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所的前面有一条很长的林荫道，闲暇的时候顺着围墙往远看，一溜细长的石板道镶嵌在苍翠的边缘，直向林深处，那就像是一条通向岁月深处的驿道，越往高处石板道越窄，就越能感觉到其开凿年月的悠长，许多护壁上撰刻着的铭文与诗画早已模糊不清，走近了就如走进了那些如歌的岁月里。 
    路的两边长满了一排排高大苍劲的参天乔木，可以遮风挡雨，也可以遮挡夏日火辣的阳光。我问过天天坐在台阶上抽烟的老人，这些树有多少岁了。老人不紧不慢地说，这些树有些年月了，从打记事时起这些树还只有这么高，老人用手比划着，仿佛眼前就是这些绿树荫浓的前世。这里整天见不到阳光，你看看那些墙壁与门楣上都长满了青苔，老人补充着，有一些怕我不相信的意思。其实只要看看那些几个人都环抱不了的树干就知道这些树都超过了一般人的年龄。那一截截暴露于土地上的老根，就如老人手臂上的青筋，虽瘦骨嶙嶙地但坚韧而有力度，是它们深扎于岁月的泥土中，支撑着这历尽了漫长时光的冠盖。正所谓苍老的过程，亦是成长的过程。
    人生何尝不正是这样，当你走向成熟而趋于稳重的年龄，也是逐渐衰老的过程，只能感叹生命之无奈，岁月之无情。就如一棵小树的青涩年龄，不经历风雨，不在风狂雨猛中摸爬滚打就不会成熟，不经受磕磕碰碰就不能长大。就如这些裂皮残枝青筯暴突的老树，它就像历史老人，盘根错结的模样就是受过风霜雨雪煎熬的象征。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树的年龄，人的岁月。一年又一年，尽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参天大树，定是有用之才。而人之成才，却只是一种积累。

    有友人从南方归来，相邀去家里小叙。虽多年不见但容颜无改，只有几许沧桑写在额头。岁月是一位真正的雕琢大师，原本的无拘无束不见了，蜕变了的是清丽脱俗的容颜，增加了的是不拘言笑沉稳，不能不让人感叹这如流的岁月有多么任性。十多年的岁月剥离了昔日的单纯，此刻呈现出的是成熟的知性与矜持。人之天性，疏则择言酌句，密者畅所欲言。时空相隔的生疏，使原本为叙旧而来的彼此竟然找不到交流的话题。
    早年，友人曾高就于一家跨国企业，在朋友圈里被戏言为”高知美“，却因为不随流而转向艺术。常自嘲需要历练才能够成熟，自己就是一棵没有长大的小树，只有等到青筯暴突，两鬓斑白才有可能知道世事之艰难。可见人之自我评价会因人而异，有的人用夸张的言行千方百计地想抬高自己，而有的人知道天外还有天。这是一种人之素质的比较，有些人就是明明只是捡到了一粒芝麻，偏偏说自己捡到的一个大西瓜。
    听听曲子吧！自娱自乐的南海风潮，友人边说边把音量调到了最低。流水一般的曲子，缓和了有些尴尬的气氛。当音乐变成南海风潮那样的奔放时，我看到了她脸上潮湿的泪痕。音乐轻淌着，我相信眼泪也只是对岁月的一种回顾。人生并没有过多的伤心事，只是回味容易带来一些惆怅罢了。音乐虽是互通的心曲，但曲子并不能像南海的风浪那么鼓舞人心，只是给人带来了漫无边际的怀想。岁月是一把无情的刻刀，你所走过的日子它一定会原原本本地雕刻好还给你，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些话题。新煮的茶清淡碧绿，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芬芳，福建产的吧？我指了指茶叶盒上的图案。不，海南产。

