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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沈复的“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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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徽州山里人 发表时间:2013-12-12 18:19:44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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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书接前文。沈复夫妻被父亲驱逐后移居友人家,往来无白丁倒也惬意,后又移农户家,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详尽地展现了《浮生六记》的出炉过程。那真是浮生若梦,节后余生。文笔专业,史料翔实,杨洋大作,令人唏嘘。敬佩作者的敬业精神,推荐欣赏。

    第十六章 再遭磨难

         清嘉庆九年(甲子年,1804),是年沈复四十二岁。上一年的春三月三十日妻子陈芸病逝于扬州,厝棺于扬州西门外的金桂山。这一年的春三月,沈复接到女儿沈青君的来信,得知父亲沈稼夫卧病在床。沈复得此信息本想马上回苏州去探望父亲,但是他又害怕触及家庭的旧怨愤,所以没有急于动身。沈复与父亲的旧忿可以说是由来已久,做儿子的曾经两次被父亲驱逐出家门,儿子儿媳被迫寄居友人的萧爽楼及盟姊的无锡东高山乡下。正当沈复为回不回苏州探望父亲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又接到女儿的来信,从信中得知父亲沈稼夫已经辞世。沈复读完信后悲痛不已,他痛骂自己枉为人子,自己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与孝悌,以前尽是给家里惹麻烦添乱。沈复觉得刺骨痛心,呼唤青天也是来不及了。沈复再也没有心思无动于衷,他也不可能做其他打算,当务之急只是要立马动身星夜驰归赶回老家苏州奔丧,回家后在父亲亡灵前叩头谢罪,哀号流泪。啊呀!沈复泪流满面悲从心底来,想到父亲一生辛苦,奔波在外,生下我这个不肖儿子,既没有在他身边承欢给他带去天伦之乐,又没有在他生病时为他服侍端药送汤,我的不孝之罪怎么能够挽回啊!

    沈母陈夫人见到归家的满脸疲惫又沧桑的儿子沈复,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沈复哭拜在父亲灵前,痛哭欲绝。母亲见状哭着问儿子:“复儿,你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啊?”沈复缓过一口气才哭泣着回答:“我这次能赶回家,幸亏得到青君的来信才知道家父大人故去的消息啊!否则我连哭拜在父亲灵前的机会也没有了啊!”陈夫人听了沈复这话,很不满意地拿眼睛望了望沈启堂夫妇二人,她心里明白了是小儿子启堂夫妇二人从中搞鬼,没有将沈父病亡的消息告诉沈复。沈复与沈启堂同是老夫人的儿子,此二子的心谁善谁恶、孰是孰非,老夫人心里能猜得明白了,老夫人没有再做声,她沉默了。“三从四德”中有一条是丈夫死了听儿子的,老夫人也无法发作什么。

    沈复在家里守灵到“七七”结束,没有一个人把家事告诉他,或是为丧事找他商量。沈复自己惭愧做儿子缺少侍奉父母之道,所以也无脸去询问情况。沈复心里当然是悲愤地、凄凉地,他觉着自己已经被这个大家庭抛弃了,他不再有在这个家庭里说话的权利与份量,他成了让沈氏家族讨嫌的一个人儿,他这个长子当得甚是失败与悲凉。

    有一天,忽然有讨债的人登门来饶舌叫喊,这是冲着沈复来的。沈复出去应付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债不还固然应当催要,可是我父亲尸骨未寒,我家还在丧期当中,你们乘势凶狠地上门追讨,未免做得太过份了!”他们其中的一人私下对沈复说:“我们都是有人招呼才过来的,至于这个人是谁,我不能明白地告诉你。你暂时先出去躲避一阵,我们应该向招呼我们来的人讨还欠债。唉!你们沈家兄弟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不说也罢,······”沈复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对索债的人说:“如果是我欠下的债务,我是一定会偿还的,现在我家正处家父丧期当中,你们先赶快回去吧!”这伙要债的人这才唯唯诺诺地散去。

    “衣冠之家”这下被“斯文扫地”了,沈复心中的悲与痛是难以名状的。

    弟弟沈启堂竟然趁父亲丧期的时候指使别人上门要债闹事,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彻底赶哥哥沈复出沈家。沈复的心悲凉透了,兄弟友情啊,同吃一个母亲的奶长大的亲兄弟啊,竟然这般阴狠与无情。

