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诗经.国风.豳风》

    亮晶晶的火把果

从春天过芒种，小暑之后，每天的雨水梳洗彝乡散落的山林
以及树梢上笑盈盈的叶子，叶子的蹙额与回眸
随风起舞的影子，滴滴答答垂落的水珠
一树一树亮晶晶的火把果，落红与晚霞，江南和漠北

蓬松的荆棘枝，一路守望稻花飘香的旷野。半坡向日葵
抱团的葵花籽，在夏天的晌午，次第摘下自己的花瓣
混迹于蝴蝶群间，且歌且行，向西，烟花袅娜
玉米榛子侧身远眺，她的心事里，有青葱的红穗子飘飘

我却想要雨后辽远的霁与孤鹜，好制造一弯水的彩虹
修葺春天的记忆，颠倒李花与杏叶新生的顺序
手执山野之火，我会重新烛照你，在左岸，树挂初醒
你的柳丝丰腴，拂过水波，以及波光里的草尖与芒刺

一树一树亮晶晶的火把果，渐渐泛红，从六月接近七月
荏苒漫延、上升、锃亮，说起沸沸扬扬的春日

    火红的四季

你是春日的美伊花，在油竹和萑苇丛中徐徐怒放 
六片、七片浑圆的花瓣，伫立远游的埠头 
红扑扑的脸庞，延伸到长篙桨声的木艄
凫水掉头时一意孤行的桅杆上的红灯笼，疏影凉凉

你还是秋日采编的红辣椒，一串一串挂在堂前檐下
仿佛整理成行的彝寨山歌，回环成谶：远行的儿女
遍尝世间百味，即兴哼哼时，调子里激荡哨子的赛罗里赛
洗净的锅碗瓢盆，隐隐约约有火辣辣的味道萦回如缕

追忆中，当弥漫异乡的雪片掠过空中，远山苍茫
你却是门扉开合间喜洋洋的楹联成对，大雅大俗的祝福
行草阵列的笔画散发墨香，明彻如涧溪悬瀑。岁岁年年
市井里弄、山寨渔村，你一路点燃的爆竹烟花恣肆雀跃

在雨水与绿荫的夏日，你满怀春风，却是簇新怒放的花朵
农历六月二十四，高高擎起的火把游走阡陌，炽热，光亮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大暑将至，连绵的火烧云
变幻天空的景象：鼓囊囊的仓廪，或飘逸、或厚实的装束
流火向西，当日暮关山，阳光的碎片撒如飞花
一朵水色的云絮，和另一朵艳丽的霞光

如青灯下古卷一般舒展的蜡黄油纸伞，不遮阳光也不挡风雨
游走桥头，拌一碗凉卷粉，我望见你的牵牛花探头水湾里笑
我沿河捞虾，在你的林荫之中采集五色蘑菇；走小集市
拎一罐酒香卤腐，采购腊肉、羊奶乳饼、紫葡萄、阿着底苹果

草草填一下肚子，扛着火把出门，拐弯，绕道阿诗玛锅庄广场
戴一副龙虎面具，横坐圭山黑山羊汤锅木凳上，喝酒吃肉
高声品评长湖斗牛的角逐，西街口女子摔跤场雨水洼里春光飘忽
隔河信口吆喝的山歌，插科打诨，渗着不彻底的彝家土话

你会是我期待的夜晚，如同弯弯的下弦月珊珊来迟
绣花包头、七彩围腰、水石边衣，以及火光辉映的涟漪款款

    狂欢火把节

等不及夜幕笼盖，铁镰持续敲打，辟辟叭叭，如竹木快板
燧石迸射的火星点燃端午艾蒿绒絮，第一簇燃烧的火把
传遍撒尼人、阿细人、哈尼、壮、傣、苗、回……汉族人的手心
从路美邑苍山到大可河谷，二十六路明艳的火把花开猎猎，如龙在田

松明火信子滋滋滋响起，在挥汗耍火的人潮之中借力升腾
空中弥漫山林的香气，脚踏落霞满地的火屑
素未谋面的男女老少牵手共舞，踩着远远近近参差交响的三弦舞步
口哨、惊呼声抑扬顿挫，喊亮街区所有的声控灯

瞧呐！星汉皎皎，天上人间。一把黑炭灰抹去你的浓妆与矜持
火把场上无俗雅。把黑花脸的可人儿，信手捏在掌心起舞
满怀山花烂漫，手舞足蹈，摩肩接踵；啃一嘴烟熏火燎的苞谷
你就口无遮拦，大声说出爱与狂想，郁积的愁怨早已在烟尘里消散

我放飞天灯的期许中，来年七月街头的邂逅会是一场重逢
你将灯船往鹿阜护城河中轻推，河面微波，两岸火光通明

    火光照亮石林

半夜暴雨过后，我结识的石林群峰如焰，爨在一起的火把火光通天
天空飘浮的流云是火焰轻扬，彤红的太阳，季夏暖风和熙
云翳如篱，云端依旧炊烟袅袅，散居着富足的祖先
他们吃苞谷饭、荞疙瘩，吸水烟筒，话语间有彝乡每个人的乳名

火光照亮石林，山岭如焰，长满常青的松木。山和山之间
鸡犬之声相闻，表姐妹、阿老表住在井塘子边，粮食挂满大公鸡树
电梯楼阳台上，盆栽火把果，栓着同模同样的金黄玉米和红辣椒串
早晚不忘三杯深山老箐的绿叶茶。窗棂上，老家飞来的蜜蜂筑巢生息

火把照亮的河水环绕石林，潺潺向西，不似书中无情东流
过城南沙石板桥，大叠水瀑布喷虹吐雾，激流之中回荡火把节的欢悦
呼呼呼，火把挥斥，人声鼎沸。对面溶洞口朱红的悬崖映照水花
如火星飞溅。栗树棵中涓涓细流悬垂而下，有月琴叶笛清淩淩的倾诉

火光照亮石林，387个村寨，条条河水汇聚巴江，蜿蜿蜒蜒
江面水花泛起，火焰采采，“都则朵洛”，“朵则朵”，不舍昼夜


冀星霖
二〇一七年七月十九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