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个人简介 : 冯雅颂,原名熊金来,河南人,中学教师。半生草草,转而爱诗,爱散文,爱无关生死的美好与淡泊。中文系毕业,多年以后才试着用文字记录一些心情,文学艺术是流动的而非固态,就更增加它的美感和虚幻。
《 落 英 》
在世界的尽头,你是否
依然把我的手,置于掌中
我们一起,沉入大海蓝时的鲸落
或者森林深处的鹿群
让美好,也在美好的它们之中
简单地发生
你我是尘世的一对凡夫凡妇
也曾一起,在寺庙的佛前拈香
在莲花池边许下愿言
终有一天,人间烟火的尽头
忽然大雪纷飞,而后永远地寂寂无声
那时,我们耕作过的山谷
生长出三千里红紫芳菲的风
阳光、土地和雨水
把一桩老旧的人间情事和你我的剪影
栽种成某种春天的意象
在属于我们共同的,孩子们的眼睛里
落英缤纷
《 我是一颗星球 》
我是一颗星球
在星河鹭起的远处
和你一样,我是河汉的一枚星宿
你看不见我,如同我不识得你
我在自己的时光里静寂、黯淡
你路过我,我也途经你
我们互相致意,以沉默,以忘记
我是一颗星球
这里的风景都是我的故国
我的泥土在烈火中发生美丽的窑变
更多时候,它借助细雨萌芽和芬芳
我看到一切与春天和秋天相关的事物
比如一条走向春野的河流,一枚跌进秋叶的落日
一场落花流水的远游,一穗云雀口中的谷实
我从远处看见它们,宛如看见温暖的我自己
我是一颗星球
这里没有国王和士兵
没有权杖与屠戮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居民
长年累月地生长在这里
有时,他们中的一个短暂离开
也许,某一次便是永不回头的远行
这颗星球,却始终有他们的席次
我不够辽阔,忧伤的时候
只能看到落日和他们的肩膀
我是一颗星球
允许流浪,允许安居
允许冰雹,允许雨露
允许雪迹,允许虹霓
我是万千可能,我是亘古如一
我允许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我允许日出月落,日复一日
我允许,我只是小小的我自己
《 最后一个季节是冬季,这令我幸福 》
炉子里的火光舔舐一把古旧的铜壶
壶中茶水轻声嘶吼
冬天,尚有足够的柴薪和粮食
我的房间温暖可爱
如一把铜壶,如一个人小小的心脏
亲人都在。每张面孔都比平日亲切和生动
言语和缓,柔软得像是触碰一片云
在他们那里,这一生我从未错过
我将要犯下的过错,也被提前原谅
没有人离开,在漫漫冬天和寂寂长夜
雪花摇动稀疏的征铎,就悬在夜的脖颈
听啊,一朵朵簌簌的声响在催我动身
没有车马和舟船。此去,最是山长水阔
我却不必行路,只需静静地
静静地睡着在梦里和梦外
最后一个季节是冬季
这令我幸福。仿佛一树梨花开落在春夜
仿佛一群粉蝶,收拢四瓣的轻翅
我把四季从怀中取出
还给河川、星空、草木、鸟兽
甚至一块石头,有名字的和没名字的
怀揣孩子的单纯和勇敢
我要赶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路
出发之后不再回头
并且绝不和任何人提及再见

《 夜 雨 》
屋子在雨里,我在屋里
灯光像一枚薄薄的茧,缠着我
——这感觉让人安心
那些迷路的人和事,自己摸上门
找我,仿佛羊群走入
它们的草场。世界瞬间寂静
绿色直直站立,忘记抖动
而明天是一株狗尾草,在风里摇晃
我要以怀抱婴儿的姿势
抱紧它,对它谈情说爱
也说柴米油盐的平淡和浪漫
今夜和秋叶一同睡进四面的雨声
连梦都是等待落笔的那种干净
《 我 们 》
再仔细看看你,被岁月的蝴蝶
深吻的脸。不要告诉我
都这把年纪了
都这把年纪了
身体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我们应该回归泥土,重塑自己
但是,墙壁的时钟走得缓了
在时间的水岸静坐,我们是山与山的关系
两座山头对望,而山体默然相连
鱼儿啄食羊群和花瓣,也啄你伟岸的芬芳
风往头发——曾经的黑森林漫步
松叶的涛声连成一片海
日子平淡,天空都委屈
我听见你听不见的雨声
每朵雨下,都拆开我
隐匿在尘世的幸福
太阳跌进草窠,我要短暂离开
遁入黑暗为你掌灯。我是一支蜡烛
把自己举在风里
你回家的路上,夜太漫长
《 不 要 》
不要把我当成男人或女人
并不是人间的草木没有性别
我和你是兄弟,也是姐妹
高起时和你一样,矮下时也和你一样
不要把我当成钧瓷或昆玉
并不是我足够坚硬
我是泥土,也是石块
被生活的火燎重重烫伤
不要说我很美丽
美丽是年轻随口撒下的谎言
若我老了,你还能这么说
我一定从眼睛里推开满山的秋菊
指给你看我饮了一生的井水
我丢掉宇宙所有的星辰
只甘愿水中捞月的那口井
你看到了,忘乎所以地大哭,而后大笑
那时,我们挨得那样近
几乎做着同一个梦
《 我 》
我喝温的粥,晒太阳
养花,偶尔读书,画画
熟知许多植物的药名和温凉
轻轻走路,话里话外没有征讨和杀戮
我的眉目之间有春山,有秋水
心事是一池清潭
白鹭和浮云飞过来揽镜自照
我不美丽,一点也不
只不过接近一株植物
有星球的安静和寂寞
你听,人间总是雨声陡峭
令人惊心动魄。道路泥泞
我需要在落雨之前,把门窗打开
把月种在心上

