住那个男人的头发再次用力地往岸边游去。离岸边越来越近了,此时已经有好几个人接替长庚把那个男人拖上了岸。

      蒋玉山早已经提前把家里灶台上煮饭的大锅提来反扣在沙滩上了,腊梅也来湖边多时了。众人帮忙把那个男人抬起,再把他的肚子压在锅底上给他压出肚子里的水,压了好久,那个男人口中喷出来好多的黄泥水,那个男人终于醒过来了。

      此时,长庚已经虚脱的躺在沙滩上不能动弹了。只见腊梅眼神复杂地看着长庚,她走上前去和大家一起扶住长庚坐了起来。

      长庚双手用力地在沙滩上撑着,一躬身他想站起来,谁知右腿一阵剧痛,他龇牙咧嘴,眼冒金星,竟然没能够站起来。

      腊梅见长庚脸色苍白,一脸痛苦相,她问他是不是太累了。她把长庚的胳膊挽住想把他拉起来。

      长庚眉头紧皱,用手指着右腿说:“别动,疼!”

      腊梅蹲下身子观看长庚的右腿,发现他的右小腿肚子处有明显的乌青,小腿肚子也肿的老粗。腊梅惊呼道:“长庚,你的腿是不是被蛇咬了?”

      听见腊梅的喊叫声,大伙都围上来看长庚的腿,都说是蛇咬的伤!

      有人说:“赶紧去医院吧!”

      又有人说:“去医院怎么走?飞过去啊?现在哪条路还是通的!”

      “是啊,这样的滚浪能划船么?就算能划船等把船划到公社,人也没救了!”

      正当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拿不定主意时,腊梅吱啦一下就把自己的裤腿给撕开了,连撕三圈扯下长长的布条给长庚紧紧地扎在伤口处,她俯下身去用嘴巴用力的吸允着伤口,旁边的人七嘴八舌道,“快吐出来,千万别吞下肚子里了,那蛇毒会要人命的!”

      腊梅吸一口吐一口,她什么也不顾了,她现在只想救长庚的命。

      长庚忍着剧痛,他闭着眼睛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此时,他脑子非常地清醒,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蛇咬了一口,但他想到了那只黑白花的母狗,为什么会在他身后被蛇缠住滚落到了水里。要不是那只狗救了他,他不但救不了人,连他自己恐怕也会小命不保。他还想到了贵珍,想到这么多年和贵珍的藕断丝连,想到贵珍为了他常常被她那个游手好闲的丈夫毒打,他好自责。他也想到了此时正在给他吸着蛇毒的腊梅,他忽然觉得他对不起腊梅,这些年他真的是太对不起腊梅了!

      长庚心里五味杂陈,现在不能去医院,腊梅拼了命地在救他。他在想:如果他今天死了,这也都是他报应。他觉得他这一生活的太窝囊了,他好想大哭一场。他紧抿着嘴唇,眼泪从眼角流到了他那粗糙的脸颊上,然后滴落在了他粗粗的颈脖里。

      此时,已经有人去大队找来了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看了看长庚的小腿,他说已经无大碍了。这都多亏了腊梅及时把蛇毒给吸了出来。赤脚医生又不放心地问腊梅:“腊梅,你没把蛇毒吸进肚子里去吧?”

      腊梅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赤脚医生又道:“那你赶紧回去用盐水漱漱口,多漱几次。再找找看谁家有烘干的七叶草煎水一碗喝下去,给长庚也喝一碗。不要多喝,一小碗就好,喝多了也会中毒。”

      腊梅和大家一起搀扶起长庚准备往家走。长庚忽然问道:“那个被我救起来的人呢?”

      那个男人醒过来之后就被老贵和蒋玉山扶去了老贵家。原来,这个男人说他是双联圩的人,名叫贵田,家里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老母亲。老贵一听他和自己是宗家,就让他先住到自己家里去再说。老贵看他可怜要他先住下来,等大水褪去了,精力恢复了再回圩里去寻找家人。

      后来,贵田告诉老贵:“虽然倒圩了,房子粮食家禽牲畜全部被洪水冲跑了,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人员伤亡。因为县委书记带领各阶层领导和百姓们,夜以继日地战斗在抗洪防汛第一线,把农民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领导们都早早地把老百姓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他为什么会被大水冲上了草屋顶,那是因为他年过六十的老母亲,不舍得丢下自己家的一头老母猪和刚出生的一窝小猪崽。当大家都拖家带口转移去安全地带的时候,他那患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的老母亲抱着猪仔死活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菩萨保佑。他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他没办法,只好一边把玩着他平时给人“算命”用的铃铛,一边陪着母亲一起守着那头老母猪和几头小猪仔。他家里还有一只养了七年的花母狗,他一直叫它花花。

