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一火车金银财宝

我的家乡在完达山
不算贫困山区
因为祖国有更贫困的地方
我的家乡从前伐木
把木材用火车运往四面八方
现在，无木可伐，车站荒了
回到故乡，我想来车站看看
这不是题记，是一首诗的开头……

野麦子、芦苇和茅草的个头
都超过了车站的黄房子和我
铁轨空空，只有半列黑色货车
几棵我童年熟知的大杨树也高过水塔
屏风般遮住一轮红红的美人
铁道南，平房区里的公鸡和狗
在伴我哼唱《外婆的澎湖湾》
我如何把阳光、海浪、沙滩、仙人掌装车运走？

整个货物处只有我一个装卸工
没有什么东西叫我装运
也没有一列火车能给小镇拉来货物
我忽然想把自己变成火车头
把故乡的太阳塞进车厢运到远方
再装上一只喋喋不休的大公鸡
和一条脾气暴躁的狗

如果，这时有一列火车对我知心知意
从远方抵达我无比宁静的黎明的故乡
给我拉来一车金银财宝
我会把一半分给别人
干点实业，少些虚的
因为相信，千金散尽还复来！
另一半则用来买酒买醉
无病呻吟，做个自私鬼
今朝有酒今朝醉……
醉酒之后，再去买笑追欢
常叹李煜，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可如果，我没有一火车金银财宝呢
家里还有的是旧衣服，洗吧洗吧
捐给更贫苦的山区吧
据说，捐衣也只能捐春秋冬季的服装
夏天的吊袋装吊袋裙除外……
再说吧，审视自己——
我回到故乡穿的这身普通衣服
是为了入乡随俗穿的
一件穿了多年的磨损的纯棉线的T恤衫
如果捐给贫困山区，人家也是都不要的

     在故乡的铁路桥下写诗

故乡的铁路桥下很脏
溪水在唱，但力度不够
谁晒的破被单子
桥墩裂纹了
当年的高标号的水泥分解了
玉米秸秆干了
扔着包装绳

有人拉屎
我还在这里写诗
邮递员般的蚂蚁在水泥护坡上爬
夕阳的光多么任性昏黄灿烂
耀亮另一半桥洞的白屁股
风咬着那些菊芋花
鸟儿从远方电线上划过
铁路桥下最臭的是那抔屎
我强忍着把这首诗写完
世界上
只有在故乡
我才能在一堆屎旁
完成诗写。而
不嫌弃它的臭味
熏天……

写完，我还放了
一个响屁……
呵，故乡，我在你
的破烂铁路桥下
写下黄昏美丽的诗篇
草，多得都不想逐一辨认
但我认出野麦子
火车运麦子掉下的
野麦岭，野麦岭……

我没有看过《呵，野麦岭》
但我十四、五岁时
就和成人们一起
坐火车去过哈尔滨
看过栗原小卷主演的《望乡》
或者她不是主演，只是个线索人物
而老太太是主演，是个妓女，也曾经是一枝花

     坐上去奥斯维辛的火车

一列绿色的客车
驶入故乡黎明的火车站
检票口开始放人
鱼贯而出蜂拥而至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大包小裹的轻手利脚的
我也上了车

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
观赏窗外的风景
并非只有我一个旅客
想偷渡去遥远的天国
每个人的手里都捏着
用二代身份证购买的车票
一代淘汰了
二代防伪更先进了
老年人正襟看书读报
年轻人低头玩弄手机
忽然感觉我们这些人
多么像犹太人被押往奥斯维辛！

火车慢慢启动
月台上有一根晾衣绳
绳上挂着的一条裙子
正在随风摆动
又好像卓雅被绞死了！

我的感觉往往就是这样怪异
如果我的感觉是正常人的话
我应该说：
那是一个多美的少女啊！
我看见的是一个美女！
穿着裙子，她还活着。
同理可推
这一火车人也不是被押往奥斯维辛的
而是到旅游胜地去的

     夜火车和卧轨者

夜晚，一列火车
将会从远方向我开来
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
一个纯粹的人
一个高尚的人
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一列火车恫吓我写下：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于是，我等待着——
一列火车从远方而来
再穿越远方而归去
一列火车帮助我去学习路途上的田野
一列火车从远方给我带来星辉的平原
一列火车具有危险而刺激的空中蹦极之美
一列火车是由司机弹奏着泉水叮咚的钢琴
一列火车从远方而来欲分析我卧轨的可能性
一切的兴风作浪都发生在黑夜的大地行车中
为了求生，一列夜火车驶来
我选择、迅速、敏捷、幽灵般、躲开
如果不躲开
我就会变成刀下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