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只记得梦的最后一个片断

流水漫过拱桥，覆盖蓝色的礁石

礁石上的篓贝和我一起醒来。

一抹阳光透过双层窗帘，照在我的床头

昨夜，我将橙色海星靠垫反手扔在地板上

只为梦见遥远的海。一再出现我的梦境

篓贝披着镂空连衣裙，泡在阳光里的

海藻短上衣，袖口飘荡海的咸腥

一起潜入阳光的海洋中，锚及其披挂的苍苔

还有同我一起漂流而来的瀑布，汩汩滔滔

她说的每一句话，我早已抛在脑后

阳光淹没了黎明，淹没了我新理的短发

淹没了我的思想。我顺着人行栈道溜弯

窸窸窣窣，故意移步踩踏过往的落叶

2

我的四周长满三叶草，还有幸运的四叶草

更幸运的五叶草。那些更多叶瓣的草

难看得像一次仓促的人生

一世羸弱的灵魂皈依在暴涨的仓廪之中

已经是深秋，肌瘦的格桑花轮番怒放

屋檐下，牵牛花禁不起早晨的霜

从百合树枝退回草地，藤蔓蛰伏草秸间

依托草尖，继续开放紫色的、品红的花朵

我却要借用成群的竹子挡住山岚

挡在山峁另一侧。我不认识的游客

南腔北调的话语里，夹杂着人生的怨怼

隔着旅游专线，我戍守自己的园子

树枝伸到篱笆之外。带着雏儿练翅的候鸟归来

不回巢，焐在成熟的杮子间，安祥入睡

3

傍晚的西风缠绕栋宇变调，如埙，如瑟

长一句短一句的咏叹中，混杂着蛐蛐急促的聒噪

三角木吊灯确乎一阵阵明暗起落

我倒渴望突然停电，剪烛俟雨

后院的芭蕉比我宁静，低处的大叶子次第裂开

好一绺马鬃纷披，嘶鸣声起时

我瞥见彤红的晚霞早已一派棕褐

像炉膛里最后的栗木炭，暗自发散暖气

我在西风里躁热起来，烫乎乎的身子

浮在回廊中。水榭间，垂柳肃然

我忽然发现大半天没见一个人影

秋天最后一轮月亮悬在半空

我无法分辨月色里的石峰和蓬松的香樟树

一个人，自己拘束起来，双手插进口袋，转身返家

4

反刍呛人的西风，我嚼到青苔岩蜜的甜涩

咯牙的沙砾叽叽作响。吞咽之后

口腔里溢满不同季候百花的芳香

混淆着青草、稻花、芦苇和红枫的气息

西风继续吹向东方，田野里

沉甸甸的向日葵，俯首低瞰尘土，身躯佝偻

醉醺醺沉迷在自己的丰盈之中

夏日远逝，不再兴致勃勃地绕着太阳旋转

我也另辟蹊径，找寻一块自己的泥土，脱下鞋袜

挽裤腿，踩在其中，然后浸入连绵的秋雨

越陷越深，萌生根系，发芽、开花

西风继续从西方吹来，带着落晖的余热

好多年，我衣食无忧，不能长高一丝一毫

三秋连接三秋，潮汐更迭，却没有改变我的体温

二〇一五年十一月六日——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