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节,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外奋斗十多年的我的一位叔叔回家了,在外办了公司,挣了大钱,一人出资办了许多活动,晚会,球赛,都有,更让人开心的是,我那位叔叔还买了一头猪,请所有亲朋吃饭。虽然我和那位叔叔的血液已经分离成两个不同的品种,但还是去了。
吃饭,总要喝酒,我们喝到了九点多,很多人都散了。叔叔的父亲才从田里回来,扛了根木头,我们叫他,也只是鼻音嗯了一声。我是叫他三爷爷的。三爷爷拿了大碗,装了饭,随便夹些菜,跑一边吃去了。
我回家的时候,爷爷还没睡,在看电视,我向爷爷夸赞那位叔叔,说他初中毕业就有这种本事,真了不得。爷爷笑了,说本事跟学历没多大关系。我很郁闷,三爷爷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有叔叔这样的儿子。爷爷说这是命,接着便讲了一堆旧事。
那位叔叔虽然很有本事,却也比不上他的爷爷,也就是我太爷爷辈的。那位太爷爷,家里是地主,占了全村一半的天地,还全是肥的。太爷爷读过书,一表人才,能说会道,胸有谋略,整个县提起他,没有人不知道。解放那会儿,太爷爷刚二十多,早已县里闻名,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他的父亲,也把家产全交给他打理。
爷爷说,解放军来之前,从没人知道什么是部队,大家都去看,一队人,整整齐齐,爬上村对面的岭,有人说是去县城。后来,分了一个排到我们村,排长很雄壮,很威严,对孩子却特别好,爷爷说自己也得过他的糖吃。第一天,太爷爷就把他们请到家里好生招待,第二天就主动把自己一半的田拿出来分,听说还跟太爷爷父亲吵了起来。排长见太爷爷觉悟挺高,就让他做土改队队长。那段时间,太爷爷带着几个兵,附近几个村到处跑。最后,十多个地主,一半杀头,一半主动拿出田来分,几乎所有人都痛恨太爷爷,骂他断子绝孙。
那位排长走了后,来了个书记,刚来就夸太爷爷做得好,思想觉悟高。书记来了后,又清理的剩下的地主,只剩太爷爷一家。不久的一个晚上,书记跟太爷爷和太爷爷父亲吵起来。太爷爷第二天披了孝袍,宣布愿意把所有田地拿出来分。那时三爷爷也就几岁,什么都不懂,跟着村里的孩子瞎嚷嚷。不久后,太爷爷还是被抄家了,所有积蓄,粮食、金银,都洗劫一空。太爷爷自然不愿意,闹的结果,是往自己身上凿窟窿的痛。
分田后没几年,公社出现了,村里作为生产队把所有人的田聚到一起,三爷爷也要做事。不过每天晚上,三爷爷都跑到山上找野果,那时野果是很少的,不过三爷爷总能找到,也练就了一双夜眼。太奶奶,也就是三爷爷母亲,慢慢把三爷爷拉扯大。
文革波及到村里,就有了“扫四旧”。三爷爷和太奶奶被捆着,跪在村口大树下,所有人都去看。在挂破鞋的时候,太奶奶无法忍受,撞了大树,三爷爷照样游了几个村。有人曾问三爷爷,说他父亲那么本事,有没有想到他那时的困顿。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太奶奶的骨头被扔在哪里。现在那树还在那里,每年换几片新叶,掉几片老叶。三爷爷被放到离村里很远的一个牛棚,冬天烧炭,夏天种田。我不知道三爷爷看到自己烧的炭被无偿带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改革后,三爷爷分到了田,每年都有粮食吃,还库存得有。娶了三奶奶,回村里建了房子,却总是早出晚归,到田里天没亮,回家也总是黑了好久。久而久之,有了个“夜蜻蜓”的外号。很多人说三爷爷没用,如果太爷爷还在,过不了几年定能翻身,可三爷爷始终刚刚温饱,足以看出他没本事。我爷爷说也曾问过三爷爷走夜路为什么不怕,三爷爷说他压根不信鬼神,不然该有多少人晚上睡不好,做恶梦,被索命,况且恐怖的看的多了,也就不怕了。
爷爷长叹了气,古话说:一代岩鹰一代鸡,一代雄来一代迂。这,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