    你是否记得十年前你留下一个小包在这里一直就没来拿走，闲聊的时候友人突然说。也不知道里面是一些什么，这次就物归原主了。其实，我心里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有一个很不起眼小包，就不知道放在何处了，应该是一些不怎么重要的杂物，所以就没怎么在意。
    有那么久吗？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当然，一个包虽然很小，但里面可能装载着很多很丰富的记忆，友人询问的目光注视着我不置可否地表情。只是拿出来的一摞摞照片，一本本小小的记录簿记载着很多早已淡忘了的过去。难怪人们说记忆就是一本书，你千万不要去翻开，一旦翻开了，就等于翻开了你全部的经历。友人好奇地说里面有什么嘛！是否有什么生活的秘密。我从一大扎纸张中抽出来一张十多年前去海南岛的汽车票，正好友人相邀其他的客人到齐了，人们就调侃说还放二十年就是宝贝了。其实那一张夹在一个笔记本封面中车票是最不可能留下来的物品，也没有什么意义，但它却勾起了十多年前的一段记忆。
    十多年前，从广州坐大巴车去海南岛，386块钱的车票，外加中途停下来享用一顿免费的午餐，算上过琼州海峡的时间在内，也就是十多个小时的时间。那也是一个夏末秋初时节，从广州市出发的大巴车，沿着一条被青纱帐包裹着的公路向雷州半岛开去，不断地有被砍伐了的甘蔗林的空地与果实累累的香蕉林交替出现，空气中有一种清甜的香味吸引着人们，车子还没有到海边，潜意识里已能感受到南国海风的滋润了。
    那趟车应该叫粤琼快巴，是每天定时定点跑海南岛的专线车，有着当时一流的服务标准，宽敞舒适且服务周到，所以印象较深。只是乘车人的目的不同，心境也自然不相同。应该是在广东车到开平的午餐上，很多人，每四个人共一张桌子就餐，大家凑齐了开始吃饭了，偏偏你来迟了，凑不齐一桌，就这里勉强挤一挤吧！因为你就与我临座，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讲过，这一句话是给你解围。反正那些菜又吃不完。正处于尴尬的你说了唯一的一句谢谢，那当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后来就请你吃了一餐饭，友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虽时过境迁，但还是又碰到在一个城市。十多年的时间应该很长了，却又像是昨天。
    人生如行舟，东西南北地周游。时光载着琐碎而平凡的生活，来往于轻浅的岁月里，一年又一年地经不起更多的等待。即使是最美好的时光也会渐渐地被人们遗忘。后来大家互相都没消息了，也不觉得世界上少了谁。人生的许多过往与经历，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流失；这是自然的法则，因为时光不能倒流。谁说过去可以忘掉，谁就在骗自己。往事可以忘怀吗？说一说已经忘了，就真的忘掉了吗？那些曾经的过去，我看未必。能够在异地重逢大概是源自于把电话号码聊天工具同步的原因，某天按了一下同步键，后来就出现了你在聊天窗口的问话，是熟人吗？这个电话与头像怎么这么熟悉。当然，我的空间是全开放，有可能你后来知道了我是谁，且都同在一个城市。
    人们常常认为，有许多记忆会因为时过境迁，或因为物是人非而逐渐地淡忘。即使有一些难以忘怀的事物与情感，也因为时空阻隔而只能选择强迫性地遗忘。这种遗忘，是理性战胜感性的结果。这样的遗忘并不能归类于人之无情与忘情，而是尊重现实的超然与洒脱。我们只能说时光如流，岁月如歌，许多美好的记忆不是真正的想忘却，而是拜时空阻隔所赐。

    社会在进步，生活在继续，人们的观念也跟着进步了的社会在进步。先是有生命在于运动一说，后来又多了一个生活也在于运动的调侃。运动着的社会，必然会增加生活的流动性。正是这样的原因，我们心里就始终认为在流动性很强的生活中，即使是有一些舍不得扔掉的东西，早就在不断地移动的脚步中丢掉了，根本就不可能有多少以前的东西留下来。
    有些时候，我们其实很守持念旧，很珍惜已经形成的思维定式与生活习性。总是认为所有的习惯会成自然，总是认为只有对某种观念的秉持才最符合人生基本的道德理念。其实不然，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忽视掉的某些陈旧的观念，这些早已跟不上时代发展需要的观念阻碍着我们对进步的认识，遮挡着我们辨别事物真伪的眼光。把不断地被进步着的时代所淘汰东西当成座右铭，把一些狭隘的思想当成普世价值观，就是守旧带给我们的副产品。一种自然的规律常常有它必然形成的物理性逻辑，包括社交活动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一种生活习性与思想意识的形成，往往会受到主观意愿与客观条件的影响。
    所以我们认为人生的自然法则，是我们应该坚守某些基本的人生道德理念。而生活的法则，会随着社会进步而不断地在实际生活中予以改变。一个不容易被我们意识到的问题是如果你有正确的人生观念，你始终保持着人与人之间不卑不亢的态度，即使是偶然相遇的朋友也是真正的终身朋友。 
    在闲聊与觥筹交错中，那些往日又回到了心中。时光像条船，岁月可作舟，载上你和我，同唱青春歌。   
    （节选于早期文章，本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