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站在

地铁站

昏暗的入口

我便想起

地下许多痨病

患者的名字

是病人

才医好了大夫

—— 齐 伟

诗人简介：齐伟，1963年出生，籍贯辽宁锦县。现居锦州市。86年始发表诗歌。作品散见《诗刊》《诗潮》《诗收获》2020年夏之卷等纸刊，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中国好诗》等。2017年获中国诗歌网实力诗人，入选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诗人名录。

▎中年速写

雨拍窗上雨棚。孤雀拍翅惊飞

如布鲁斯节奏里灰色降调

的一个午后。提一把黑雨伞

走街串巷。在风中听到

悦耳的呼啸的声音。可以找

种种理由接近你的同类

路过老旧电影院。内心的斑马

道路畅通。流动小商贩不见了

改成了高大上的婚纱摄影店

可当年的高仓健让沪上的风衣

与大墨镜抢购一空。现实

比幻想可怕。没有祈祷

暗地里把棱角打磨润圆

洗净血迹斑斑。以清爽面目示人

还有日常的凹陷。结构与破坏

譬如眼前施工中接近封顶的大楼

傍晚忽然风起。厚积落叶听雨声

起身。却步。落座。善默

晚餐时。我用筷子蔑一下清蒸刀鱼

刺间的细肉。它有足够新鲜

块垒往事像一只兔子的身影

一隐一现。停留在日渐陌生的城市

唯独我的股票全仓在手。追溯源头

窗外的植物让人安静。屋后山墙

攀缘着的爬山虎可呵护延绵子孙

▎梦录之二

梦见蔺且。竹简沉重

蔺且是个好孩子

像是我儿时的玩伴

公不会舞剑

梦见庄公点点头

濮水之畔共钓五条鱼

梦见庄公看云识天

数几只飞鸟

空荡的泥屋门向西开

熟悉天空和星辰

无论鱼跃或鸟飞

梦见庄公背靠一棵垂柳树

似睡非睡。愈来愈近

愈老愈清晰

梦见我趟过浑水

问及未来。我兼怀两种目的

没有天空背景

为了灵魂失重而轻

我拒绝了飞翔

到达只是偶尔

仅仅是游戏。不言自明

梦见万物走到正午

被太阳所晒

现出本色。没有谁

看得清前程。朝暾夕月

落崖惊风。年年晓宿夜行

▎占星术

微云的午后。白玉苦瓜

一碰就碎。石榴头颅

秘密籽粒。金鱼愤怒

在黑暗中睁大。他山之石

土豆一样。命运的占星术应验

飞机时常失事。不断翻修的路

汽车抛锚。主人被淹死街心

弱小的生命为青虫减肥

去往机场的路上。悔意

在日出之前。北风浩荡风波

伏在草间的豹。香炉把白昼收走

雪很蓬松。直到站在地铁站

昏暗的入口。我便想起

地下许多痨病患者的名字

是病人才医好了大夫

▎荒山之夜

裸露的岩石。雷雨前

流浪飞翔的蜻蜓

陪母亲聊天。冒烟闹腾

一夏的土炕终于有了说法

头伏。祖父就铡好了高粱穰子

脱好了黄土坯。二伏

漫漶与浸渍。高梁篾席子

一日三遍烟熏火燎。褶皱

凹坑。塌陷。换上新坯

重新盘炕。黄泥勾严抹缝

祖父是好把式。灶烟通过了烟道

且听雨滴敲击瓦片。脚下溅起

朵朵水花。裹挟着飘渺的雨气

和草香。格子木窗外被神秘的光

照亮。远处起伏的山显示

从未有过的清晰。第二天

我在院子栾树灯笼叶上

发现了三只蝉壳。是寻找新生吗

荒山之夜。雨水也会有轮回

进入七月汗水与雨水一同到来

荡石上磨旧镰刀。我的祖父

拄着拐杖常常站在河边

看那快要断流的河水无声地东去

▎纪 念

脱去一件旧衣

一些东西正离我们远去

空山伐木。钟摆滴答我应着

有声无声。五更醒来。有人养鱼

有人扎草。有人养狗。有人抱养仙人球

放生的鲤鱼轻柔又绝望。水仙花的石头

沉溺于盛放碟儿的单纯与洁白

被人呼来唤去。我早起放羊

体内蝉鸣秋虫。潜伏的手

把昨夜的蟑螂打死。小蓟刺我

几钱灯芯草煮水。闻香止步

除了蝴蝶的低吟。红薯秧子

山药。好奇心。有了光便可火中取栗

狮峰连绵。我写下那么多飞翔词语

小指头。力抵千钧。蝇头小楷励志

前面有三道茶。福鼎。老白

临沧普洱。后面乌篷船

看不清他的脸。蜜蜂受孕

鸟从菜园子飞过。向左转。向右转

临近中午。我只是孤身前往

夏天需要桑拿。以死求生。我只余一尺素锦

我的容器供养蝙蝠。恋家的狗

我有一副假牙。我有一头假发。万顷麦田

一根麻绳。打开纪念。发光的碗。万物皆安然

▎送友人

汀洲一别。匆匆数年

遥想客栈一夜

酒招旗。我已微醺

你赠我菩萨蛮与临江仙

与我鼻烟壶。江南烟雨

