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杨桦，河南淮阳人，偶尔写诗拍片儿。有诗散见于《星星》《绿风》《中国诗人》《解放军文艺》等。

圆融寺观钟（十首）

*送信的人跌倒在风雪里

风雪把道路草草掩埋
把他揉搓成一根摇摇晃晃的铁钉
年轻的邮差跌倒在风雪
怀里单薄又沉重的一沓叮咛
一声声唤他，慢慢醒来

那些年，从故乡到异乡
亲人们彼此交换着饥饿的消息
送信的人是救星，有时也送来药和粮食

他冻僵的手还活着，抱紧邮包
他敲响柴门，惊散黄昏回家的羔羊
善良的人站在庭院里，瘦瘦的一封信
如同一碗冒着白汽救命的热汤




*碎瓷

不知道什么时候碎的
仿佛来到尘世就是这样
一尊神像
化身为一个隐喻

洁白，艳丽，锐利……
一堆琐碎的形容词
不肯与尘土为伍
拒绝窗外的光吃掉

它碎在地上的样子
比神灵，更能让我清醒
黑夜里我时时听见
那咔嚓的一声




*埋到土里

小时候跟着父亲刨菜地
不小心铲断一条蚯蚓
父亲让我把它埋起来。说是
埋到土里就不疼了

如今父亲也埋到土里多年了
在土里还疼不疼
坟头的苍苍墓草是倾斜的
是不是，一直替他疼




*与我寒暄的人消失在江湖


闭上眼，感觉不到地铁在动
周围太喧哗，一刹那

会误以为一切都凝固了，世界
无意间卡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飞奔

与我寒暄的人刚刚离开
像脱钩的鲫鱼，游进水深处，嘴角带着血

*黑糖球

太阳再往下沉一沉
沉一沉就暗一点，小一点，就

更像一颗小时候馋过的
红薯糖稀做的黑糖球

捂在口袋里好多天
直到渗进了沙子

那种苦苦的甜早忘了。记忆最深的是
沙子在牙缝里坚贞不屈，嘎吱吱，嘎吱吱

还有她
嘴角的黑痣




*卢舍那


你脚趾间的青苔开花了
雨水如针，在它身上刺青

卢舍那，你哪怕站在石头里也微笑
当我身陷泥淖

异乡的驴子替我受难
热腾腾的早餐店，那些喝驴肉汤的人

刚刚烧香归来
鞋底上粘着几点新鲜的青苔




*圆融寺观钟


一块黄铜，要忍着多少苦楚，把自己
憋出浑圆的腰身

清晨的光踱过来
香炉的青烟爬上来
街市的嘈杂稀粥一样涌来
无助的人把影子烙进铜里，让无助的钟
替他诉苦

倒悬的大锅沉默，只要一张口尘世的
汤药和灰尘就要决堤
它抱住周围的一切：鸟鸣和月季花摇晃
琉璃瓦的绿锈和云纹一点点剥落
烧香的人
从心里掏出河水一样悠长的悲愁和夙愿……

沉重的撞击毫无来由
它忍不住一声低吼
它中原的口音威严浑厚
它说：中～

多么慈悲的一块铜，吼声是圆的
清晨的诵经声里，它抱不住自己浑身的颤栗

*磨刀


钢铁与石头狭路相逢
谁都不肯轻易服软

天下之大啊，这月色逼仄
尘世霍霍刮骨声

磨刀人在钢铁和石头之间徘徊。他要说服
两个铁石心肠的人交出陈年旧事，直到

一柄短刀，回到钢铁
一撮尘土，回到石头



*喜丧


抬棺人从大田回来
裤脚上沾着泥浆和哭声

辞世的人种进黄土
不再计入日后的收成

来不及擦汗
吃肉喝酒。风拿走纸钱和响器

黑蚁从桌子的裂缝窥视
伺机抢走自己的粮食

故去的人坐在他们中间
不曾动一下杯盏




*一根麻绳


一根手打的麻绳，粗糙结实
浑身邪劲和犟脾气

它从几百里外的窑场辗转而来
经历烫伤和风寒，没叫一声苦

一头捆绑一摞瓷碗，一头缚紧一尊佛像
它是威严的解差，又是细心的脚夫
时时防备它们逃跑

佛像憨憨的，碗也憨憨的
乖乖跟它走

到家了。佛像和碗各安其位
麻绳仿佛疲倦的壮汉，伸了伸懒腰

真是条好绳呢
我们还可以用它拴羊


2019年7月-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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