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谈起喝茶，就会想到现今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喝的茶。有炒青、滇红，祁红，黑茶，白茶、毛尖、毛峰、云雾、银针、岩茶、佛茶、普洱，龙井、乌龙茶、大红袍、碧螺春、铁观音等等。

    每当看着琳琅满目的茶叶名，我就会想起了农村六十年代时期家乡人喝的茶。那时农村真正谈喝正宗茶叶的大多是老年人，他们每天清晨都有赶早到小镇茶馆喝茶的习惯。小镇的茶馆临河而设，茶室比较简陋，内有七八张老式的八仙桌，可坐六十多人。茶馆内有专人用茶炉子烧开水，茶桌上放有砂壶，里面放的是一般性的草青茶叶，也有碎茶末的，喝茶人坐下泡一壶茶，草青每壶五分，碎茶末每壶三分，喝茶的人可根据需要随意挑选，茶馆里的人大多是老茶客。当然，茶馆里也有苏州东山的碧螺春和杭州的龙井茶叶，但每泡一壶茶要二毛五分钱，所以大多茶客是喝不起这种高档茶叶泡的茶。

    在农村，除了这些老茶客上茶馆喝茶外，家家户户一年四季喝茶都是不去小镇买茶叶的，有的人家也不知道茶叶为何物。但乡下人有自己的祖传喜好，一些家庭的大人小孩随季节变化也爱常喝茶，这些茶不是用正宗茶树上的叶子泡制的，而是用乡间植物的叶或花替代的，所以我们常称它们是土茶。这些土茶有桑叶、竹叶、金银花、野菊花、野薄荷、野玫瑰花等。乡村的土茶伴随着人们走过了多少岁月不得而知，但它却伴随我的童年和少年走过了一年又一年，成为我们那个年代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最爱。

    桑叶是村里人家必备的土茶。桑叶树在故乡很普遍，它们大都长在河畔和一些水渠边，院里院外，房前屋后，地头边的田野里几乎都能看到。

    桑树从早春时节开始长叶，叶子有点像梧桐树叶，早春时是嫩黄色的，慢慢的就开始变成绿色，摘下叶子闻闻，有一股奶香的味道。茶树长大了，犹如一把巨伞遮起一片阴凉。它们不择土壤，不择气候，耐旱抗寒，凡有土壤能扎根的地方，都有它郁葱葱的风采！桑树还是长寿树，和乡间的一些银杏树一样，可以长到百年，多者达千年，村口有一棵三百年的老桑树，在抗战时期曾被日本鬼子烧伤砍断，但令人神奇的是，抗战胜利后，它又长出了新叶，而且越长越大。桑叶可以养蚕宝宝，清香扑鼻的桑叶是蚕宝宝生长的食物，十分奇怪的是，蚕宝宝吃了桑叶，能够吐出银亮亮的丝来。每到江南麦收季节，桑树叶丛中的桑椹就从青变红的成熟了，散发出悠悠的清香，这时，我们就会猫着腰爬上树，采摘火红的桑椹吃。到了晚秋，我们这些会爬树的孩子就会爬到桑树上采摘无污染的青叶片。这些叶片带回家，在清水里漂洗一下，就放在太阳下晒，晒干的桑叶就成为了每户家中的土茶。

    秋收时节，是乡人们流汗最多的时候，这时家家都会烧一大盆茶水，然后放点桑叶，这时，桌上的盆里就会散发淡淡的桑叶清香，干活累得口渴了，家人一回家就会用大碗喝。顿时，一股淡淡的清香充溢喉头，浑身上下又有了使不完的劲。

    在故乡，几乎每户人家有一个小小的竹园。竹子是通过栽培而长在每家的屋后或者河滩头，故乡的竹不大也不是很长，最高不超过三丈，一簇簇青翠的竹染绿了乡村。随着微微风起，竹叶沙沙地响，鸟儿开始鸣唱，农屋上升起袅袅饮烟，很有诗情画意。

    小时候在乡下长大，屋后的竹成为我快乐玩的小世界。我们在村里一些老年人的指导下，常常用竹叶做成土哨子，放在唇边吹出悠扬的歌谣。

    竹叶也是乡村里的土茶。每到盛夏季节，母亲总是会摘一把竹叶煮了茶给我们喝，只见她在小竹园的竹子上采摘了竹叶后，把叶表面的杂质清洗掉，然后用开水冲泡了就可以直接饮用，竹叶茶具有清热利尿，清凉解暑作用。大热天饮用竹叶茶，还可以缓解心中的烦热，对失眠以及心胸患痰热症状者有明显的疗效作用，是乡间盛夏天的养生茶。