    沈复怀着极大悲愤,气呼呼地喊弟弟启堂过来。沈复明明白白语气坚定地告诉启堂:“我这个做哥哥的虽然不肖不孝,可也并没有作恶多端,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说因为我已经过继给堂伯父为后嗣,我过继给别人做儿子,亲属关系是降级了,可是我从来没有因为过继而拿人家一点财产。父亲大人的性格你也知道,家父是慷慨豪侠之人,父亲在我幼年时将我过继给堂伯父素存公,是为了沈氏大家族各房的人脉兴盛,对家父的这点做法我没有任何意见。我这次回来奔丧,本来就是为了尽人子之道,哪里是为了与你争夺家产啊!男子汉大丈夫以自立自强为贵,我既然是一个人回来,仍旧会一个人出去的!启堂弟你不用多虑了!”沈复说完这些话就返身进入父亲灵堂,思前想后,想到兄弟之情如此淡薄脆弱,想到弟弟如此无情又阴险地对待他,沈复悲从心中来,他控制不住自己悲伤被冤枉的情绪,忍不住痛哭起来,这痛哭既为自己,也为父亲;既为弟弟,也为沈氏之家。沈启堂尴尬地站在那里,脸红一阵,青一阵、又白一阵。

    父亲丧期结束,沈复叩头辞别母亲,又去了女儿青君的婆家,说自己要到深山里去求助神仙赤松子(神农时的雨师),一个人去度过世外风雨无阻的飘荡日子。女儿青君劝阻父亲不要这么悲观地想与做,这时候沈复的朋友夏南熏、夏逢泰兄弟俩也听说了沈复准备抛家去度世外的飘荡生活,夏氏兄弟俩马上赶来劝阻沈复不要动此消极念头。夏氏兄弟大声规劝沈复:“你的家庭到了这种地步,固然是要让你悲观、动怒,但是你的父亲离世而母亲还活着,妻子病逝了而儿子还未成年,你竟然要飘然离家出走,你能心安吗?”

    沈复凄凉地问:“那我又该怎么办?”

    夏南熏说:“奉劝你暂时屈身居住在我家,听说石琢堂在官府中有告假回乡探亲的来信,你为何不等他回来后去拜见求助?他必然会帮助你安排个职位的。你与琢堂大人是总角交(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开口向他求助,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复担心地说:“家父的丧期还未满一百天,兄弟你家又有父母双亲在堂,恐怕多有不便。”

    夏逢泰赶忙说:“我们兄弟俩特意来邀请你去我们家暂住,也是我们家里老人的意思啊!如果兄弟你认为自己丧服在身不方便执意不肯去我家住,办法还有一个,西边不远的地方有个寺庙,里面的方丈与我关系很好。你先到寺庙住下来,你认为怎样?”沈复答应了夏逢泰的安排。

    青君对父亲说:“祖父遗留下来的房产,价值不下于三、四千两银子,父亲既然对家产已经分毫不取,难道连自己的铺盖行李也舍去不要吗?等我去取来,直接送到寺庙里父亲的住处就是了。”女儿给沈复带来的除了行李之外,又有沈复父亲沈稼夫遗留下来的图书、砚台、笔筒等物品数件,这些文化人的东西沈启堂夫妇二人都没有兴趣。

    沈复友人夏氏兄弟俩,哥哥夏南熏字淡安,弟弟夏逢泰字揖山,他俩与沈复的友情亲如兄弟,甚至超越了兄弟间的感情。

    夏淡安、夏揖山两兄弟,萧爽楼的主人鲁半舫,状元石琢堂,陈芸的盟姊华夫人,······正因为沈复夫妇有了这些异姓骨肉般的好朋友,才让夫妇俩在冰冷的命运中觉得人间还有温暖存在。

    沈复被寺僧安置在寺院的大悲阁暂住。大悲阁坐北朝南,东面设神像。隔西边一间设月窗,正对着佛龛,本来是用作佛事者斋食的地方。沈复即搭床于大悲阁,临门的地方有关公塑像,提着大刀的立像,极威武。院中有一株银杏树,粗壮得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浓浓树荫覆盖着整座大悲阁,夜深人静时候,大风刮着银杏树的声音如狮子吼。

    好友夏揖山经常携带酒菜果品来看望沈复。两人对酌时,夏揖山问沈复:“你独自一个人住在这里,夜深时分睡不着,你有没有感觉害怕?”

