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庄稼

年复一年，陆续
种下小麦、玉米、红薯、马铃薯
种下大豆、绿豆、红小豆
种下辣椒、白菜、茄子、萝卜、西红柿
种下柴、米、油、盐
种下学费、农业税、上缴款和零花钱
一遍遍锄草，一道道追肥
茂盛的庄稼
俨然是父亲的知己、朋友或亲戚

庄稼一茬茬地长
孩子一个个成人
农田的犁沟就一条条爬上父亲的额头
沉重的脚步比生锈的锄头还要钝
野草的气焰就越来越高涨
直到那天，父亲把自己深深地种在土里
一夜间，墓碑就长了出来。它是父亲
最后一棵庄稼
挺立的腰板依然那么硬朗

谱匣中的座位

前年夏天
树枝扶了一把就化作拐杖
去年秋季
床扶了一把就变成病榻
今年冬天
门扶了一把就镶进相框
上个月
石条扶了一把就站成墓碑
昨天
往事扶了一把，父亲打包好渺小又伟大的一生
在谱匣中找到座位

爷爷

记忆里，每天清晨
爷爷总是站在老屋东边的杏树包上
面向太阳无比虔诚地三拜九叩
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花白的头发在朝阳里起起伏伏，那是儿时
最神秘的风景

生于1901年，逝于1983年
83个春秋链接着晚清、民国和文革
串联起烽火、饥饿和苦难。爷爷
教过私塾，做过篾匠、风水师、农民
长于书法，熟悉音律
是那个时代乡村最后的文化字符

生逢乱世，朝不保夕的岁月
理想过于奢侈，努力、勤奋也是徒劳
奶奶和大伯先后死于饥饿。爷爷
习惯了不再流泪
时常用歌声与苦难交流
独自带着5个子女挣扎在生存的地平线上
爷爷的灵魂里
早已没有了诸神和救世主的牌位
他只企求太阳或上苍
护佑平安

清明

大地萌动，万物复苏
桃花率先喊出一冬的委屈
绿凝结成一颗颗芽
咬破苍白和寂静
把希望铺开在原野上。我
手捧鲜花
跪在父亲的坟前。勤劳的父亲
依旧睡得很沉
隐约听见均匀的鼾声
整整一个冬季。父亲
全然忘记荒芜的承包地
全然不顾乡邻笑话遍地丛生的杂草
辛劳一生，父亲
确实需要好好睡一觉
刚一转身
我忽然发现鲜花灿烂的笑容后面
有一副慈祥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