    除了竹叶茶外，还有一种就是竹心茶。竹心茶是竹叶茶中很有名气的土茶。由于竹心就是竹叶头上长的似针心叶，所以一般不拟多去拔掉，只有当盛夏家里来了客人后，母亲才会亲自从屋后的竹子叶丛中摘来十几根嫩竹心，放在玻璃杯里，泡出淡淡的青绿色的茶供客人品尝。一杯清凉的竹心茶下肚，就会觉得一股清香涌上心来，舌根和喉咙处会浸润生津，感觉暑意顿消，浑身爽透。记得有一次，一位下放干部在田间突然发高烧，顿觉咽喉干燥，全身发热无汗，头昏眼花。然喝了我母亲烧的一大碗竹心茶后，就开始浑身淌汗，高热开始退下。喝了第二碗，就慢慢恢复了元气，被下放干部称之为神奇的土茶！

    金银花也是故乡人常用的一种土茶。金银花是一种攀墙的藤蔓植物，竹架、栅栏旁都可以种植。它叶状如卵，叶子层面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每到早春二月，在春天的太阳下，经风儿一吹，春雨滋润，看似枯焦的藤蔓就慢慢地变绿了，它们攀附在河滩低矮的树上、农家小院的墙上，竹架和木架上，堆叠一起，尽显绿色生机。到了五月中旬后，江南的金银花就开始含苞待放。金银花掩映在翠绿的枝叶里，花茎弯曲如弓，花蕊上翘，悠悠清香随风扑鼻而来，美美地吸一口香风，浑身上下都浸透着舒畅。

    最早，在我记事的时候，有村里的伙伴告诉我，采了的金银花花朵，可以在它的花朵后面用嘴吮吸，会有一股香甜得似蜜一样的味儿在舌尖上奔放。一次，我家小园里的一棵金银花盛开了，就被我一一采着吸了，越吸越甜，后来竟然乱扔了一地，藤上的花儿几乎都被采光了。正巧被下地回家的母亲看到了，她朝我瞪了几眼，没说什么就弯腰把地上的金银花拾了起来，只见她用清水把金银花洗了，像得了宝贝一样的把它们放在阳光下晒。她一边晒一边对我说：“多好的金银花，扔了真可惜，妈把它们晒干了可以当茶叶泡了喝呢，以后可不能乱采。”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的话是对的。金银花的花一年可以开四次。头茬花在五月下旬，二茬花在七月中下旬，三茬花在八月中旬，四茬花十月中旬，此花当茶也是乡村中的姣姣者。从此后，我再也不随意去采金银花了。又后来，我知道了金银花可以当茶用的妙处。用金银花泡的茶，颜色是淡黄带绿，十分明亮，喝起来有点甘醇鲜美。金银花是乡间关心下一代和老年人常用的土茶，做成金银花茶，还是老少皆宜的保健茶料。待别是在夏天，一些小孩身上容易长疮疖，饮金银花茶，可以保护皮肤不长疮疖。对老年人来说，在夏天喝点，还具有清热解毒、通经活络的功效等。　　

    故乡的野菊花也是上好的土茶。野菊花又名路边菊、畦田菊。小时候，在故乡前面不远的一条公路两旁，长满了密密的野菊花。野菊花叶比正宗菊花小一倍左右，茎杆最高不过半米左右，它的花朵是金黄色，很小，但特别香。每当入秋，野菊花就沿着公路两边，一簇簇、一丛丛延伸，一眼望不到头。

    到了深秋，黄金的花朵就密密匝匝簇拥在一起，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沁入心脾，好像要把人的全身心浸透似的。就在这时候，我就会和村上的伙伴们拎着竹篮和口袋去马路两旁采野菊花，一天也能采上十多斤。拎回家的鲜花直接均匀的摊在干净的凉蓆上，任太阳晒和风吹，一周后就会自然晒干。晒干了的野菊花除卖给当地的收购站去做药外，家里总是会留下一部分用来泡茶喝。野菊花的金黄的花朵被浸泡在沸水中，就会渐渐地在水中绽放，就像是在演绎开放的一幕情景，非常好看。如果不喝，放在玻璃杯中也是一道风景。

