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柳河沟派出所吗？我是杨家河乡政府文书席有福，我们乡白虎岔村有人打架闹事哩，人已经不行了，你们快派人来，我在桥头接你们……一个小时就到？嗯，好，就这。”

席有福从家门出来直奔乡政府，一刻也没停。他是见识过六生的厉害。当年还是吃大锅饭的时候，有一回碾场，拖拉机突然失控，眼看着要冲下去掉到沟里面。六生一把抓住拖拉机的手把，硬生生的拖住，司机才有机会熄火。那时候的六生才十六七岁就有那么大力气，现在正值壮年么，寅卯瘦瘦的体格恐怕经不住六生一拳头。想到这，席有福叹了一口气，决定先去卫生院找有来，然后一起去寅卯家。

我们县管着六七个乡，但只有我们乡上有一个卫生院。卫生院里只有两个医生，一个是县医院派下来的院长，一个是我们村的赤脚医生有来。有来的医术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的医德也算是好的出了名。乡里还没有卫生院的时候，他走街串巷，爬上涉水的替村民们看病，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只要有人来叫他，他从不推却，立马跟着来人走。但他也有不看的病，就是被人打伤的病人不看。这里面的缘故我也曾听说过。有来祖祖辈辈在我们这里行医，他们认为，打的伤看不出来，也许当时看上去只是一点皮外伤，不要紧，但要是过了一段时间病重了，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再说，当时你认为伤重，但打人的人不这么认为，搞不好，下一个挨打的就是自己了。

席有福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叫有来时说:兄弟，寅卯他爹瘫在炕上多年了，最近说浑身不舒服，寅卯是个孝子，伺候他爹走不开，他媳妇一个人既要做家务，还要照看地里的农活，也顾不上，我正好要来乡政府取文件，就顺带让你去看看。有来感到很奇怪，一来是这个席有福架子大，看不起寅卯家的光景，除公务外从不往来，二来是寅卯他爹虽然瘫在炕上也近十年了，但身体一直不错，昨天他还去看过老人家哩，身体硬朗的很。但他想，老人家嘛，病说犯了犯了，也没什么奇怪的。于是他就跟着席有福回村了。

当走到桥头附近时，席有福却说:有来，你先去，我在这儿还有点事，你莫等我了啊。有来也没起疑心，只说:好，你办你的事。

有来急赤白脸的赶到董家湾西面的时候，就听见哭声震天，心里咯噔一下，直犯嘀咕:不会死了吧？昨天还好好的，啥病来这么猛？他更不敢停下，甩开步子就跑。

寅卯家里，杨龙儿跪在地上，双盛跪在地上，寅卯也跪在地上，寅卯媳妇也跪在地上，四个人跪成一个圆圈，圆圈中间躺着六生。躺在地上的六生，满脸是血，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眼睛紧闭，嘴里只出气，不进气，似乎已是弥留之际。

这就奇怪了。假如躺在地上的是寅卯，也就见怪不怪，可偏偏是六生，这真个是奇把怪生了——怪上加怪。

原来，寅卯媳妇出门去找村长杨龙儿，恼羞成怒的六生下了死力气暴打寅卯，寅卯只是讨饶不敢还手，就是连讨饶的声音小的也是时有时无。寅卯爹在炕上是又急又气，急的是儿子被打而自己无能为力，气的是没出息的儿子连喊叫的勇气也没有。无奈他老人家放声大骂，既骂寅卯无能，也骂六生歹毒，气急了顺手拿起窗台上的一个碗砸向六生，不偏不倚，那个碗正好打在了六生的鼻子上，瞬间鼻血横流。

六生用手揩了一下鼻子，竟然停止对寅卯的攻击，面目狰狞的朝着炕上的老人说:打的好。然后将流出来的血往脸上抹，抹匀之后跑到院子里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起来扯着嗓子喊:寅卯杀人啦，寅卯杀人啦……喊完回到屋里躺到地下，再也不动了。

寅卯和他爹面对如此变故，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而闻声赶来的村民们看着地上的六生和寅卯，一个个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任谁也不敢也不会相信，瘦瘦的寅卯把六生给打死了。寅卯就跟一个瓜子一样，跪在地上，寅卯他爹只在炕上不住的说:我儿没杀他，他在装死哩。

杨龙儿和牛望全老汉进来的时候，看到眼前这个景象，再一看呆呆的寅卯，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吓坏了，以为寅卯失手把六生给打死了。两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摇晃着六生的胳膊，大声的叫唤着六生的名字。不管怎么叫，六生就是没言语。寅卯媳妇因为身体不好，走不快，落在了后面。这时候，她一进院门，几个邻居就对她说:现在不得了了，寅卯恐怕失手把六生打死了。唉，可怜的女人，当场就失了魂似的大哭。

牛望全老汉伸手试探了一下六生的鼻子，发现六生没有断气，便问寅卯:咋回事啊？惊魂未定的寅卯见是村长和牛爷来了，心里稍稍放松了些说:我根本没动他，是我爹扔下来一个碗打到他的鼻子，他现在是在装死。牛望全老汉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于是他起来爬上炕对寅卯爹说:嘿嘿，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有见过这样无理荒唐的事情，老小子，你不要怕，我们在这儿等他自个儿站起来，他总有饿的时候。寅卯爹直说造孽，眼泪吧嗒吧嗒顺着黑瘦的脸颊往下淌。

杨龙儿听牛望全老汉这样说，也觉得应该没事了，刚想站起来，双盛从门里进来说:呀，怪不得呢。杨龙儿问:啥怪不得？双盛说:我昨晚做梦梦到六生和寅卯打架，寅卯快被六生打的不行的时候，六生突然像是中邪了一样，自个儿往脸上抹血，还在院子里打滚，然后就不动了，跟死了一样。

一屋子人听双盛这样一说，都吓坏了，七嘴八舌的说:这不是和寅卯爹说的一样吗？难道真个是中邪了？寅卯爹经众人这么一嚷嚷，猛然间想起，自己扔下去那个碗可不是普通碗，那是他瘫痪以后，寅卯怕他四肢不全而招来邪气而找来的阴阳先生按他的生辰八字从庙里请来镇邪的，再联想那个碗打中六生以后，六生狰狞的面孔，越发相信六生是中邪了。

牛望全老汉虽然是读过书的人，但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这样四面封闭的环境里，耳濡目染惯了，再加上他确实也遇到一些常理不能预见解释的怪事，也乱了方寸。一屋子人各自出主意，说要主人家和身上有官气的人跪在地上围成一个圆圈；主人家痛哭以示对六生的灵魂挽留，有官气的人护住六生的灵魂以免被邪气冲散，并且找人去请阴阳先生来为六生驱邪。

杨龙儿和双盛六神无主，这个时候也只能按照乡俗办。于是把院子里哭泣的寅卯媳妇叫进屋子里和寅卯一起哭，而杨龙儿和双盛跪在另外一边，双手合十为六生祈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