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牧场
　　
　　那些年
　　我们种果树，割野草
　　结下果子，大家都来吃
　　喊来牛崽、羊崽，看它们反复咀嚼那
　　青草里深藏的幸福，我没有他们的荣光，我只能
　　在生活的一角，不停地
　　种草、养牛、养羊
　　养好看的大鸟，期待它们
　　吐出草尖上跳跃的野花，交配的金龟子
　　
　　一只小刺猬插满秋天的苹果
　　我和它要了几次
　　总是空手而归
　　它们插得那么稳，你看不到
　　针眼一样的伤口，在我心头悄悄蔓延
　　青青的牧场上
　　那些好看的苹果
　　依然那么圆，那么红
　　　　
　　   春风高高吹
　　
　　再吹一吹就暖和了
　　再吹一吹就扬沙了
　　退到最后，才知道北方的
　　沙尘，这些细小的颗粒
　　有多平凡而刺骨，像高楼旁
　　紧靠的平房,平房边
　　紧靠墙根的外地民工,他们抱紧
　　城市的饭碗
　　沙与沙撞击，窗帘后
　　不时传来吵骂，在一扇玻璃
　　与另一扇玻璃之间
　　一些肆虐，是清明来临前
　　必经的，像扬沙打红的脸
　　像返青的小草蒙尘，桃花蒙羞
　　像你从一夜旧梦中醒来
　　面目全非
　　　
　　   你在对面看我
　　
　　每个星期天或夜晚，都与床单们
　　见面，或温存
　　过惯了俭朴日子，多年来
　　未换过一种花色
　　越洗越泛白了，望得见
　　对岸的水落石出
　　走过街面橱窗，一批批新到的
　　堆上未曾售出的，而刚刚被买走的
　　去往另一个陌生的角落
　　与主人温存，或被一双手
　　揉搓，拧干
　　你禁不住伸手，轻抚十年、二十年
　　山高水低
　　它们也泛白，一戳就破
　　露出一张纸的背面，和望你的那个人
　　不期而遇　　
　　
　　  握紧一粒蠢蠢欲动的草籽
　　
　　远了
　　那些火烈鸟、梅花鹿
　　散落在草丛的脚印，那些呢喃与呻吟
　　这一大片青青的牧场
　　属于你了，你爱在哪棵草边躺下来
　　你就躺下来，爱在哪棵草上站起来
　　你就站起来，望高高的天空
　　和遥远的爱人
　　没有树，与你比试高低
　　也没有石头。没有果子落下来
　　突然击中你无言的惆怅，和安静
　　
　　寂寞了，想起云端的日子了
　　唤来你的中年——你私藏的照片
　　涂满棉花糖，你慢慢舔着
　　回到那年的明月、桃花
　　抑或再往前，若你遇见一条
　　雨后浑浊的河，垒着小小堤坝
　　截住上游漂来的落叶，和儿时的好时光　　
　　
　　   不远的灯火
　　
　　适宜给它一个压低的
　　天空，藏起翅膀和闪电
　　适宜乌云开口说话
　　适宜一队蚂蚁，放开蜜蜂和树叶
　　适宜卸下马鞍，摸出草帽
　　为一只鸟笼编织声音
　　
　　钟声越去越远
　　而暮色愈近，露出一个人
　　持续不断的咳嗽
　　你渴望在夜里住下来
　　截住梦里的一段光明
　　渴望一条河流
　　忽然拐弯，截住你
　　远走他乡的爱人
　　　　
　　从一双翅膀间缓缓而过
　　
　　没有一处站牌遮遮风雨
　　必须再走一段路
　　从麦芒到针尖。放下，或许更猛烈
　　更直接些。什么时候
　　想停下脚步，可以坐下来
　　偶尔翻翻旧行李，翻出雨衣和去年舌尖上的蜂蜜
　　叶片上，蝴蝶颤巍巍
　　划过春天的痕迹
　　像一个女孩，在干旱年代
　　接住一滴
　　湿润的信仰。你在梦中的时候
　　恰好车过黄河
　　夹岸青山，宛如一双浸透斜阳的
　　翅膀，压低了
　　各自的稻田　　
　　
　　它从我的手里啄去几粒谷子
　　
　　这些麻雀，北方是常见的
　　在广场、屋檐的电线上
　　你都可以看到它们，覆盖着
　　灰褐色羽毛的身子
　　它们飞不高，也不为天空和远方
　　流泪
　　
　　我来的时候，从家里
　　专门带出几粒谷子，这是最小的食物了
　　却养大了我、弟弟、一个家庭
　　和一个国家。它也一样
　　一点不害怕，啄几口，扑楞楞飞去
　　小小的、胖乎乎的身子
　　留下不忍
　　
　　不知道它的家
　　在哪里，也不知道
　　它明天还会不会来，但我知道
　　它一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