    野菊花泡茶喝，形状和气味都非常好，不仅有清热解毒功效，还有降压作用。喝野菊花茶对长毒疖头、疮、不明原因的肿痛都有防治效果。

    野薄荷茶也是夏季乡人们爱不释手的好茶料。薄荷茶是植物中最容易得到的品种了。在乡下的一些竹园旁边，常常会看到一丛丛绿色的野薄荷。薄荷的生命力很顽强，摘一枝根插在村宅边的土里就能成活。新鲜的薄荷的茎有青和紫红色两种，摘一片叶子吻一下，就有清凉凉的香味飘进鼻子里，直至润入心田，顿觉神清气爽。薄荷是乡下人喜欢的宝贝。那时侯，村里人采多了薄荷就可以用土办法通过蒸熏，制出薄荷油卖给收购站，有的把薄荷头割下晒干了就当土茶叶。在烧煮的水中投入几张晒干的薄荷叶，一股清凉就会顿时飘起。如果等茶水凉的时候再加入一点冰糖，可以使茶的口感提升。当盛夏天气闷热的时候，泡一壶薄荷茶，喝了就会感到精神大振，有利于提神醒脑和缓解压力。还可以驱除疲劳，使人感觉焕然一新。所以在农村的时候，薄荷茶也是每户人家必备的好东西，直到今天还是这样。

    在故乡众多的土茶中，还有野玫瑰花，它是一致公认的上好精品，野玫瑰其花瓣可经太阳晒干后制成花茶。玫瑰花茶有养颜和美容作用。但那时的乡下比较少，即使有也会被人挖回家里去种植。记得有一年秋天，我和母亲一起走亲戚回家，路过一处荒凉的土堆，看到草丛里有二棵盛开的野玫瑰，我和母亲十分欣喜地把它们挖回家，种在场头，竟然活了，成为了村宅上味一有野玫瑰的人家。种植后的第二年，那野玫瑰就开花了，香得醉人。我们除了欣赏它的花朵，又闻它的香味，还把它的花晒干了珍藏起来。
    童年时期的家，虽然生活困难，但土茶总是有的，每一个季节都会喝到不一样的土茶。啊，故乡的土茶，看似粗糙不值钱，但它却是乡人喜欢的土茶，在欢笑声中能够喝出情趣，喝出快乐。还记得七十年代初，我的第一篇散文处女作在华东一家大报上发表，村里的哥们知道了，纷纷上门祝贺，都夸我走上了一条作家之路。母亲乐不可支地把最好的玫瑰花茶从坛子里拿出来，然后泡给大家喝。哥儿们捧着香味喷鼻的玫瑰花茶，顿时又笑语满屋。大家喝出了感情，喝出了祝贺，喝出了对我的希望……回想那感人的时光，真是感概无限，常思久香。

    捏指算来，离开故乡已三十多年，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有机会去各地采风，我受邀去过一些所谓的精品茶室，也略知一些所谓的茶道，饮用过充满诗情画意的紫砂壶泡的名茶，从中收获了茶文化的魅力。在这些茶室的茶壶上，大都还留有名家的书法、绘画等墨宝，有的茶室还有小姐轻抚古筝伴奏，在悠悠曼妙的乐曲中品尝，实在是一种享受，我在苏州喝过甲级碧螺春，在福建喝过乌龙茶，在武夷山喝过大红袍，在杭州喝过龙井茶，在维吾尔族喝过香茶，在傣族喝过竹筒茶，还有在纳西族喝过盐巴茶，在僳僳族喝过雷响茶，还有白族的三道茶……观赏过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茶艺表演，显现了中国茶文化独特的魅力。但我始终不习惯，我总感觉到当年故乡的土茶才是真正的雅致。

    可不是吗？农家的土茶是乡下人自己发明的，由民间习俗演绎而成，岁岁年年，立根乡土，泡一壶农家的茶，不追求茶具的优劣，好喝就是美好，它始终体现了农家的质朴与真诚，透着农村活泼的自然气息，骨子里驻扎着天然和绿色环保的情愫。

    故乡的土茶是自然、质朴、雅致的，它们是故乡人的骄傲。故乡粗犷的土茶情结，藏着大自然的色彩和美丽，真是难以忘怀，永远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