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春天来到的时候，每当享受微微春风，听到春雷滚滚，看到春雨飘洒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故乡的各种野菜。

    春天的故乡处处充满生机，乡间的村宅边、河岸边、田埂上、低矮的灌木丛、小树林、小竹林里，到处会长出野菜，它们从早春的泥土中伸了一个腰，探出芽芽，没几天就冒出鲜嫩鲜嫩的叶子，然后拼命吮吸阳光，昂首挺胸，和春天的植物一起，透亮了绿色，妆点明媚春光。

    记得儿时，每到春天，我总是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手拿小刀或箭刀，腰间束一个大口布袋，走进乡间的河滩和田埂，睁大眼睛，寻找需要的野菜。

    三月里，河滩边的茅草丛里，碧青的马兰头是早春的最先出土的野菜之一。马兰又名路边菊、田边菊，它的叶子细长，形如小柳叶，根茎比较粗短，用小刀轻轻把它割下来，手上顿时会散发出一股茶菊似的浓郁芳香。马兰头是一种生命力十分旺盛的野菜，喜欢生长在茅草丛的空间。割去了它的茎叶后，经过几场春雨的浇灌，不用施肥，不用松土，它们又会从根部长出鲜嫩的茎叶来，被乡人称之为犟兰头。马兰头虽然是野菜，但由于它鲜嫩清爽，营养丰富，是春天野菜中的一宝。马兰头不仅可以凉拌清炒，还可以经过烧热的水浸泡后晒干，储存在坛子里，可以吃到来年春天，是一道农家的长菜。如果在凉拌的马兰头中加点盐和麻油，一股浓香就会满屋散发，真是有美味佳肴入屋的感觉。除此之外，马兰头干还可以用来烧红烧肉，成为乡村一道农家名菜，但由于我们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四季能吃到一至二次就算是幸福了，大多的马兰头干是用来清蒸吃。马兰头具有清热解毒、止血、散结消肿等食疗功效，不仅内食，还可以外用。

    记得有一次，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在玩骑马游戏活动时突然摔下，鼻子碰在小树上出了血。就在我十分紧张的当儿，被村里一位大伯路过看到了，只见他三步并作二步走，从河滩头摘了几棵马兰头叶，用水洗净了就用手揉搓一下，然后就往我的鼻孔塞上。一阵清凉的感觉。稍息，鼻血就被阻止，真是十分神奇。

    春天，荠菜是马兰头也是草地和河滩头的好伙伴。当马兰头顶开冻土透出新芽，荠菜也从河滩或田埂的草堆里挤出来，它们在春风和雨露滋润下从小到大一展风采。荠菜在野菜中号称为神秘的机灵鬼。它们不仅在在草的地方生长，在空荒的贫瘠土壤上也会伏地而生，而且颜色也会因地制宜变得不一样，有草的地方像是青青草，空荒路滩旁呈灰色泥土一般，稍不注意就会看不到。荠菜长大的时候，也是我们寻找和挖它们的时候。每当我们在村前村后的河滩等处发现了荠菜，就会欣喜地欢呼起来。于是，就连根把荠菜从泥土里挖出来，捏在手中的荠菜立即会散发出一阵香味，那种自得其乐真是无可比拟的。荠菜在某种意义上说，由于它们香味扑鼻，它们要比马兰头更受欢迎。

    每当我把挖到的荠菜带回家，母亲就会笑眯眯地点赞，然后洗净了煮来吃。荠菜可以清炒或放在汤里吃。买一块豆腐可以做荠菜豆腐羹，香味扑鼻，鲜美无比。如果切一点肉丝，那就是家庭中的一道美味佳肴。荠菜还可以用来切碎了做春卷饼或饺子的馅儿，味道好极了。记得那年，一位远房亲戚来我家玩，传授了用荠菜包裹大馄饨的经验。这馄饨用荠菜作馅料，吃起来真有点美滋滋的感觉。

    用荠菜包春卷也是我母亲的拿手好戏，母亲挑拣了荠菜，然后做馅，那时候做馅没有钱买肉，就用自家鸡生的蛋拌在其中，拌好了就做春卷馅儿，春卷包好了就放在锅子里煎，但油很少，说是煎，其实就是烤熟了给我们吃。轻咬一口，仍是满齿生香。

