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太土了。

行程的第一天，大家只要手一闲下来，就不停地这样说他。

梨花县书画协会受邀组织三十多个会员前往相邻的桃花县，到新开发的一处叫做野人谷的风景区采风。一上大巴车，大家都好像是约好似的纷纷地拿出手机开始写微博、刷微信；一下车，大家又急急忙忙地地拿出手机开始自拍、互拍，忙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只有老李一个人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部老式的诺基亚手机“嘟嘟嘀嘀”地拨了号向在银行工作的女儿报告说已经坐上大巴车出发了。

采风活动日程安排的很轻松。共四天：第一天采风团从梨花县出发到达桃花县，晚上住在桃花县县城的桃花宾馆；第二天乘大巴前往野人谷，在野人谷前的野人广场上举行采风启动活动仪式，晚上住在谷前的野人宾馆；第三天一早即起身赴野人谷中采风，晚间不出谷，住在谷中的野人木屋；第四天回到野人广场举行采风活动闭幕仪式，然后乘车返回梨花县。

第一天晚饭时，在车上颠簸了一天的老李着实感觉到饥肠辘辘，可当他刚准备拿筷子来夹点食物填饱肚子时，手刚一伸，就被大家拦住了。

“哎，老李，实在对不住，让我先拍一张，再吃不迟。”

老李只好先咽了咽口水，把凳子向后挪了挪，坐在旁边，等着大家先拍照。

“老李，实在对不起，能不能让一让，让我过去拍个照。”

这个小包间本身就不大，又坐着十几号人，想要从别人身前或身后绕过去就有点“蜀道难”的意思了，老李只好换了座位。

“老李，确实不好意思，你挡着这道菜了，能不能……”

老李在这个包间里似乎成了“人嫌狗不爱”的多余人，就这样被大家伙赶来赶去的。而且大家拍照的兴致也似乎高得像涨了潮的海水，远景的、近景的、全景的、特写的、用筷子夹起的、端着盘子卖萌的，一浪高过一浪，丝毫没有退潮的意思。

老李一看这架势，只好知趣地走到了门口，看着大家拿着手机对着桌子“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

终于开吃了，大家风卷残云一般将桌子上的菜一扫而尽，然后又开始低着头，在手机玩弄着。每当服务员端上一道新菜，大家又起身，离座，掏出手机，然后又是“咔嚓咔嚓”地一顿狂拍。

这一顿晚饭着实让老李吃的感觉不舒服。像便秘，吃的不顺畅；又像闹肚子，吃的断断续续。因为手机的缘故使他显得那样得与大家伙格格不入，这也让他萌生了买一部新手机的想法。

“老李，你也太土了。”

除了拍照，写微博，刷微信，大家的话题基本上又都是在围绕老李“太土了”这个中心来展开的。有说老李不差钱的，有说老李抠门的，有说老李不会享受人生的，有说老李这一辈子白活的。

“什么牌子的手机好一些？”老李问。

当老李问出这个问题时，大家的话题才转移到华为好还是三星好，苹果好还是小米好的问题上。

晚饭后，在桃花县接待人员的邀请下，大家又一起来到了桃花县最繁华的街道上走了走，老李的耳边依旧是“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

这时，街上的一家手机专卖店映入了大家的眼帘。老李就被大家架着膀子推到了店里面。

“把你这里价格最高的一部手机拿出来给我们看看，这位款爷要买手机？”大伙说。

卖手机的小姑娘看了老李一眼，又看看一回儿涌进来的二十几个人，颤微微地说：“我们这里价格最高的手机是苹果6没货了？”

“小姑娘，骗谁呢？你这货架上摆的不是苹果6吗？”不知道采访团中的谁责怪着说，看样子还是内行。

“多少钱？”老李问。

“六千多？”

“六千几？”

“六千八。”

“给我包起来，我要了。”老李边说着，边从女儿给他装好的背包中抽出用皮筋捆好的一叠，付了帐，找了零，就和大家一起回宾馆了。

这一晚，采风团的三十多个成员有二十多个都挤在宾馆的老李的房间里，把他的房间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有帮着他装微信和陌陌的，有试试新手机的功能如何的，有争着抢着给他当老师示范如何使用微信“摇一摇”和聊天的。