《 给 》
红色的蔷薇和洁白的芦荻
以山水的身份彼此致意
风雪姑且退到千里之外吧
今夜,我要擦亮星宿
点燃人间所有灯火
想一桩微不足道的心事
其实整个白天,我一直在想
当风和水禽拨乱河水掌纹的时候
当一行人往田野走去
天边平添一抹烟云的时候
当太阳把自己的影子从一个山谷
搬进另一个山谷的时候
当白云下的野菊笑得糊涂
溪水反复渲染的时候
我想把它们统统给你,统统取来给你
可是它们不是我的,没有一样是我的
一想到这些,我就开始沮丧
如果无法喝退这场风雪
如果冰雪阻断山脉和河流
如果世上不再有道路
那么,当你饮尽冬季第一杯清酒的时候
阳光和梅花从空中俯身看你
寒意忽然回暖。万水千山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我从梦中来过
《 不要怕 》
来吧,从无端降临的事件中逃离
从虚拟的人生逃离
从我双眼的潭水径直跳下去,坠落我心里
不要怕你是一叶飘萍
这里有一年四季的白云和雨声
你推不开人世的铜墙铁壁
你够不着美丽的云翳
你哭泣时像一棵垂杨
不要怕,我就藏在你背后的身影里
一直在那里,仿若市井深处的寂寂小巷
仿若小巷深处若有若无的阴凉和花香
如果你要,它便是触摸天幕的地方
当你枕着一枝芦苇睡着的时候
能听到神灵之间的对话
你在这里,世界在你手里
《 余生做两个看水的人 》
天色真好,接近雪峰和忧郁
接近我们刚刚逃离的梦魇
阳光抱着你,像紧握一片树叶
天空蓝到我心里发慌
你不在的日子,月亮戳破房间的黑暗
满屋的花草绿得荒谬
假如你死了,我随着你也死了
在别人的眼睛里,一切依然很好
爱和恨只是一个人对事物狂热的偏执
把手松开吧,余生做两个看水的人
所谓风花雪月,潮汐与波涛
仅仅是光阴的事情,和你我无关
我只想把头靠在你手臂的篱墙
合上花翅膀,做月亮漫不经心
掉在人间的,那丛白色的落花

《 路 》
手心攥紧西风,我绝口不提冰雪的消息
你若要看,许多星宿便从粉色的掌上逃离
留下春天的光明和温度
靠紧我,相信东风和花信改写寒意
不要吝啬心房的屋檐,那里允许紫燕筑巢
让应该在春天发生的事情,也在心上发生
我们翻山越岭,必将先于他人看到太阳
我们跨过河流,每条水都浮现月亮的脸庞
我们来过的山水,花全部匍匐在脚下
我给它们取名叫————路
一直向前的方向
《十月的告别 》
十月的风声穿过身体的小巷
它走过我,不会回来
像一柄用钝的故事,像穿堂而过的人影
我被它收割和穿越
那些深埋掌中的哭泣
恍惚忘记交替的晨昏
变成体内的骨头
支撑我走过此后的年月风雨
多年以后,若我追忆今晚的月色而止不住悲泣
所有的泪水必然会得到宽恕
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亲手把自己取了下来
《 黄 昏 》
去小酒馆讨一碗粗茶
用一把椅子安置疲惫的身子,白发和皱纹
坐看红色的幸福,跌落长满花树的人间
昼夜交错的罅隙,必然有一些事物伺机降临
比如鸟的花翅膀,比如若有若无的风声
比如草叶子被揉搓后喑哑的苦涩
比如树干对于生长的记忆
这些呓语,都把我带进沉沉的梦境
喝酒的人走光了,惟我不敢离去
我害怕被荒谬的一生绊倒
你的名字从胸膛摔出来
我应该就此睡去,还是醒来?
也许,我不必不安
那个黄昏,出现在小酒馆的老人
她并不是我,而是你
想到这里,五十年后的某次黄昏
忽然风雨大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