     春日里，枸杞嫩茎上的叶也是美味的时蔬之一。枸杞一般都长在河边的茅草丛边，还有的长在荒凉的坟地上，采摘它必须是要胆大。如坟茔的地方，女孩子就不敢去，这样就成为男孩子们的专利。荒草长满的坟地上，枸杞头长得特别葱绿，吃它们主要是掐取枝条上抽出的嫩芽，而枸杞枝条上下浑身有刺，要采摘它的叶子，一般要戴上一副旧手套，捏住枝条，从下往上一揉着，那清香的叶子就自然落在手上和口袋里。有时碰巧，一天能采摘四五斤枸杞。每当我们满载而归时，女孩子们就会看着袋装显得有点难受。这时，我们几个男孩子就会从袋子里捧出一把枸杞分给她们，直到她们微笑了才一起回家。枸杞头的口味香美细嫩，稍带一丝丝清苦，枸杞头和马兰头的吃法相似。凉拌枸杞头会有一股淡淡的清苦味，但它是农家餐桌上的一道不可多得的绿色珍品。

    过了清明后的五月，枸杞就从餐桌上退下，我们不再去采枸杞，让它开始吐叶自然生长，随它长叶，开花结籽。清明过后，是菊花菜上桌的时节了。菊花菜是长在村边宅前宅后的野菜，它的形状就像野菊花，茎和叶子比较细小，靠根自然生长繁殖，它是长在宅基地上的石头缝边、废砖堆和土堆边等地方，只要有点泥土，它们的根就会向前延伸，从初春到入夏就会长得密密麻麻。摘下菊花菜的叶子放在鼻子上闻闻，就有点菊花一样的味道。菊花菜最好是用来做汤喝，将它洗净后下锅，然后放一只打碎了的鸡蛋，碧绿碧绿的汤就漂出嫩黄黄的蛋花来，和着绿莹莹的菊花菜，一看就会馋涎欲滴……常吃这种野菜可以预防高血压，所以家家户户都会随它自然生长，不仅可以吃，到了秋天也是一道美丽风景，它们会开出微小的黄花，形似菊花。

    苜蓿也是生长在江南的野菜，人称野草头，它们大多生长在荒野的田埂和河滩头。苜蓿的叶子像撒播在农田里的红花草，苜蓿全株可以当作绿肥和喂猪的饲料，苜蓿的茎上长着圆形的三片小叶，青嫩圆滑的叶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用镰刀轻轻把叶子割下来，是阳春三月里最讨喜的时令小菜。柔嫩碧绿的嫩叶在清炒时洒几滴黄酒或者白酒，草头的清香悠悠，似蜜柔般的温馨入口。苜蓿是春天农家餐桌上的好东西。如今，这菜肴已经进入高档宾馆。

    马齿苋是春天常见的另外一种野菜。马齿苋也叫五行草、五方草、长命菜、九头狮子草、耳草、马齿龙芽。 以其叶青、梗赤、花黄、根白、子黑而可分辨。马齿苋最早在农村是用来喂猪的，所以也叫作猪苲草，又因为叶子像马的牙齿，所以又叫做马铃菜。关于马齿苋，小时候母亲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在开天辟地时，天上出现了十个太阳，树林庄稼被晒得焦渴难耐。一位英雄后羿挽弓射日，把天空中的十个太阳射下来九个，其中剩下一个太阳吓得无处躲藏，情急之中，它见马齿苋长得油绿滴翠，郁郁葱葱，便藏在它的叶下。以后，太阳为了报答马齿苋的救命之恩，便始终不晒马齿觅，天旱无雨，其他植物蔫乎乎的，唯独马齿觅绿油如初，开花吐蕊，结籽繁殖。被人们称为“长命草”、“太阳的娘”……

