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下井以前,眼见月亮挤出的乳汁一地流淌
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矿泉水瓶,倒出里面的凉开水
装了满满的一钵月光,揣入到怀中
到了深邃神秘的地心,我拿出瓶子挂在巷壁上
一声不吭地和工友们一起
去干活,吊好机器、打好点柱,撑起煤炭工业
低矮的天空。把钻杆的尖锐旋入到旷古苔藓腐化的
根系里,钻杆扑扑地往里进,煤灰和沼气如同
时间的胃酸,哗哗地往外淌。我一直没看放在旁边的
塑料瓶。感觉到平日里漆黑的巷道,一直明亮着
李白目光里的浅霜,桂花树体表的幽香
浸泡着黑色鲤鱼们飞天的梦想
一夜甚至不用打开矿灯
满瓶的月光一直在呢喃
我们一直在埋头去从地心的城堡上,拆下山顶洞人的
壁画 上井的时候已是清晨,太阳的电炉丝刚好烧红
我拿出了矿泉水瓶,倒出了一地惊心动魄的黑暗
沧海桑田
高压风镐割伤地心月亮的狂想
溅起的细碎固体火焰,在我脸上镌刻着羊齿草状
的纹理。通风机中吹出的细浪
宛如刮过原始森林的湿润海风
它们在地心产卵,驱赶开工作面上温热的瓦斯
那么多气急败坏的脸在瞬间消失
巷道扭着史书般冗长的身躯
吃力地向前,地压让它收缩,炸药让它扩大
在地心的房间小住
我的眼睛或许只能看见大炭
岩层、挑梁、铁柱,黑色寂静内部包裹的呼啸大雪
关上矿灯就是地心的长夜
关上矿灯以后我的灵魂会走得更远
一来一回应该有上亿年
古生代、中生代、新生代
岁月眨眨眼,沧海桑田皆成为煤块
大海从头顶蒸发,山顶洞人
从头顶站起。宇宙飞船在头顶盘旋
在地心深处我捧起一块悲怆不言的大炭
将它带到地面上,上井的时候
我和沧桑的矸石山长久地对视
直至,它耗尽我血脉中深埋的记忆
我用光它体内携带的炸药
猝然相遇
头顶的苍天是煤层
脚下的大地是岩体
在煤体内探险的钻杆,像一只温度表
插入到岁月生锈的腋窝
一片可以触摸的混沌,立成眼前的未知领域
灰白色之岩层抱住大地内心乌黑的蛋黄
通红的雏鸡只有借助钢铁和电力的尖嘴
才能啄破大地表面蛋壳般包裹的黄土。昂首张望
用目光的直尺测着地心到地表的距离
我离瓦砾下的唐宋大约
大约
如此算来
我只要沿着这条爬坡的巷道上行几百米
也许就能与头一个站立起的猿人,猝然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