      那晚上半夜队长又来催,说好几个圩区都倒圩了,要他们赶紧撤离去安全地带,别拿生命开玩笑。

      谁知道队长刚走时间不长,圩堤就倒了,他听见洪水轰轰隆隆和房屋坍塌的撞击声。当时他站在自己家的灶间,和母亲离的很近,他想伸手去拉住母亲往外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感觉到屋子在往下坠。他也看见了母亲那惊恐的眼神,他还看见了他家的花花,用嘴巴咬住她母亲的胳膊在洪水里挣扎,后来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了,一直到他被长庚救起来。

      (十六)

      皖南初春雨水较多,在这三月梨花白桃花红的季节里,大雨忽而倾盆,细雨忽而绵绵。

      贵生一只手打着一把黄色油纸伞,一只手拉着紫云柔软的手,在这蜿蜒崎岖的山道上匆匆行走着。翻过牛头岭就能看见山脚下的村庄了,俩人加快了步伐。

      最近在牛头岭一带发生了几起抢劫事件。虽说现在严打的厉害,但是还是会有那不怕死的知法犯法。

      从县城到月亮村只能搭到五分之一的车程,其余的路全要靠步行。步行要经过牛头岭,牛头岭地势不算险要,但是树林茂密,山路崎岖。这是县城通往各乡村的毕经之路。所以山上还是不缺行人的。但大多是结伴而行,一个人是不敢行走的。

      虽说初春的雨天有些许的寒意,但紫云此时已是满头大汗,娇喘不止,她说道:“贵生哥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们歇一会儿吧!”

      贵生紧紧握住紫云的手,说道:“好吧,那我们歇一会儿再走。”

      俩人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早知道今天下这么大的雨,我们就不回来了。”贵生用手拂去紫云肩膀上的水珠,有些后悔地说道。

      “可你爸爸非说我俩八字不合,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你说怎么办呢?”紫云满脸的愁绪。

      “哪里是什么八字不合,我看我爸爸就是想要我给他找个铁饭碗的儿媳妇。那个叫什么贵田的人简直是胡说八道,他纯粹是靠骗人吃饭,我爸爸怎么就会相信了他的鬼话。这次回去我给我爸做思想工作,他要是还不同意,我们就自己去登记结婚,不告诉他好了。”贵生有些生气父亲的愚昧与顽固。

      “那怎么行呢,我爸爸不会答应我和你偷偷结婚的,他那么的要面子。”紫云带着哭腔。

      “以前我一直觉得我爸爸是个正直的有点顽固的好人,没想到他竟也这么的势力与无知,听信了那个贵田的鬼话,还把贵田当我家的贵人看待。”

      “昨儿我来县城找你,我爸爸妈妈是不知道的,我是偷偷来的。”

      “委屈你了,紫云。”贵生看着紫云,用他的唇在紫云的唇上啜了一下。

      “贵生哥,要是没有了你,我还怎么活?”紫云眼泪流了下来。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结婚的,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会要。”贵生用食指帮紫云擦去眼泪。

      紫云把头靠在贵生的肩膀上,心里总感觉有些隐隐不安。她睁着她那忧郁的大眼睛看着山中那些石头上溅起的水花。

      忽然,密林深处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放开我,救命呀!救命呀!”

      紫云吓的一把抱住贵生,哆嗦着对贵生说:“贵生哥我们快跑吧!”

      贵生拉住紫云跑了几步,那呼救声随着风声飘过来,“救命!救命啊!”那哭喊声凄惨刺耳。

      贵生突然停下脚步,说道:“紫云我们不能这样跑啊!我们要救人啊!”

      紫云好害怕,她紧紧抓住贵生的胳膊,点头道:“是啊!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耳畔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放开我,救命啊!”

      贵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紫云一个人先站在这里等他。他去林子里看看。

      紫云一把拉住贵生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不行,我害怕。我要和你在一起。”

      贵生想:把紫云一个人扔在这里他也实在不放心。他说道:“那好吧,到时候你自己要注意点安全。这不知道这是狼在吃人还是人在害人呢?”