    其实，马齿苋晒不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神话传说。后来学校自然常识教师告诉我们：马齿苋的特点是茎粗叶厚，茎叶外面都裹着一层细膜，细膜挡住了太阳光，就不会一下子蒸发叶中的水分，如果遇到一场雨，它又会吸足水分。马齿苋是很好的野菜。唐·杜甫有诗云：“苦芭刺如针，马齿叶亦繁。青青嘉蔬色，埋没在中园。”马齿苋从早春二月到六月盛夏，都会长得鲜嫩如初，可以用刀割回家炒来吃，特别是炒肉更是肉色清香，味道鲜美。在村里，还有的人家用醋和酱油拌来生吃。

    野芹菜生长在家乡的水渠和水沟边，河边、水田边，凡潮湿的地方它都会生长。野芹菜别名水芹、河芹、水露芹。它的茎是中空的，叶子呈三角形，嫩黄色中带青，野芹菜有一股浓烈的香芹气味，开的花是淡白色的。每年春天，到了清明时节，小伙伴们就会结伴去水沟等地方采割。凡是野芹菜密的地方，它的茎就变成淡黄色，凡稀疏的地方，野芹菜就长得又粗又大，而且浑身青绿色，这样的野芹菜吃上去就显得老。野芹菜可以炒来吃，也可以放点肉丝或牛肉丝，就会鲜味十足。可是在那年代，能吃到就不错了，由于采割的人多，没几天就被割完。野芹菜还可以用来做馅，用于包饺子，做馒头，吃起来非常爽口。野芹菜还有清热解毒、润肺、健脾和胃、消食导滞、利尿、止血、降血压、抗肝炎、抗心律失常、抗菌的食用效果，很受村民们欢迎。

    除上述这些野菜外，在故乡的土地上，还有野蒜、团葱〔地葱〕等。这些野菜大多要在秋天后才能挖掘。挖出的这些野菜经过洗净后就可清炒食用，还可切成细片晒干，储存在瓶子里，作为炒菜的作料，如烧罗卜、鱼、汤类等，都可以加一点，吃起来清香扑鼻。野的大蒜和大葱，还具有抗菌杀毒的功效。

    这些年来，常常会想起故乡的各种野菜，业余时间还阅读一些名家写野菜的作品，作家们以细腻的文笔，撰写挚爱中的故乡野菜，他们的文字又一次撩拨起我浓浓乡忆。作家们写故乡的野菜，浓重的乡情在平实的文字叙述中闪光，充满了作家对故乡的怀念。作家周作人、汪曾祺写家乡野菜的同题文章，读来亲切。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中这样写道：“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的工作……”汪曾祺在《故乡的野菜》中有这样一个片断：“春天的早晨，尤其是下了一场小雨之后，就可听到叫卖枸杞头的声音。卖枸杞头的多是附近村的女孩子，声音很脆，‘卖枸杞头来！’枸杞头放在一个竹蓝子里，一种长圆形的竹蓝，叫做元宝蓝子，枸杞头带着雨水，女孩子的声音也带着雨水……”两位作家写野菜的笔墨各有千秋，充满了春天的神韵，他们把农村的野菜通过人物形象化了，品读犹如走进了我的童年生活一样。

    如今，纯粹的野菜已经不是很多，菜市场里挂牌供应的荠菜、香椿头、茼蒿、马兰头等野菜，大多是农民自己种植的，有的还采用了一些人工栽培的办法。然每年的清明前后，一些精明的城里人会结伴走进近郊的一些乡村踏青，他们一边欣赏桃红柳绿的无限春光，一边在田埂和河滩边上采来鲜嫩嫩的各种喜欢的野菜，然后如获至宝地拿回家尝鲜。

    进了繁华的城市，远离了野菜生长的那块土地。然而，每当我想起农村的广阔田野，我依然会朦朦胧胧想起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那些春天，为了和自然灾害抗争，为了家里人的生活，我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结伴外出挖野菜。天长日久，自然和野菜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常常在梦中，我会看到自己挖野菜的身影：春风吹拂的田埂上，有一个手拿小刀，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的小男孩，腰间束着布口袋，弯着腰在乡村田间和田埂上寻找野菜。小小的个儿，不怕四季的风霜雨雪，竟然天天采挖野菜供家里食用。这个懂事的男孩就是我……

    多少年来，凡有机会来到郊区的田野，我就会沿田埂和河畔找上几棵野菜，采集了放进塑料袋，然后深深地吻一吻，好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啊！故乡的野菜，永驻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