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

你在哪？

在大陆我

远离了大陆

有关大陆的

记忆中

不可能另有

一个大陆

多年前，是的

是我一流的

失踪与遗忘

—— 俞心樵

作者简介：俞心樵｜祖籍浙江绍兴。中国当代诗人、思想家和艺术家，他的诗歌被誉为诗歌的民法典。作品入选《中国百年文学经典》（北大出版社）、《中国现代文学选》（美国诺顿出版社）等选本。他的诗作如「墓志铭」、「要死就一定要死在你手里」、「南方像莎士比亚一样」、「爱情之歌」、「将夜」、「倒影」等被多部电影引用并被众多音乐人谱曲传唱。2013年获得《新周刊》年度艺术家大奖2015年获得由意大利国会颁发的 Liberate 国际文学大奖。同年入选中国百名公共知识分子2016年受邀到美国布鲁克林图书馆参与“国际作家交流项目”2013年至2018年先后受邀到哈佛、耶鲁、罗耀拉、普林斯顿等大学，以及佛蒙特、曼哈顿、新泽西、洛杉矶、旧金山、硅谷等地的文化艺术机构讲座、朗诵和发表演讲。2019年获得广州大花诗歌贡献奖。2020年获得独立作家独立文学奖。

▎霜 降

你干嘛呢？落叶纷飞，像暴 君在裁军

去秋，你开着车，带我去那个小山村

公路两旁，通天的人越来越土

每一个行人浑身上下落叶纷飞

不能穿过你的身体，又如何能够通天

即使神仙、爱情、阴谋和子弹也不能

我已经忽略了所有的生活细节

我对你内心的悲伤也不感兴趣

这年头，我必然成为小丑

而他们，必然都沦为英雄

在理论上，我砍倒“自己”这棵树

我不想为民族主义提供理论支撑

他们在粪坑深处道德感爆棚

他们在知识树下知识不过关

去秋，那个小山村，你的英语清亮如泉

霜降日，我的汉语，白茫茫，一片漆黑

2020.10.23.简言居

▎删除，或当代朋友圈批判

前一阵子，我在朋友圈删除了上千人

从各界名流开始删，尤其是写诗的人

漫漫长夜，他们写诗，发出劣质的光

我删除黑夜的同时也删除了不少白昼

当然啦，被我删除的人并不都是坏人

年轻人，因为年轻，对生命，对宇宙

在语言上，玩点儿小游戏，也没什么

你年过半百，还在这么玩，也没什么

你的短诗，也的确短，比你的命还短

问题，主要出在你的长诗，也没什么

2020.10.27.简言居

▎海边：我当然支持中国梦

我已经彻底放弃了为私有制辩护的努力

水域面积在扩大，人缩小到几乎看不见

所以，我支持中国人继续做梦。这还不够

我必须亲自做梦，按计划做梦，梦中做梦

梦无穷，我允许诗歌与艺术在我脚底黯然失色

梦致富，我允许政治和经济在我头顶熠熠生辉

当然啦，我不可能完全不搭理科学、哲学与宗教

即使梦中梦，我也不可能梦到你们的诗歌和艺术

梦宽慰着现实中没有寸土寸海的穷人

梦里穷人飞起来，拥有了千万亩天空

2020.7.14.Aranya

▎海边：水的多米诺

海听说，半禅从深山寄出的酒

正在半路，半个月亮，半条命

领先于谣言，网络上可查可证

而水路，从来用不着修修补补

倒影的补丁，是星星而不是鱼

鱼即使飞起来，也还不是水鸟

我即使飞起来，也仍然是姓俞

寓于自身又超出自身，没意思

古今中外海都无法以自身解渴

酩酊、陶醉、刺激、相互补充，递减或增长，怒安一隅

海天之间，我写写画画，唱着新的老调子，以小为美

海边天边，如唇边，但已经吻不到像样的人，我更小了

我与动植物，我与大海之间的共同语言，早已多于人类

海正在力求成为海自身，海不再需要高度和深度，海只是保持海平线

真正的海，除了诗画音乐，除了酒，除了火焰，不可能有任何一滴水

所以，你们说的前浪后浪，一波一波，水的多米诺，水的骨灰盒

海是好海呐，就是有点咸，就是动不动就将城乡连成一片海景房

海边，好好的一个港口，现代化出了问题

海边，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海阔，天高，我渺小，所以，你们也别急

别一沾点儿酒，就将小小的我曲解为大海

从大海捞针，你也可以说，大海再大，也大不过一首字字扎心的诗

海的酒量或我的海量？海只是偶尔像我，说起来，真的没什么意思

有朝一日，如果海真的像我，又有什么好处

像我的副作用，就是被细沙般的小丑们包围

2020.7.8.Aranya

▎大海还是浅了一点

千百年来，你在海边发呆 

你比大海还是要安静多了

安安静静地自私着的人

比大公无私的人都要美

如果有谁碰巧读到此诗

请再重复一遍以上两句

安安静静地自私着的人

比大公无私的人都要美

那么，到如今，你又想和我说点什么

你真的那么美好，但你未必比我幸福

面朝大海，我想

写一写我的幸福

但最终只能潮水一样重复

多年前我写下的如下两句-------

比起人类的苦与痛

大海还是浅了一点

2020.5.11. Aranya

▎没有人能把秋天写得像一个秋天

没有人能把秋天写得像一个秋天

我的春天夏天冬天更像一个秋天

每一天都像一个破碎了的拿破仑

是写作地点不对吗？嗯北京

是写作时间不对吗？嗯今年

是写作的人不对吗？嗯是我

