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龙儿目送愤愤离去的有来，叹了口气，抓紧时间吧嗒两口夹在指缝中的烟，烟屁股随手一丢，转身回到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的人都还在，感觉像是在等着吃席一般。男人们嘴里都叼着烟，谈笑风生；女人们嘴里磕着葵花籽，东拉西扯。他们看到杨龙儿从外面回来了，一窝蜂的都涌上来围住杨龙儿问六生的情况。杨龙儿没好气的说:哎呀呀，今日还给你们一个谝闲传的平台啊？好，你们都好好的谝。说完径直往屋里去，留下一院子的人，脸上红不红，绿不绿的。

杨龙儿是真生气，他曾经和寅卯爹在六生爹临终之际答应要好好照看六生，为了这个承诺，他一直对六生的所作所为隐忍到了包庇的程度，没想到这个娃娃一点也体会不到他的心思，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寅卯爹失去了拜把兄弟，心里一直十分懊恼，甚至曾几度轻生，想用他的命换回他兄弟的命。六生从他爹去世以后，几乎都是在寻找机会欺负寅卯，而他由于对他兄弟亡故的不幸感到自责而让寅卯处处忍让，时常教导寅卯要谦让保护这个不幸的孩子，以至于寅卯变成了一颗软核桃，任人揉捏。事情演变到这种不可收拾地步，杨龙儿觉的他和寅卯爹有不可推让的责任，要不是一味的放纵，肯定不是今天这个场景了。

寅卯还在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很认为真的为六生喊魂。寅卯媳妇也实在是太累了，自从嫁进这个家，就无时无刻的饱受六生的欺凌，眼泪早就快流干了，今日这事更是让她觉得活着已经是十分艰难和痛苦的事情了。她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不哭不闹，不嚷不叫，谁能不知道她现在心里想些啥呢。

寅卯爹靠在炕墙根上，用手摸一把鼻涕，揩在墙面上，嘴里絮絮叨叨的向牛望全老汉诉说着种种不幸。牛望全老汉实在是不想听这些陈年旧事，但又不能不听，只好劝解寅卯爹不要动气，当心身子骨。寅卯爹也真是糊涂了，年龄比牛望全老汉小整整两轮，看起来却比牛望全老汉大十一二岁，整个人精神萎靡，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的。可又能怪他嘛？一个屎尿都无法亲自送到厕所的人，还能指望他精神好吗？

杨龙儿看着这一切，心里不住在想:董大哥，你死了好，你要是像你兄弟这个样子活着，恐怕连口吃喝都没你的。

杨龙儿让寅卯两口子都起来，说:你爹身子不好，这半天连口水都没喝，收拾去做点饭，这里有我和双盛。寅卯跪在地上的时间太长了，两条腿麻的站都站不起来，哆哆索索半天，才坐在门槛上揉腿。寅卯媳妇站起来啥话也没说，面无表情的去了厨房。

杨龙儿把双盛拉到一边，说:兄弟，你看这事怎么办？双盛说:六生既然是装的，那就等他饿了，自己就会起来，我们再和他谈判。杨龙儿说: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硬是在地上不起来，就算没病，也会饿出病来，到时候他真有了病，还会善罢甘休？再说，和他谈什么呢？把东西都收回来重新分？这显然不行么。双盛一听这话，也觉得不太恰当，只好说:杨哥，你看我还年轻，你处理事情老道，你看怎么办？杨龙儿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他起来，他只要一起来，事情就好办了。两人正在嘀嘀咕咕的想商量出一个解决事情的法子，席有福带着两个警察从外头进来了。

杨龙儿和双盛迎了上去，刚想向两个警察握手，没想到其中一个圆脸，左边脸上有道疤痕的警察主动走过来伸出手握住杨龙儿说:杨哥，你这几年还好？席有福和双盛都一愣，就连另一个警察也觉得诧异。杨龙儿有点茫然的说:警察同志你好，我们认识？那个圆脸警察裂开嘴笑了笑说:杨哥呀，你也许是真的不记得我了，我叫寇全忠，当年我参加解放县城战役的时候负伤了，是你带人把昏死的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当我醒来时你已经走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到处寻访你的消息，终于打听到你可能是在这一片，我向组织申请把我调到柳河沟派出所，才来没几天，今日个还真让我碰上了。你说巧不巧？

杨龙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确实有这回事。他带着寅卯爹和六生爹他们支前的时候，路过一个小山丘，那个山丘上趴着好几个死人。他们几个于心不忍让这些解放军暴尸荒野，所以就商量着埋了他们。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出气的，几个人兴奋不已，留下几个人继续埋人，他带着六生爹和寅卯爹把这个幸存的背到医院，没想到真的给救活了。杨龙儿想不明白的是，这个人是怎么知道他的，但也没好意思问。

寇全忠似乎看出来杨龙儿的疑惑，说:你把我送到医院的时候，登记过你的名字啊，我复员以后一直都在派出所工作，就是为了方便找到你啊。我找到许多和你一个名字的人，没有一个是曾经去前线支援过我们的，你的名字这么响亮，我以前还真没往你身上想，这才耽误了这么多年。

杨龙儿听的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个警察一直在寻他，心里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寇全忠接着说:杨哥，咱们到外头车上好好谝谝。杨龙儿应声说:好。寇全忠对另外一个警察说:你先在这儿和他们了解一下具体情况。说完就拉着杨龙儿出去了。

杨龙儿和寇全忠在车上一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边相互说了说两人的过去和现在。杨龙儿说:当年救你的不止我一个，送你去医院，也是我们轮流背着去的，我只是在上面写了个名字，现在他们两一个去世十多年了，一个瘫痪在炕上，都很不容易。寇全忠说:我应该去看看他们，他们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恩人啊。杨龙儿说:是该去看看的，活着的就在这刚才那个院子里，死了的以后再看。寇全忠说:院子里没有看见一个瘫痪的人啊。杨龙儿说:你知道今日这事是怎么回事吗？就是你死了的恩人的儿子在打你瘫痪的恩人的儿子。

寇全忠听了，沉默了半响说:杨哥，你看这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