      贵生拉着紫云的手,顺着哭声往林子里寻去。哭喊声越来越小了,贵生壮着胆子往深处走。雨越下越大,俩人的身上已经湿透了。

      “鞋子!”紫云忽然惊叫一声。

      贵生顺着紫云手指的方向,看见了杂草丛里有一只红色雨鞋。贵生判断这是个年轻姑娘的雨鞋。俩人顺着草趴倒在地上的痕迹一路寻找过去,很快就在茂盛的大松树下看见了两个光头男人的背影,他们正弓着腰在剥一位女孩的衣服。地上躺着一个衣服已经被撕烂了的年轻女子,看上去嗓子已经哭喊的嘶哑。看见有人走来想喊救命,却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贵生大叫一声:“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那俩个光头男人见有人来吓了一跳,转过身了看见是一男一女俩个年轻人,便相互看了一眼,慢慢地向贵生逼了过来。

      这俩个光头,一高一矮,身穿劳教服,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脸庞油黑发亮,双眼冒着凶光。贵生见他们朝自己逼近,不觉后退了一步。

      紫云站在贵生身后,她好害怕。她的心狂跳不止,她闭着眼睛把头压在贵生的后背上。

      贵生发觉这俩人都没有他个子高,他便稳了稳神,说道:“放开那个姑娘,让她和我们一起走。否则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那矮个子光头叫道:“少管闲事,马上滚蛋。否则别想活着走出山林。”

      高个子光头“哈哈哈”狂笑起来,说道:老子好不容易才逮住了一个小妞,怎么会让你给带走?赶快滚,不要坏了老子的好事!”

      忽然,那躺在地上的姑娘一下站了起来拔腿就跑,可是一只脚上穿着雨鞋,一只脚是赤脚的,这山林之中处处是树桩,跑了没三步就惨叫一声扑到在地上。

      矮个子光头追上去一把抓住那姑娘,啪就是一耳光,嘴里骂道:“他妈的想跑?找死吧!”骂完又将那姑娘的衣领一把抓起撕拉一下把衣服全部撕开了,露出了里面的胸衣。

      那姑娘双臂抱胸拼命哭喊道:“放开我!放开我!”可声音嘶哑的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贵生见此情景怒不可及,挥拳朝那矮个子光头打去。谁知矮个子光头早有防备,一闪身躲过了贵生这一拳头。然后反过来一脚踢在了贵生的小肚子上。贵生冲上去一把将矮个子光头拦腰抱住,想将对方撂倒在地。

      忽听得紫云尖叫起来:“放开我,臭流氓!”

      原来,那个高个子光头看见紫云站在贵生身后非常害怕的样子,他便其了淫心。她看紫云比他们拖来树林里的姑娘要漂亮好多倍。他也不管矮个子了,便跑过来把紫云往树林的另一端拖。紫云吓坏了,用手抓用脚踢。

      那个被光头打到在地的姑娘也爬了起来,她搬起一块石头朝那个矮个子砸去,那个矮个子已经被贵生压在了身下。矮个子光头想用手去卡贵生的脖子,贵生用膝盖跪在矮个子光头的肚子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听见紫云的尖叫声,贵生松开来矮个子光头想起来救紫云,谁知那个矮个子光头一翻身坐起来拖住了贵生的腿,想把贵生推到。那个姑娘搬起石头一下用力砸在那个矮子光头的头上,只听得见一声闷响,矮个子光头摇晃了一下便倒下身去。

      那姑娘见猩红的血从矮个子光头的脑袋上嗖嗖地往外冒,她吓的尖叫一声,丢掉石头全身颤抖起来!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一句话说不出。

      拉着紫云的高个子光头看见他的同伙死了,他忽然红了眼,一把从腰里摸出一把尖刀来,他朝贵生扑了过来。

      “贵生哥小心啊!”紫云大声哭喊着。

      贵生一闪身,那高个子光头扑了个空,朝前跑了几个趔趄。贵生一转身朝那高个子光头的后背一脚踢了过去,那高个子光头朝前一扑立马翻了个身,贵生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冲上去想夺下他手里的尖刀。只见那高个子光头来不及起身,躺在地上昂起脑袋挥刀朝贵生砍来,贵生躲闪不及,右边大腿上挨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紫云和那个姑娘已经完全吓傻了!紫云不住地哭喊:“贵生哥,小心啊!”

