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秋晨，世界还没有从睡梦里醒来。空旷里透着几许温润，许多迷蒙的窗口透着几许嫣然的轻柔。高远的天穹让人摸不着边际，晨光静谧得让人忘了人寰的喧嚣。思绪飞扬的时刻，掀开了某些结满蛛网的窗口，那些往昔就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记不清究竟是那一年的老黄历。时光丰裕的畅想来自于思想深处的沉淀，岁月辽远的迁延是曾经萦绕于心的牵念。我深长的记忆是从一个清晨的火车站开始蔓延，一直沿着那一截截的铁轨上的咣当咣当声向远方延伸。远方，一个消瘦的身影，夹在一群向西去的人群中一往无前。或如有许多早已淡忘了的往昔就会从记忆的某个角落里被翻腾出来，你用手摸一摸后脑勺，仿佛那里正沾染上了岁月的尘埃。

    那是个保守的年代，坐上火车向西行，一路颠颠簸簸犹是腾云驾雾般的惬意。数着那有节奏感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当我醒来的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在说，年轻真好！是的，年轻者无知无畏，根本就不知道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年轻就有在岁月中耽搁的本钱，因为仗着年轻可以消费大把大把黄金般的日子。在东南沿海还没有进入开发阶段的时光里，响应号召去参加西部建设的激情，就如美国牛仔去西部淘金一样地热情高涨。人生常回首，方能知得失。多少年后，当日的同行者们聚集在一起总结那些青葱岁月里的失与得，不外乎是年少轻狂懵懂无知，好高骛远剑走偏锋这样的自嘲。

    那是一个枫叶霜红的季节，大巴山沟壑上的茅草早已风黄。灌木丛的苍郁中夹杂着西南地区独有的扉红，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景物与植物是路途上的一景，人们指指点点，大有不到长城非好汉般的豪迈。那些年月，生活的单调没有多少娱乐方式，闲暇的日子就去爬山，沿着只有小山羊能通过的路往最高的地方攀登。平常看似有人踩出来的小道隐藏在树丛中，你急急忙忙地想通过，可是那里却藤蔓纵横，由不得你任性所为，即使你有爽朗骄健的身手，也要放下身段，屈身于一团如乱麻般缠绕中寻求出路。那就如世事人生，你不降低姿态，就休想于滚滚红尘中安然无恙，或全身而退。秋天的山水，虽不丰盈秀美，对于来自于平原的人们，那是让人流连忘返的佳境。一条从深山里流出来的河流清澈见底，此岸是湖北，彼岸为陕西。过得河去，此岸是陕西，彼岸是湖北。山里人朴素好客，早上河这边请你吃炒洋芋，晚来河那边请你去吃蒸红苕。来来去去的日子里，是秋风吟歌的老时光。脚踏着远方的土地，日子久了，无处不充满着乡土温馨的情谊。

    这条发源于秦岭南麓的河流，被隐于崇山峻岭之间的上游被人们称为汉江，流经湖北襄樊市以下的一截被称为襄河。在漫长的时光中，这条自秦至楚的江水一泻千里，一路浩浩荡荡注入万里长江而一去不回头。远行的日子，年轻的心常常会陶醉于日夜奔流的江水，常常会伫立于江边看水流，看舟船穿梭，看浪花飞溅，也会有南唐后主那样悲时感伤的情怀。只是人的经历不一样，心境就迥然不同罢了。无雨的秋季，汉江上游的水量明显地变少，江水变窄而退至江心且露出来大片的江滩，人们可以贴近江面去看山远水清。激流飞溅浪奔涌，秋江水远载轻舟。清澈透明的江水下，雪白的鹅卵石随处可见。人说桂林山水甲天下，那是你无缘看到秋江汉水之清新明快。如今，我常常站立在这座城市的窗口看秋江，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汉水河边，似乎那远方朦胧的峰尖也长满了红茅草；仿佛又听到了汉江上高扬的怀歌；只是少了那苍凉的船工号子。我遍寻秋风细雨的江畔，满山遍野的枫红，漫江飞涌的清浪也入长江，只是此江非彼江而已。一群翻飞的秋鸟从眼前掠过，不顾一切地赴进江水的怀抱，让人好半晌都没有收回那迷茫目光。

    汉江流域的秋天是活着的秋天，汉江上奔忙着喝醉了的汉子。低矮的灌木丛顺着陡峭的山势往天上蔓延，苍鹰冲天一跃的嘶鸣在山谷中回荡，万里风云随风飘荡，千里江路陡添几许季节的苍凉。苍凉如歌的船工号子，唱响了两岸的山谷，唱醒了沉睡中的大巴山。那种豪放型的秦腔汉韵有如古风般的饮酒歌，听一听就知道了汉江人的粗放与豪迈。船儿你不走啊！翘起嘴巴喝一口啊！船行上水哟！纤绳断了泥满嘴哟！逆水行船时的纤夫，常常是用生命里仅有的一定气力与急流涌浪摶斗，纤绳深深地勒进赤裸裸的肩背的肌肤之中，一仰一俯头着地，一步一步腚朝天。咆哮着的江水绷紧了纤夫肩头的绳索，没人敢不努力。只有拼尽全部体能才能稳住木船不至于倒退，否则，你永远也到不了下一个目的地。汉江流域的秋，是充满着顽强的生命力的秋天。那一个个往下游飞涌着的漩涡，不知道洒落了多少劳动的汗水，不知道呑噬掉了多少岁月青春。

    如今蛰居于这座城市的江边，悉心于书卷尺牒之中而不思漫行。偶尔也去晨光清润里，看那山势，看那水流，不同于汉江风光的是这条江畔的灯火闪烁与栉比鳞次的楼宇让人有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也常常会一个人带着某些向往，独自远眺彼岸的山岭。借着黎明朦胧的晨雾，去尽情的想象那顺着山势蜿蜒起伏的小路，那就如白云直上九重霄的天路一般都让人充满无限的遐想。倾斜于山脊背的远树，像一些墨染排列于朦胧中，非浓亦淡如勾勒，有轻有重有起伏，那景象就如一幅画者的临摹。看得久了，真实的也被虚幻起来，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大巴山中汉江畔，仿佛秋江上又响起了船工号子。苍穹如盖流云似烟，远远地有微曦浸润，那些被晨雾笼罩着的坡坡岭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伫立于清晨，朝露染霞秋风轻轻，青竹篱笆远闻鸡鸣。风从枫叶飘红的江边吹过，一地黄叶，一地的沙沙起舞声。秋山近水水依山，小路无人风远行。那就如岁月之路千万里，时光如流不回头。秋水轻流舟轻摇，时光不老人渐老，只有回味在心头，还在汉水秋江头。

    汉江秋色，是如此地让人牵念。汉水秋韵，常会萦绕于心。只是岁月总无情，那些流于时光的怀歌秋吟，早已散落在岁月深处，无论怎么努力地回忆，已找不回当年的那一份秋欣。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