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可要旋紧了
那是个魔瓶
有人在远处
屋顶上竖天线
有几只鸽子
—— 余 怒
作者简介:余怒(1966—),当代诗人,著有诗集《守夜人》《余怒短诗选》《枝叶》《余怒吴橘诗合集》《现象研究》《饥饿之年》《主与客》《蜗牛》和长篇小说《恍惚公园》;先后获第三届或者诗歌奖、第二届明天•额尔古纳诗歌奖、第五届《红岩》文学奖•中国诗歌奖、2015年度《十月》诗歌奖、漓江出版社第一届年选文学奖•2017中国年度诗歌特别推荐奖、第四届袁可嘉诗歌奖等奖项。
▎心生象
从这儿大厦顶层俯瞰那些
道路汽车小贩行人那些
还没有找到宿主的光线像被人
按了快进键的视频闪烁雪花点
打开感觉器官旋即关上
你可要旋紧了那是个魔瓶
有人在远处屋顶上竖天线有几只鸽子
有人在玻璃幕墙上擦洗玻璃他
不时将耳朵贴在幕墙上通过察觉
他人来肯定自己的存在你是谁
华灯初上在楼顶上容易产生脱离此身
的想法我对着下面的喷泉广场
大声朗读自己的诗知我者谓之
繁星和天花乱坠不知我者谓之乱糟糟
(2013)
▎云 鸟
睡一觉起来看墙上挂着的
世界地图移动手指找班扎雷海岸
在波因塞特角与卡尔角之间我
没去过那儿心向往之更加疲惫继续喝酒
等待朋友们向我的屋顶空投食品他们会的
朝上望天空挂在天上湛蓝湛蓝纠正形而上下雪了
我有很多奇怪的爱好奇怪的朋友们语言
是不必要的因为幻听歪曲你所言同时
它也是无害的上帝和佛是两种货币相互可兑换
看在好天气的份上读诗吧拍打鱼缸使里面
的鱼感到轻微震动跃起又跌回水中怎么解脱我问你
窗外白云电线上鸟我的恍惚
(2013)
▎互相确定
正在消逝的部分。
有一个窗口向外。
我确定我醒着并且还在这里。
我喊起同室的伙伴,互相
确定。然后我们来到屋顶上。
很多建筑,高过
我们的屋顶,被雪覆盖,
吱吱嘎嘎摇晃;共振的还有
香樟树、华椴树、刺槐。
这时,我们可以用任何名称
称呼任何事物,不会因
一时找不到相称之处而恼怒。
(2015)
▎旅行札记
山脚下小旅馆显得空荡荡。窗玻璃外
布满鳞翅目昆虫。我试着把灯光调暗一点。
什么人去世了,远处传来熟悉的哀乐。
乐队里可能有新手,完全跑了调,也可能
因为悲恸,或被吹过幽暗乔木林的风所改变。
现在月亮支在东南天空一角,十分稳定。
像某个几何体,或空虚泛蓝的永恒。
宇宙难得这般寂静,有点出人意料。
我躺下来并且接受。并且没有痛苦。
(2017)
▎异地居所
最高的恐惧级别来自蓝天它
太蓝几乎是最斑斓的载体。
它带着你的妄想压着你。午睡
正需要它。除非失眠延伸至
白天而白天使人更懒。更换
席梦思床为石头床。它带着你
的体温现在凉了。用它对付失眠
有效反过来压着你。当然这牵涉到
位置的改变和此时心境。翻个
身嗅嗅自己而后知道你是谁。
况且气味需要门窗的帮助。
(2018)
▎命 令
写下来或雕刻。把看到的
编成一句话或制作成一个图形。
在生产线上你是工人在
自然中你是一个孤立的命令。
设想没有痛苦的感觉没有那根
痛感神经像痴呆症老人这可是
多年前的程序事先设定好的。
喜欢带着他的猫散步的他喜欢用
棍子逗猫玩耍将它挑起来高高
的看它翻身跳下以为乐。
(2018)
▎问
多少海棠花多少种绝望。
是多少萦回。
(2020)
▎长句子
睡觉前我们一起描述流星。
她说得太多。像一个长句子一样睡着了令人
着迷。是一个非常湿润非常懒的长句子。
(2020)
▎理想物种
总是试图说服别人,逞强之心依旧,不觉得
这么做徒劳又愚蠢。更糟的是,因文学熏陶,
学会了狡辩,凡事搪塞以“真理”和“不证
自明”,自比“与自然相抗衡的跳蛛式灵敏”。
夏夜里,朋友们围绕某个话题,喝着酒,谈兴
正浓,你突然打断他们,引入一个新话题。全场
陷入静默。你停顿片刻,继续说着,以掩饰尴尬。
出于礼貌,他们听着。即使作为知觉的一端,他们
也难以完成一次借用似的躯壳转移(需要多次
授权)——你去体会某个人无力完成一件事时的
心境。“是文学教坏了我。”——可以这样诿过于文学。
“学宠物藏起爪子”。路过宠物店,看见店员在给
猫狗们剪趾甲、洗澡、梳烫毛发;进入水族馆,
看见海龟们划着鳍状足,一跃一跃地嬉戏于铁栅
和玻璃墙围起的人造沙滩,你若有所悟。它们都
称得上是“理想物种”。还有例子吗?所有爬行的、
动中寓静的、仅剩触觉的:没人在意它们是些什么。
(2020)
▎极限说
你知道我的极限:五十四岁的裸体。智识和
行为,止于此。有形有声有色。它来自某一类
赠予或祭献(尚不明其奥妙,这种事是如何
发生的?)。他们说:因为你是诗人。我说:根本
不是。有一个极。形体和气息。一个概念的内涵和
外延。有另外一个极。日和夜。相向奔涌和反馈。
关于生的事情已经够让人困惑,万物之事呢?
如今,我没有了二十岁急于结识新朋友,巴望
找个人证明一下什么的劲头。但孤独,是属于
刚刚撕碎一头角马的鳄鱼的。它静静趴在沙滩上,
貌似懒散,实则有一种体现世界精神的法则的完美。
——不同于诗的法则。药剂师的药。唯意志论。
尽管现在的我综合了七岁、二十岁、五十四岁,感情
充沛,还使用了写作,仍无济于事。
(要明白,我们在哪——两极之间,是的。)
某一日,我去探望一位
生病的同行。他身上缠满花花绿绿的电线,我问他
意欲何为?他答道,他在遨游,
“到处留下我的标记。”
(2020)
本期约稿人:无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