当所有的人都散了之后，老李才把新买的手机拿在手里掂了掂。

“这还没有我的诺基亚拿在手里沉呢？”他自言自语地说，顿时也有些为刚才一时的冲动行为而感到后悔。

“嘟嘟嘟”，新手机的一阵响声引起了老李的注意。

“夜阑珊，你好！你还在为漫漫长夜而发愁吗？你还在为一个人面对冰冷的被窝面露苦色吗？你还在为寂寞难耐而苦恼吗？那么，请你拨打浪漫热线，美好的夜晚从此刻开始。还等什么，我距离你可只有0.5公里哟。”微信上的一条留言不停地闪烁的。

“什么破玩意。”老李就准备删掉消息，然后关机睡觉。

可谁知，刚一点消息，消息没删除，却拨打了消息中的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声音嗲嗲的女生，说：“先生，你在哪个房间？需要多少元的服务套餐？”接着便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套餐的服务项目来。

老李急忙想挂掉电话，可是苦于手机没有按键，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操作；这个点了，兴许大家都睡了，又不好打扰隔壁的成员；就是大家没睡，老李也不好意思问大家该怎样挂掉手机目前正拨打的这个电话。最后，他只好把新手机扔在一边，任由电话那端的人自己说了去。

这时，豆大的汗珠从老李的脸上往下掉。虽然，这时房间里没有任何人，但他还是感觉到彷佛是于大庭广众被扒光了衣服一样丢人现眼。他不敢说话，甚至也不敢大声大气。

十分钟后，电话终于挂断了。老李也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一天行程，大约是因为老李买了新手机的缘故，似乎他和大家之间的距离也近了不少。

“野人谷现在还处于开发之中，谷内设施还不够完善，手机信号也未能全覆盖，再加上谷内地形复杂，谷内有谷，谷谷相连，可能会有野人、狼、豹等野生动物出没，故请采风团所有成员务必听从指挥，随队前行，不要擅自进入未开发的谷中。”出发前，采风活动的组织者向大家交代。

一进山谷，大家都像“打了鸡血”似得，兴致高涨，都纷纷地拿出手机和相机“咔嚓咔嚓”地照个不停。谷中的景色果然名不虚传。谷里虽然没有像宣传资料说的那样，有野人在林中穿梭，但也确实是风光旖旎，植被茂密，需五六人才能合抱的参天古树随处可见，古树上爬满了蛇一样的古藤，松鼠、猕猴等在古树上跳来跳去，金鸡、野猪等在树林中奔跑穿梭。谷底有一条狭长的河流，河水清澈见底，鱼儿、虾儿在水底游来游去，沿着谷底缓缓前行，入谷愈深，景愈迷人，飞湍瀑流，随处可见，砰崖转石，不绝于耳。

再往前行，景色也是愈加地奇特，手机也很快就没了信号，采风队伍也越拉越长。

“前面有三个山谷，现在到底该进哪一个山谷？”突然，有人问到。

这时包括老李在内的十余人才惊讶地发现，他们已经掉队很久很久了。

“这该怎么办？”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准备拨打电话，可是大家又都把手机装了回去。

“你看这三个山谷，只有靠左边的这个山谷最大，一定是这个了。”有人说。

“说的有理！”有人应和着。

“对，我们就走左边最大的这个。”有人建议说。

于是，包括老李在内的十余人就从左边最大的这个山谷向前攀爬着。这时，临近下午的四五点钟，太阳慢慢地下山了，再加上谷深山高，山谷也慢慢地开始变暗。大家也都不由地加快了脚步，都想着能尽量早一点赶上先前的“部队”。可是，谁也没料到的是，山谷越来越窄，水也越来越大，瀑布也越来越多，景色也越来越美，但大家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一眨眼地功夫，山谷中便暗了下来。暗下来的山谷，变得又冷又让人害怕，但大家的脚步却没有停，都拿出手机开始照路，因为他们必须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前赶上先前的队伍。

“我的手机没电了。”其中的一个说。

“哎哟，我的脚。”

“我的也马上没电了。”

“糟了，我的手机掉水里了。”

“哎哟，我的腿。”

这时，山谷已经完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大家也已经精疲力尽，有五六位同志也已经先后受了伤。但接着，更让人可怕的是大家的手机都没电了。几乎再也没有往前走的可能性了，即使有手机照明，大家也都没了力气。