    沈复说:“我一生坦荡正直地做人,胸中没有一点儿肮脏的杂念,哪里有值得害怕的地方?”

    沈复住在大悲阁没有多少日子,天开始下大雨,倾盆如注,这场大雨通宵达旦地竟然下了三十多天。沈复独自一个人处在这样一种风雨交加的环境,他住的大悲阁屋顶上就是古老粗壮的银杏树罩着,他担心这场连绵不绝的大雨会使银杏树断枝,如果粗大树枝断了压下来会压垮屋梁毁坏房子。沈复无处可去,只得在心里默默祈祷神仙保佑,让他度过这段困难日子。大概是老天可怜沈复,他竟然在这场连续三十多天的暴风雨中安然无恙,银杏树没有断枝压塌下来,大悲阁也没有受到一点损伤。这场持续时间长久的暴风雨对当地的破坏是严重的,寺院周边地区坍塌房屋不计其数,田地庄稼全被淹没。

    沈复不理会屋外的暴风骤雨,其实他也无法出门去,他整天呆在寺庙里,与僧人们一起作画,以打发寂寥时光。

    直到七月初,这场暴雨才停止下来,天也开始放晴。天气转好了,夏揖山的父亲夏莼芗有生意要去一趟上海崇明岛。莼芗先生邀请沈复与他一同去,他让沈复给他做一些文字笔墨工作,酬金是二十两银子,他给沈复开这样的丰厚酬金是带有抚助朋友的意味。夏氏一家人对沈复都很好,特别是夏揖山,他与沈复的友情是经得起时间与处境考验的。

    沈复从崇明岛归来后不久,正值沈稼夫即将被安葬的时候。沈启堂指令侄儿沈逢森去找自己的父亲沈复,要逢森带话给沈复,他对逢森说:“叔叔因为要安葬父亲缺一些钱,请你父亲支助二十两银子。”逢森来到寺庙父亲的住处,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地将沈启堂的意思说给沈复听。沈复想也没想,准备将崇明岛一趟收入所得的二十两银子全部拿出来让逢森带给启堂。正好夏揖山在场,揖山坚决不允许沈复这样做。他对沈复说:“不知你这个人是太善良还是太软弱老实,你这个弟弟如此欺负你,你还这般慷慨地为他考虑,他继承了你们沈家的全部家财,难道他真的会差这二十两丧葬费吗!他这样做是骑在你的头上欺负你,我们作为你朋友都看不过去了,你弟弟这样做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你看你自己都困难到了什么程度啊!”

    沈复羞与涩地说:“我作为人子为葬父出二十两银子也是应该的。”

    夏揖山反对说:“按理说你是出嗣之子,你弟弟启堂才是真正的沈家继承人,他得为这场丧葬挑起全部责任,你为了良心上好受一些,这次葬父你可以出一点钱,我认为你拿出十两银子够了,这在道义上是说得通的。你弟弟继承的家产恐怕得值几千两银子吧,你这样苦熬自己为弟弟着想,没良心无仁义的他恐怕还会偷偷嘲笑你的愚痴呢!”

    沈复沉默不语,脸上显露出痛苦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沈复苍白无力地对夏揖山说:“就按你的说法办吧。”沈复拿出十两银子让儿子逢森带给弟弟启堂。

