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生只想与
永恒搞好关系
那些真幻莫辨的
事物
却一再对我
构成了
更合理的时空
—— 汤养宗
个人简介:汤养宗 1959年生,当代诗人,闽东首府霞浦人,出版有诗集《去人间》《制秤者说》《一个人大摆宴席汤养宗集 1984--2015》等七种。曾获得鲁迅文学奖,福建省政府百花文艺奖,人民文学奖,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诗刊年度诗歌奖,新时代诗论奖等奖项。
▎送第36届青春诗会15位诗人离霞浦又读《登幽州台歌》
每当到要紧处,我就要诵咏你这首诗
脱口而出或用心默念
有时也流泪,在人前就背过身去
为那伟大的虚缺,也为来的太早来的太迟。
活着,并被一首诗的气体
养到老,这是我个人最私密的一件事
人问:苍穹之下不过滚滚泥丸,管你鸟事?
答:想到风物宜人,想到爱就会死
我就有空茫,涕零,万世,与浩荡。
▎天马山斜塔
倾斜是一门心事。继而进入传说
说有另一条遗世的垂直之线
用于度量光阴的法则。
在这里,一个人的身姿终于战胜了八卦
并保持着大脾气
半倒的心扶住风中一切摇摆的事物
而护法的手自有天地在帮忙。
微暗的火说着半途而废的时光
许多铁石之物早已夷为平地
何为不败之身?永恒的奥义惊现惊险的斜度
▎临高角
望海处显然已无路可走
心怀大鹏之志的人
寻找天地间有没有留下一些记号
用以解答插翅难飞,用以
申辩:不为人知处
海神终究要
替我们再做下一些手脚
只见天然的巨大礁石直伸海面,海水
裂开,这里便是
人们说的“仙人指路”
天地只伸出一根指头
说深蓝便是出路,乱走的云
与惊慌的兽才相信其他意义
▎光阴谣
一直在做一件事,用竹篮打水
并做得心安理得与煞有其事
我对人说,看,这就是我在人间最隐忍的工作
使空空如也的空得到了一个人千丝万缕的牵扯
深陷于此中,我反复享用着自己的从容不迫。还认下
活着就是漏洞百出。
在世上,我已顺从于越来越空的手感
还拥有这百折不饶的平衡术:从打水
到欣然领命地打上空气。从无中生有的有
到装得满满的无。从打死也不信,到现在,还有期待
▎十番伬
石上种莲,海水里跑马
针尖上睡着娇媚的女人
虚空依靠踩不着地皮的那条腿
来及物,而衣袋里
那几粒星星与月亮的碎片
及物不及物?
我一生只想与永恒搞好关系
那些真幻莫辨的事物
却一再对我构成了更合理的时空
▎甘蔗林
那么多的糖水站立着,不修边幅
薄薄的皮,有点看不住
另一个朝代传下来的秘密
不说破,却很喧哗,也很荡漾
没有哪个村长能修改我的这种错觉
这是土地长出来的修辞学:
面临被砍头的人,都因为甜得
有点纸包不住火的模样。
刘翠婵干脆说:“甘蔗是甜死的。”
▎“7”
一说就饶舌,彩虹只现七种颜色
天籁止于七个音符
人有七窍,像那分身无术的北斗七星
所以世界不能再多:七天。
总是另一个暗房间
堆积着种种命中多出来或少掉的盘桓
不醉去仿佛就数不到十
我又进入新的传说
但依然纠结于一个无法相加又无法对齐的词
叫:不三不四。
▎盲画家的调色板
盲画家把画笔触向调色板时
阿根廷那边,另一个瞎子
正看管一座国家图书馆
这有点假,巨大的光芒在责令老虎
来完成眼睛不能去的地方
兰花用手摸到了自己留香的腹部
也有另一双鞋
在支持樟树们率性的奔跑,为了维护
这错觉,我有个朋友的网名叫:
牛头也不是马面也不是阎罗也不是
这相当于什么都是
相当于在空白处,他成全了
天下最斑斓的颜色
▎逻辑中音
整个音乐学院被逻辑中音锯得
肝肠寸断,合唱团的男女
用手抚摸腹部想找到左右牵扯,起伏
不登高,彼此与跳脱这些字眼的质感
同样是小团体,渔村的防风堤
被浪花一阵阵拍打着
坚守着看住与看不住的问题
我在小桥流水处散步
思考到人类的婚姻为什么会解散
而一群白鹤在湿地里是松散又敏感的
当中有相互看管的翩翩起舞
又有个人舒适感,写诗
在这里也陷入了顾左右而言他
不许变形,又收放于掌心
闽浙交界处的女人吵架像唱歌
就缘于过分强调咽喉处的
某个重金属,这本是朗诵者做的事。
我的心啊,总是不时地
被什么绊了一下,又回到和谐的整体中
▎森林里的戏法
凌霄藤身子里奔跑着豹子,在翻手的
还有那枚毒菇,用香气
让蚂蚁啃下,为的是弄晕它的想法
被带往高处,长出更多的毒菌
魔术是明摆的,空气里
到处是梯子,也有高速公路上
路标与互通口的交错
落果的瞳仁是铜质的,去独立,去明辨
在某个瞬间,动用的却是
王者般生生不息的心思
荡漾的血浆还包括不争一日之长,檀香树
是最慢的乌龟
天知道它后来为什么会长成最高的一棵
▎穿山甲
昨天换衣服时,发现自己丢了三片鳞甲
或许,是打盹时被谁偷走的
在洞内,我的挖土机已经停止工作
那个诗人,不知道自己的指甲
离指头太远,老爱在
肚脐眼左右,对人说摸到了
叫鳞次栉比的东西;他也打洞
用爪扒出一大堆语词
我知道他的活根本不行,一看手指
就知道指甲离指头确实有点远
他守在我洞口,一直想要到我的挖洞术
但有条真理堵住那里
这不是说自己也有鳞次栉比的腹部
就能胜券在握,同样是挖洞
我一眼就能看穿一座山体
他却依靠梦游才能得到线路图,再用手
抠的十个指头都是血,并弄丢了
作为一个诗人信以为真的鳞片
▎百足虫
罗列了下它的家族,除了列车,舰队
快递小哥,找工作的大学生
还有这颗正在写诗的心。每当我
赤着脚走在沙砾上
或者荆棘边,就想到
一些比我更艰难的脚正走在热锅上
无依无靠的空气里,甚至
国王要他去到火山口取回放在里头的鸡蛋
这些,你难道不曾经历过?
同时还想起国王的孩子
是不是也寄托在附近的幼儿园里
老师正在教他爬树条,身体一弓一缩
说别畏难,你将有无数的同行者
本期约稿人:无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