这时，包括老李在内的十余人感觉又冷又饿。周围一些不知名的动物的叫声，听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又想起清晨出发时，组织者讲的山谷中可能会有野人、狼、豹等。大家虽然都有些害怕，但都没有慌张，互相安慰着、鼓励着，因为他们相信一定会有人来寻找他们的。

“别走了，我们一定是走错了路，在这样走下去，就是越错越深。”有人说。

“事后诸葛亮，怎么不早说。”有人抱怨道。

“还说呢，是谁提议大家从左边进谷的。”有人反驳道。

“别吵了，还是想想办法，现在该怎么办？”有人问到。

大家又都是一阵沉默。

“我有办法了，我们大家一起喊救命，他们一定能听到。”突然，有人说。

“一二，救命啊！一二，救命啊……”

“大点声，大点声啊。”有人生气地说。

“别浪费力气了，没用的，山谷这么窄，水声这么大，声音根本传不出去的。”有人说。

“是啊！水声这么大。”

“水声怎么会这么大呢？”有人问。

“是山洪。”老李说。

“什么，山洪要来了。”

当所有的人听说山洪要来了，大家都像泄了气的气球瘫坐在大石头上。这时，一阵风吹过，两三点雨滴打在大家脸庞上，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能死，我的女儿再过一个月就要出生了，我的女儿不能一出生就没有爸爸。”有人说。

“我也不能死，我答应我的儿子一定去参加一次他的家长会的。”有人说。

“我也不能死，我答应我的老母亲，这个周六要给他过八十岁的生日的。”有人说。

……

大家都在互相诉说着自己未完成的心愿，除了老李，女儿已经工作，老伴已经退休外，其他所有人似乎都有不能死的理由。

“哎，我的手机有信号。”老李突然说。

一瞬间，大家都停住了哭声，朝着老李围了过来。果然，大家发现老李的旧手机的确有一格信号。老李试着用这一格信号的手机拨打了团长的电话，电话接通了。 

团长说：“你们都别动，在那里等着，我们正在使用卫星定位你们的准确位置，而且现在我们马上就派人去解救你们。”

奇迹发生了。在山洪赶来前，包括老李在内的十余人全部获救了。

“老李真可爱。”大家说。

采风活动结束了。因为手机的缘故，老李也一下子成为了大家争相合影留念的“红人”。

回家后，老李把采风活动的惊险事迹向老伴和女儿诉说后。老伴和女儿一个拉着他的左手，一个拉着他的右手，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老李也暗自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老命。

“新买的手机呢？送给我吧，我正准备买一部新手机呢。”老伴问。

“背包里，你要你拿去。”老李说完就睡觉去了。

老伴和女儿嘻嘻哈哈玩他新买的手机了。

“老李，你给我起来，你说说这个打了十几分钟的‘浪漫热线’是怎么回事？”老伴气愤地把老李从被窝里拽出来说。

“爸，‘夜阑珊’是你呀，原来那晚跟我聊天的就是你呀，骗我说你还没女朋友，还要跟我谈对象。”女儿也在旁边质问老李说。

她们说完，就把新手机扔在老李的身上气急败坏地走了。她们使劲地关了门，一起睡在了女儿的房间里，任凭他怎么敲门都无济于事。

上午，老李刚一上班。邓局长就打电话，把他叫到了办公室，然后关了门。

邓局长说：“老李呀，这次出去采风，你贡献不小，救了十几个人命，我们都感谢你——”

“不客气，这些也都是我份内的事情。”老李说。

“老李呀，你工作了一辈子，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你的贡献我们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现在老了更应该保持这种工作和生活作风，一定要保住晚节啊！”局长说。

“局长，什么意思？”老李问。

“老李，我就实话实说了，桃花县公安局在那晚监控你手机的过程中，发现了你的手机有一个异常通话，涉嫌一宗手机微信涉黄案，需要你配合他们做一个笔录，他们的警车在楼下等着呢。老李呀，记住：坦白从宽啊！”局长说。

老李从局长的办公室出来，去了一趟卫生间，他把新买的手机扔进了马桶并使劲地按了一下开关。

下楼的过程中，老李在想：该怎样向桃花县公安局和老伴以及女儿说这件事情呢。（全文完/4586）

2015年4月27日初稿于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