    安葬父亲沈稼夫的那天,沈复带着女儿青君、儿子逢森去了墓地。在父亲的墓前,沈复号啕痛哭,他的心情极其复杂。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他读书识字的情景;他想起了父亲为他选择杭州名师赵省斋读书求学的情景;他想起了父亲为他安排人生出路将他托付给盟弟蒋思斋随从习幕的往事;他想起了父亲亲自带着他培养他一起行幕的日子;他想起了父亲粗暴式武断并误解他委屈他的伤心往事;他想起了自己的放荡不羁的往事;他想起了自己与妻子陈芸做过的那些“出格”事情进而惹父母生气的情形;他想起了妻子的悲凉去世;他想起了自己的坎坷不幸经历;他想起了自己过往种种悲伤的往事;他想到了自己的叛逆不孝;他想到了因为自己而给大家庭带来的麻烦及对家族名声的损害;他考虑到了年迈的母亲;他望着女儿青君、儿子逢森而深深地羞愧,“我这个父亲当得如此不合格啊!惭愧啊!”他痛心疾首地暗骂自己!他想到了自己当前的困境,进而联想到自己人生的惨败,他发现自己前途迷茫,他觉着自己在羞辱地活命,苟延残喘。最让他感到痛彻心扉的是,身为沈家长子,又是读书人出身,他竟不能延续上代撑起沈家“衣冠之家”的家门,而且他还因为缺钱救不了自己心爱的病妻直至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他让女儿做了人家的童养媳,他让儿子早早地断了学业而去做贸易学徒。天啊!“衣冠之家”竟然落到了如此悲惨的地步。

    “我不是个男子汉啊!”沈复悲愤地在心里呼喊道,泪水如撒豆般滴落不止。

    沈复跪在父亲的坟墓前,直把自己想得脑袋爆炸,然后才踉踉跄跄拖着铅重的脚步下山。他没有家可去,他仍旧去寺庙的大悲阁歇息,大悲阁里正好可以住他这个大悲人。

    九月末,夏揖山要去东海永泰沙,夏家在这里有田产,他要去收田租,他邀请沈复一起去,即作游玩又可散心。夏揖山与沈复在永泰沙呆了两个月,两人归来时已经是残冬时节了。大冬天的,夏揖山见沈复还坚持要住在大悲阁实在于心不忍,力劝沈复住进了他家的雪鸿草堂。该年年末,沈复在夏家度岁迎新春。夏揖山,真乃沈复的异姓兄弟骨肉啊!

    沈复在寺庙的大悲阁住满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他住在大悲阁不是为了心甘情愿地事佛,而是无奈当中迫不得已的逃难,忆往昔他是居住苏州沧浪亭畔,而今沦落到在寺庙里孤独栖身,恍若隔世了吧。命运真有一双无形的妙手,它让沈复享受,它让沈复遭罪,它让沈复笑,它让沈复哭,它又让沈复哭笑不得。

    清嘉庆十年(乙丑年,1805),沈复四十三岁,此年纪是中年中的中年。这年农历七月份,沈复的“总角交”好友石琢堂从都城北京回到家乡苏州。石琢堂的出现对困顿中的沈复来说正是应了一句老话:“吉人自有天相”。

    石琢堂名韫玉,字执如,琢堂是他的号。石琢堂是苏州吴县人,与沈复同里,他出生于清乾隆二十一年(丙丁年,1756),比沈复大七岁。石琢堂于清乾隆五十五年(庚戌年,1790)以一甲第一名成为殿撰进士,也就是俗称的状元,这一年石氏三十五岁,沈复二十八岁,随父在扬州行幕。乾隆五十七年(壬子年,1792)石氏充任福建正考官,这是一个名利双收的肥缺,既可以带来丰厚的收入,又可以笼络举试门生,为日后的官场道路拓展人脉。之后石氏又被朝廷派往湖南视学。清嘉庆三年(戊午年,1798)石氏被授予四川遗缺知府,嘉庆四年(己未年,1799)补授重庆知府兼护川东道。白莲教起乱时,石琢堂既做知府又戎马入军,平白莲之乱,享有功绩。石氏著作有近二十厚册的《独学庐全稿》存世。

    声名煊赫的石琢堂回到故乡,沈复前往石府拜见,俩人相见甚欢。

    农历七月三十日,石琢堂葬亡妻蒋淑人于吴县西碛山祖坟的西边,九月石氏纳姬陈氏。

    九九重阳节那天,石琢堂携带家眷离开故乡赴重庆任职,邀请沈复一同前往。沈复临行前向母亲话别,此时沈母陈夫人已不住在自己的沈家,而是住到了第九个义女家里,此义女的丈夫叫陆尚吾,慷慨接受了异姓岳母大人来自己家里住。沈复父母各有认义子、义女的喜好,沈父沈稼夫认了异姓子二十六人,沈母陈夫人有异姓女九人,陈夫人眼望着夫家沈家败落,她到老了还是住进了义女家里残度余生,也堪称是一种不幸或幸运吧。沈稼夫遗留下来的沈家房产、家产被他的二儿子沈启堂,说准确一点是沈启堂夫妇变卖,早已归属他人了。知名幕僚沈稼夫继承下来的“衣冠之家”及“居苏州沧浪亭畔”的高雅门第声名,到这时可说是灰飞烟灭了。一个人家与朝代一样,都处在毁与建的宿命中。

    陈夫人见到自己的长子沈复,就眼泪汪汪地嘱咐沈复:“你弟弟这个人是靠不住的,你作为家中的长子必须努力行动起来。沈家如果要重振家声,就全部依靠你了!”

