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节的前一天晚上,田景洪至十二点也不能入睡,于是起床,在房里溜达。妻子带着儿子去外婆家了,屋子静悄悄的。街灯传到四楼,已经开始微弱了,像不朗照的月光。透过窗子往下望,高度压制了血液,急促了呼吸,让人略带些不安。田景洪记起去年来了,去年清明,他是回家的,今年,不回了。
那天中午,一个人驾车,走了整整一个早上,才回到老家。车子还没停,侄女就跑过来了,兴奋地叫叔。田景洪从车里拿了些东西,让她带回家,还问爷爷在不在家,侄女蹦蹦跳跳地跑了。田景洪望了望自家老屋,十分破损了,基脚塌了半边。慢慢走去,老屋也慢慢走来,距离拉近,心底的恐惧也渐渐翻动,开始不安起来。
小路长了许多草,没草的地方也有了青苔。钥匙插进锁孔,转不动了,锁没打开,锁链却断开了,早被侵蚀了。推门进去,送给田景洪的是腐烂的味道和破败的景象。吊脚楼,走廊的角落堆有一堆瓦砾,大伯告诉过他,冬天下雪结冰,房顶塌了一片。田景洪抬头,塌了的那片大伯用木皮简单地挡了。基脚塌了,走廊有些倾斜。房子许久不住人,就容易有霉味,木板也十分陈旧,吊着很多蜘蛛网。祖宗牌位倒是有些整洁,田景洪想是大伯来整理的。翻了翻,找到些香纸,田景洪烧了,把香插上,这时大伯进来了。
大伯说他也很久没来了,大门都朽了,问田景洪要不要把房子再修修,那可是以前分家的时候他父亲建的。田景洪说不知道,修了也不住。大伯闻到香的味道,看见田景洪做的,说他不该这样祭拜,最起码得有酒有肉。
两人说一阵话,走出房子,去他大伯家。以前回家,田景洪还在老屋睡过,现在是不能睡了。田景洪扛了两包东西,大伯也拿了些。
吃饭时候,田景洪问大哥去哪儿了,大伯说给人伐木去了,过几天得回来,田该犁了。饭后,大伯拿鸡去杀,田景洪买的,又抓了自家的一只。田景洪打开包裹,里面有给大伯伯母带的衣服鞋子,每次回去田景洪都会买的,还有一些吃的。侄女的比较难买,每年都长大,还好田景洪妻子总是买得很对。
大伯弄好了后,用扁担挑着两个篮子。田景洪拿了刀,两人慢慢往山上爬。本想去帮大伯挑的,只是田景洪自己空手也没大伯走得快,只能陪着说话,还呼呼喘着粗气。路上遇到一些同村的人,都热情的打招呼,一个村,全是熟人。
先去田景洪奶奶那儿,都快到山顶了,田景洪不知道以前的人怎么会抬着灵柩爬那么高的山。坟上自然是荒草丛生,枯萎的瘫软在坟堆上。
田景洪爷爷的坟其实离村子比较近的,只是先去奶奶那儿,再到母亲那里,成了习惯。离开奶奶那儿,是下坡路,路边的树把枝丫伸到路中间,本来就是小路。田景洪记得,小时候放牛,这些路边都是光的,现在长满的嫩绿草木,是希望的生命,还是衰落的气息。
母亲那里,大伯什么都不弄,坐到一边抽烟。大伯那一辈人,明理,同辈是不好祭拜的,更何况还是自己弟媳。田景洪摆了祭品,倒了敬酒,放了鞭炮,磕了头。磕头,对老去的人,是传统,仅有的快要灭绝的传统。田景洪看着母亲石碑,想到了父亲,父亲挤在公墓里,与这里相隔甚远。突然,田景洪发现自己找到根了,营养不良的根,开始生长,吸收土壤养料,而那埋在土里的棺木,便是种子。
田景洪发现爷爷的坟并不荒,大伯说他常来割草。按上坟的流程走一遍,田景洪磕了头,大伯坐在一边,依然抽旱烟。
大伯说田景洪父亲病的那会儿,打电话来告诉他想回来,叶落归根,死也要死在老地方,可是他都走了这些年了,也没去他坟上看看。
田景洪说到一个地方久了,自然就会生根。
大伯的话是这样说,但老的人,总也想回到原来的地方。
田景洪说不想要那房子了,叫大伯拆了,可以当柴火。
大伯说很多人都出去了,留下很多田地,自己也跟别人要了些种,有人在田边修了仓库,很方便,自己也想弄一个,这样正好把老房子拿去用。
田景洪望了望天,又看看爷爷的碑文,感觉到自己的根好像又没了、断了、找不到了,没了根的树木,要怎样活下去。断了的根,在哪里?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还有一两声喇叭。四楼的高度,根如何能触碰到并且敲破坚硬的水泥壳,扎到土壤里吸取养料,抽枝发芽。
田景洪去看了看明天去公墓准备的东西,确定一下,又想起白天在电话里要大伯去母亲坟上看看,也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