秋风浩荡，无穷无尽的悲伤啊

就算是古希腊也已经不好玩了

内心落叶纷纷，哦那么多网红

旧约新约，除了约我，你还约了谁谁谁

落叶纷纷，诗人泛滥成灾不见诗的踪影

你看看，在海角天涯挣钱的人爱上了我

幸福，你的苦，加上我的苦

秋天的阳光，是我的一部分

而遥远的我，是你的一部分

2020.10.7.简言居

▎多年前，是的，是我一流的失踪与遗忘

多年前，我搞两弹一星，总是缺觉

现如今，我做芯片，就更睡不着啦

我的失眠，当然是世界一流的失眠

蝴蝶不再梦见庄周而只梦见猪八戒

艺术中枯叶扎堆，天地也没什么用

问题在于有用的东西我也不想再用

深怀恐惧的大陆诗人，旺盛的繁殖力

到处都是鼠辈的发表、出版和研讨会

生物多样性，请尊重鼠辈的诗情画意

在鼠辈的势力范围，我又为何喜欢松鼠

松鼠敲门敲窗，跳跃在美国的东西两岸

松鼠，就因为颜值高，命运就是不一样

多年前，你在哪？在大陆我远离了大陆

有关大陆的记忆中不可能另有一个大陆

多年前，是的，是我一流的失踪与遗忘

2020.9.26.简言居

▎无心赏月

仇视月亮与星空的人

当然不是我。我爱你

还有谁爱你呢

爱得太过分了

说好了的我又怎敌我

晚来风急，月上横店

正如我不需要任何开发宇宙的可能性

我只需要在地球上安居乐业的不可能

在所有的自由之外，是我的自由

没有神秘性的自由是我不需要的

月亮和星星都将归于尘土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尘土

我还了解某些尘土的飞天梦

我在大地上当过尘土的领导

不需要选票，忙不完的法律和税务工作

爱你，我与低质量的神同在，无心赏月

2020.9.29.简言居

▎秋叶纷纷：天空消了炎症之后变成蒲地蓝

乱了，送给她的外卖送到了我这里

她敲门，长脸及腰，天花板在地上

货架一样的高个子，但高不过地狱

我已经吃到一半，我总不能吐出来

她说我急，我想用一下你家的厕所

就这样她从厕所的窗口看见了秋天

长年熬夜的男女，岁月的皮肤状况

秋叶纷纷，脸崩溃之后，是心崩溃

以往写上那么几个字就被称为灵魂工程师

咋整？整形师和美容师，看来又要动刀子

秋叶纷纷，是丑时代的医学配方

敌友双方都有人混到了道德高地

敌中有友，友中有敌，落叶是一种美德

为了成全秋天，为了成全你，为了成全

接踵而至的冬天春天和夏天，务必接受

人生的无常与上帝的不确定性

我也从来不相信科学能够救世

天空消了炎症之后变成蒲地蓝

2020.9.23.简言居

▎张三之白昼兮李四之黑夜

首先，请允许我，写一写张三

张三有生以来，写的所有诗中

最长的一首诗只有一个字：操

张三认为，这首诗已经把但丁

甩出去好几条街了。因为有人

在这一条街的公厕中扔了炸弹

但丁对张三说：谢谢

张三说：哈，不客气

接着，请允许我，写一写李四

李四不会写诗

李四只会画画

我不知道李四为什么不会写诗

我也不知道李四为什么会画画

我们的李四只在夜里画画

画个鬼呀，正如标题所示

张三之白昼兮李四之黑夜

李四在灯下画，不用透视

所谓明暗对比，对比个屁

黑到底后，李四心里亮堂

李四在黑夜里直画得须发全白

用优质的黑暗对抗劣质的光明

李四认为，要是再不努力画画

很快，就要被毕加索给赶上了

凭什么？这老外！又不是八大山人

只有张三的诗才可以赶上李四的画

2020.7.18.简言居

▎诗歌必须是野蛮的

春天你妈的

我爱你妈

夏天你妹的

我爱你妹

秋天你祖宗的

我爱你祖宗

冬天你祖宗十八代的

我爱你祖宗十八代

咋滴啦？这春夏秋冬

那就告诉你吧，世界

在你们的文明面前

诗歌必须是野蛮的

2020.2.13.简言居

▎我愿意在所有的语言中输给你

永远，你赢不了我

因为我愿意输给你

矛盾呀，如果没有你和我

就不可能产生这一条河流

唉，做好事是再也没有什么好处了

你看看，做坏事的好处却显而易见

好多年了，你还好吗？你要好好的

地狱的好处已经打破了天堂的纪录

近些年来，你还记得我写的诗吗

人只有死去之后，才能活得更好

永远，在彼岸你赢不了我

因为我愿意在此岸输给你

自从你我之间出现了这一条河流

哪里有英语，哪里就有好果子吃

而其他语言都产生了暴君

唉，虚假的地方主义诗歌

虚假的汉语世界中的不撸不舒服斯基

永远，我愿意在所有的语言中输给你

2020.1.15.简言居

▎黄昏吉约

此黄昏，世界的圆

更加尖锐。你姓黄

与此黄昏没有任何关系

姓白的人也即将被拉黑

当我反对世界的因果律

为什么你，像个异教徒

在我人生的各个黄昏

像水瓶座，一再现身

说好了的，你和我

今后不再妄自称大

再一次我们缩小了自己

差不多，和宇宙一样小

国王失去了爱

也会痛不欲生

这事实足以说明

物质上走投无路

那么，亲爱的，你去吧

无论走多远，记得回来

在情感上，在灵魂深处

至少还有我在为你托底

2020.1.11.简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