    沈复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嘱咐,低头沉默无言。

    陈夫人望着自己四十三岁的大儿子,她心里面也是排山倒海,大儿子的命很苦啊,中年丧妻,一双儿女零落地安排出路,草草了事。陈夫人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她发觉自己以前对大的儿子儿媳有些偏见与不疼爱,造成大儿子的坎坷生活她觉得自己与丈夫沈稼夫也该多少负些责任的。老夫妇二人疼爱小儿子沈启堂夫妇二人,到头来竟然落得沈家祖产不保的境地,一门“衣冠之家”衰弱到如此地步,作为女主人的陈夫人悲凉不已,丈夫撒手西去了,而让她这个活着的老太婆尝受后面这无尽的寂寥与悲苦。

    陈夫人一想到眼前这个人到中年的憔悴儿子,从此又要离开故乡,去几千里外的地方谋生,她悲从心里来,老泪纵横地忍不住起身去抚摸儿子的头。沈复抬起头来,同样地眼泪婆娑,哽咽着不能开口说话。

    “母亲大人,您保重啊!儿去了。”这是沈复叩别母亲最后说的话。

    沈复这次要跟随石琢堂离开家乡去几千里外的陌生地方,他最放心不下的是儿子沈逢森。逢森儿命苦啊!沈复悲叹着儿子。逢森十三岁就停了学业而去做生意方面的学徒工,十五岁时丧母。沈复望着自己面前的儿子,儿子今年虽然十七岁,嘴唇与下巴也能看出有一些茸毛出现,但毕竟儿子还是稚嫩的,儿子还需要父母的照料才好,然而家庭的变故让儿子过早地品尝了人生的艰辛,这是做父亲的无能啊!沈复羞愧地在心里呼喊。

    逢森很懂事,眼见父亲要离开家乡去遥远的地方,他反而担心起父亲来。

    “父亲大人,您这次去这么远的地方,您自己要保重好身体啊!”

    沈复望着懂事的儿子,心里面流过一阵暖意。

    “森儿啊,父亲会照顾好自己的。儿呀,你在店里做事辛苦吗?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免得为父在外担心你。”

    逢森回答父亲:“嗯!父亲大人不要为我担心,我这么大了,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沈复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的微笑。

    “儿啊,你有时间的话多去看看你青君姐,你们姐弟俩要互相安慰相互帮助,我作为父亲对不起你们姐弟俩,你父亲无能啊!”沈复吩咐儿子,声音有些哽咽。

    “父亲大人,您是天底下少有的男子汉,您永远是儿的好父亲。”逢森宽慰沈复。

    沈复沉默了一会。他既为儿子对他的肯定感到高兴,他又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

    “森儿啊,你今年也十七岁了,等父亲做完这次幕僚回来,我就为你寻一门亲事,你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不能因为我的困顿而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与前程,这也是你母亲临死前最大的一个心愿啊!”

    逢森听了父亲的话点了点头,他想起母亲陈芸,禁不住抽泣起来。

    沈复走过去安慰自己的儿子,父子二人抱头哭在了一块。

    沈复跟随石琢堂一行人动身那天,逢森坚持要送父亲一程,沈复本来不同意逢森送他,但是当他看见逢森眼泪要落下来的样子,他同意了儿子的这点请求。

    逢森送沈复到离家几十里外的一个地方,突然地,逢森望着眼前的一条河落泪不已。沈复理解儿子已经懂得了“伤离别”三字的含义,他嘱咐逢森不要再往前送他了,就此分别吧,逢森恋恋不舍地不想就此离开父亲,最后是在沈复以命令的口气不许儿子再送了,这样逢森才停止脚步不再往前送父亲。