      那个姑娘也清醒了过来开,她冲上前去想帮贵生夺刀,谁知道用力太猛,她一下子扑在了贵生的身上。贵生想把她推开,可是那姑娘脚受了伤半天站不起来。贵生大腿上的伤口剧痛难忍,他想站起来,那高个子光头一下子从地上先站了起来,朝贵生连踢了几脚。

      贵生随手抓起一块石头用力的砸在了高个子光头的膝盖上,高个子光头哎哟一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贵生摇摇晃晃站立起来,扑上去想夺高个子光头手里的尖刀,谁知那高个子光头手一挥一刀又刺在了贵生的左腿上,贵生惨叫一声栽倒在地。就在歹徒举刀要再次刺向贵生的时候,紫云大叫一声一下子扑在了贵生的身上,歹徒那一刀深深地刺在了紫云的后背上。

      贵生大惊!哭喊道:“紫云、紫云啊!”

      歹徒见没刺着贵生刺到了紫云他也恍惚了一下,想去紫云的背上把刀拔起来,贵生已经翻身坐起,拼了全力一拳打在歹徒的脑袋上,歹徒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此时山下已经来了好多人,原来是劳教农场里的管教干事们在追逃逃跑的劳教犯。管教人员顺着山道往茂林深处找,远远听见了打斗声和哭喊声。队长心说不好,立马带领人群冲进了树林里。

      原来,这两个歹徒是牛头岭农场里的劳教人员,他们是昨晚逃跑出来的。他们本来想翻过了牛头岭跑去县城再乘车跑去上海,可他们身上没有分文,便想到了抢劫。本来是打算抢点衣服和钱财逃跑的,没想到等了一天只看见一个姑娘单身行走。一问还没钱,便打起了强奸的注意。

      此时,贵生已经失血过多栽倒在地上,紫云也死活不知,那个姑娘好像已经精神失常般坐在雨地里一言不发,那矮个子光头已经死去多时了。

      医院里贵生抱着紫云的遗体哭的死去活来。法医说:“歹徒那一刀从背后直达紫云的心脏,紫云当场毙命。”

      贵生只是流血过多,双腿上的刀伤都没有伤到要害处,输了血就醒过来了。

      那个被贵生救下的年轻姑娘是附近农村人家的孩子。后来姑娘的父母来医院领姑娘回家,她才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孩子,而且正是蒋玉山二十年前送人的四姑娘。如果说无巧不成书,那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巧不成书了!

      贵生为了救一个不相识的小姑娘,差点丧了命。而紫云为了救贵生竟惨死在歹徒的刀下。月亮村的人全沸腾了。

      医院太平间里,玉莲哭的撕心裂肺,她疯了似的抓住贵生要贵生把紫云还给她。

      贵生扑通一下跪在玉莲的脚下,悲声嚎哭:“妈妈,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紫云,我对不起你啊!”

      章老矮靠在太平间的墙壁上,两眼发直一言不发。

      章强用双手摇晃着父亲的肩膀,哭喊道:“爸爸,你哭你哭啊!”

      老贵也是大放悲声:“紫云我的儿呀,你死的好惨啊!”

      月亮村的人把紫云的遗体抬回了月亮村,把她葬在了风景秀丽的常青山中。站在常青山山顶可以看见山脚下的全貌,那里有民风淳朴的月亮村和古老旖旎的南漪湖。

      贵生本在县城一中任语文教师,因为其文笔好,一年之后被调去了县政府给县长当秘书。再之后又升级当了领导,再再之后又弃政从商。

      一直到二零零三年的初春,他到紫云墓上来告别。他对紫云说要去新加坡很长一段时间。贵生走的那年,他的父亲已经非常地苍老了,他希望贵生能早点娶妻生子。可贵生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娶。

      回忆到这里,贵生又抬头凝望着天空的明月,他在想:紫云一定就在那里面看着我!

      贵生在坟冢上摘下一朵紫色的小花,看着那上面晶莹的露珠,他痴痴地问道:“紫云,你说是月亮又在哭呢,还是你又在哭了呢?”

      “贵生哥,你看月亮村的月亮是紫色的。”

      “嗯,那是因为你是从月亮里下来的……”

      “贵生哥,月亮也是会哭的……”

      “是的,因为我的紫云去了月亮里……”

      贵生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他俯下身吻了吻这泛着紫色光芒的坟冢,然后踏着这温柔的紫色月光朝月亮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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