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重阳，风轻云淡忆祖辈（四题）

☆奶奶的竹蒸子里有山川的味道

奶奶的竹蒸子里有山川的味道
圆形的竹木相携相拥，山藤子捆扎在一起
像一席云烟袅袅的山谷：水沚翠竹依依
枝蔓缠绕而生，清泉，鸟鸣

木蒸子的草锅盖上升腾着热呵呵的蒸汽
水田里收割的稻米白皙、清澈
麦疙瘩和麦粒一样丰盈、婀娜
黄澄澄的苞谷饭散发着旷野的气息

奶奶坚信用老家瀑布的潭水做饭更香
四面八方的山涧、溪流与湖水汇入河道
江水奔流，昼夜连绵……

奶奶的竹蒸子里有岁月的踪迹
像鹅卵石，日渐失去棱角，内心剔透
听凭水花里不同方言的怨怼和喜悦

☆下雨天，爷爷打起油纸伞

下雨天，爷爷打起油纸伞
背着我一起去看雨。刷刷刷的雨声
像一首韵律简单的歌谣，爷爷呼噜噜哼着
踩响路面水洼。身旁有屋檐倾泻的水帘

爷爷反手摸一下我的小腿，手指粗糙而暖和
把伞往后扬起，我完全遮掩在伞下
双手搂到爷爷的长胡子，水淋淋的下巴
晃动着，摩挲我的掌心

直到雨歇，爷爷才肯让我着地
站在一大扇芭蕉叶子里，伞插在茱萸丛中
椭圆形的果子，红彤彤像阳光洒落的珠子

爷爷凫到河心，望一眼我，猛然钻进水里
我看见浪花托举的鲤鱼，犟着甩动尾巴
爷爷露出头来笑，长胡子半截扎在漩涡里

☆外婆女扮男装上学堂

外婆女扮男装上学堂，模仿故事中的细节
用瓦砚研墨，狼毫临帖
随手扔到池塘里洗濯。不吟黄花小令
高声诵读大江东去，不夜天

我见到的外婆，不高不瘦，白发素簪
戴着眼镜手绣荷莲，双鱼廻游
纸剪的花样夹在首尾残缺的《定庵文集》里
字里行间有“沽酒”、“胭脂”的气味

外婆最早教我看图识字。乘大巴，一路打听
在教学楼下榆树荫里等我放学
我绝不让同学尝一口外婆远道送来的咸菜

外婆向我请教不会读的字，说读书务必认真
读错一个字，重读三遍才能弥补
外婆诵读的经典，不分佛道，兼说来世今生

☆我想象中的外公挥鞭赶着羊群

我想象中的外公挥鞭赶着羊群
顺着弯曲的小径，徐徐而上，徐徐而下
月色穿透文笔山簏的松子林
照亮半坡彩色的蘑菇

外公的牧羊犬和我家的小白狗一样
围场归来，半蹲着仰望外公
外公会从簑衣底下掏出半个苦荞饼
咬一口，其余的掰成小块逗狗

外公羊角壶里有喝不完的菊花酒
所以外公一生不惧饥渴和困乏
吆喝累了，裹着羊皮袄睡到梦醒

又是重阳，我用千匝长线
放飞一只大雕纸鹞，逆风而起
好在石峰草间发现外公迢远的踪影

冀星霖
二〇一六年十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