    沈复一行人上了船。船驶出很远的地方,沈复还看见儿子逢森如一粒豆子般大小立在河岸边望着远去的船。沈复的心被揪得疼痛。

    船出了京口,石琢堂有个老朋友王惕夫在淮扬盐署任职,于是船只绕道前去会晤,沈复也因此在扬州码头上了岸。沈复上岸后直奔扬州西门外的金桂山,他去看望妻子陈芸的坟地,向亲爱的妻子说几句知心话。

    “心爱的淑姊,我这次出门远行西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江南,等我回来的时候再来看望你。芸妻,逢森快长成大人了,青君也很好,你安息吧。”沈复在陈芸的坟前默念。

    大家重新回到船上之后,船由长江溯流而上,一路上大家见有山水名胜与古迹就泊舟游玩。

    到了湖北荆州,石琢堂半路上接到升任潼关观察使的任命。于是沈复与石琢堂的儿子石敦夫以及石家眷属们,被暂时安排住在荆州,而石琢堂本人则带了二名仆从骑马快速去重庆交割官务。石琢堂在重庆度岁过年,然后经成都过栈道去潼关赴任潼关观察使的职位。

    第二年,即清嘉庆十一年(丙寅年,1806)农历二月,沈复与暂寓荆州的石家眷属才开始由水路往潼关赶去会合石琢堂,船行至樊城(今湖北襄阳)登陆,然后由陆路直奔潼关。这一路的长途跋涉,不但花费巨大,而且因为人多行李多,累死马匹,折断车轮,一行人也是备尝辛苦。

    等大家赶到潼关与石琢堂会合之后才三个月时间,石琢堂又被升任为山左廉访(相当于山东省的司法长官)一职。这个官职要求担任者两袖清风,具备清廉的名声,石琢堂于是决定不带家属一起随行赴任,安排眷属暂时借住在潼关的潼川书院。

    直到农历十月底,石琢堂才用担任山左廉访一职几个月来的俸禄,派专人来潼关接眷属去济南团聚。专人来时还给沈复带来了一封家信,信是女儿青君写来的,在信中青君告诉父亲,弟弟逢森已于四月间去世了。沈复双手颤抖读完此信,一阵眩晕之后,他瘫坐在椅子上,等他清醒过来后,他才嘴唇哆嗦地哭喊开来,“森儿啊!你怎么忍心这么年轻就离我而去啊!”他老泪纵横地只反复说这一句,石家眷属们都过来安慰他,对他家的不幸遭遇唏嘘不已,陪着眼泪共哀伤。

    十八岁的沈逢森,一个刚刚长成的小伙子,死了!令人痛惜不已。十八岁就死去,是让人悲伤不已的半夭折,他连半世都没有过到,就被命运永远带走了。吴地人认为,人活到三十六岁死亡,才刚刚够得上不算中道夭折的本寿,十八岁死亡的人,也仅仅是活到了本寿的一半享年。呜呼哀哉!哀哉呜呼!沈逢森!沈复与陈芸的独子。沈逢森,沈复与陈芸唯一的心爱的子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沈复伤心欲绝之后慢慢回忆起去年九月逢森送别他时忽然落泪不已,想不到这竟会是父子俩永远的诀别啊!难道真是逢森的心灵里已经预感到他与自己的父亲将要在不久的时间里永诀吗!

    沈复默默地想念儿子逢森,默默地暗自流泪。呜呼哀哉!亡妻陈芸仅存逢森一个子嗣,随着逢森的离世,他与陈芸衍生续嗣的希望彻底破灭。

    沈复浩叹!

    石琢堂听到好友沈复中年丧子的不幸消息,联想到沈复前三年又中年丧妻,他为好友悲惨与失落的命运感慨长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饱读诗书的文人深深懂得这句话的威力,而沈复此时穷困潦倒,断然是娶不起妻妾的,石琢堂于是买了一个小妾赠送给沈复,让缠绕太多不幸的好友重新进入春梦,顺便的话可能的话,那就再延续你沈复的子嗣吧。

    石琢堂赠送给沈复的这个小妾名叫华萼。华萼颇为不俗,差不多是陈芸生前所希望的可以与自己丈夫相配的“美而韵者”。

    从此以后,在扰扰攘攘的人世间,沈复又不知梦醒何时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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