南方朝霞。我已好好收藏

我送你一只檀红木鱼

一包风干橘子皮

已与客栈银货两讫

数天数。不知近况如何

北方现是深冬。蛇进洞

岭上雪。雪野已获成功

我已陈兵多年。修葺自身

木匠。瓦匠。铁匠

练就运斤方圆。历七庚

炼苦淬。锯板熏干。造屋

泥水为其墨。庥彼黎庶

造器。水中捞月。火焰烨窜

缩之明。旧碗喝粥。桑梓民生

四川乐山。不似芬芳

养蜂人老覃头。已加我微信好友

现寄土特产。两罐紫荆花蜜

捎上风沙。雪花。一把

红枣木弹弓。诗集已付梓

过日奉上。见字如面

我会再送你一轮北方落日

我这已是日光偏西

卯兔归。傍晚麦芽色

茶渍。貔貅薄凉。缥缈松香飞

▎献 辞

我存在并且怀疑着。我走我的路。也许就是艺术了

致命的人。贞洁如同绝句。绝美与深美不必印证

昨夜的长脚雨。偶尔消歇。这里没有水。没有水

就没有鱼。一条鱼是孤独的。两条鱼更加独孤

来自天堂的消息。一只动物在海里死了。另一只

动物在水族馆里死了。挂在我屋角的吊钩悬在半空

望着天花板上那颗钉子。手势接近鸟群。不舍桐油灯

天空滑翔。在雷鸣之外。水边的那喀索斯。左臂

有一朵胎记。我不再辩解。帽山今日是不宜去的

我只与卖水果的小贩搭腔。我对这园子尚未熟悉

其实木火桶离你很近。躺着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一生淋漓。打开后窗。活埋者都插着草标。待到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喷气式的飞机掠过头顶

雄伟最终是一片断垣。不过是星球嗡嗡乱飞

▎夜游者说

我多么愿意

做一个夜游者

傍水而居的岸边

自有彻夜水声

船帮浮出水面

船上人掌灯

众多的白蝴蝶出没林间

七月雨水有些漩涡

无法猜透的结局

都是命定时分

葫芦口长势正旺

猎鸟的人进入睡眠

赶路的人吹亮口哨

那身背编织袋子

捡破烂的老人

拍拍身上的尘土

随波逐流的枯枝

废塑料袋

爱好的糖果纸

这让我想起

乡下祖母菊花的纸牌

小时我偷吃了别人的蚕豆

和青花瓷坛里

桃红纸包着的酥糖

两岸的树木

加深了河面的黑暗

越过众人的目光

有一种更高更远的向往

天空在凸透镜前观察

很多年我都这样想

放下手中的笔

另谋生路吧

▎南宁路

十九年了。我在这条路上

一直走的很轻松。有时我和他们

点点头，摆摆手，没有语言

我常在这条路上停下来干洗羽绒服

擦亮皮鞋，购买杂志。譬如

谁家的手工面好吃。老余面

北京面。驴肉火烧。邵汇大虾

小轿车一溜烟儿鱼贯而入

六月。偶尔熟悉的换纱窗

浣纱网的声音。112公交车站点

两侧的银杏树神秘的叶子

纹络清晰。状如梅花形小纸扇子

一阵狂风暴雨。吹的它们东倒西歪

我真想去扶它们一把。有时这路

也像人。也有痛痒的时候

譬如六月接踵而来的翻修

下水道。煤气管道。自来水管道

对于我。这小城不过是一条路而已

高压电墙拐角处。一个下雪天猝死的

修理自行车老实的中年人。他住在

世纪花园墙外面动迁户的六楼顶

十年了。我连他的容貌也记不起来了

▎儿童公园

荡起双桨。从歌唱开始

都是忠实听众

我确认 那些能够停下来的人

都走在未来之路上

一条条木纳的身影

画地为牢。练剑者重拾技艺

这尘埃之剑。桃木。系红腰带

有落款。如百丈峰 。松如浪

有愧疚者。有遗憾者。静虚一脉

残酷与美好。君子不争炎凉

老顽童孵化吕祖之梦

我不知道的鬼步舞。摇曳着

射天狼。且都是三更之事

独自开辟。甩鞭者。吊杠者

太极者闹中取静。舞低杨柳

歌尽桃花。落叶堆起

偏安一隅。高大皂角根深叶茂

桃叶卫矛喜光耐寒。一声咳嗽

松间亭。中医按摩手法调理

偏头痛者。落枕者。需要偏方

善灸者。艾火星稀明灭

雷声夹着雨点飘落。背影

越来越小。歌友会最后一曲

已是四更唏嘘五更晴

▎沙丁鱼

我并不喜欢夏天

应了夏天的那场暴雨

海上的风随波起伏

围桌而坐。你我早已投入迷途

沙丁鱼。封印在椭圆形铁皮罐头里

跨入到我的餐盘。不是为了爱情

雨中的伤。身体里拥挤不堪

旧电影里的插曲。沙丁鱼拥有分身术

日落日出。群居的沙丁鱼，成群结队的美

洄游意大利萨丁尼亚。这硬骨鱼纲鲱形目

居然也忘掉了呼吸。鱼群涌向深海

破浪前进，像游出了整个森林

诗歌的冷。万物隐于无形。对面保险大厦

垂落地面的深蓝色玻璃幕墙

一群飞鸟撞碎了瓦蓝瓦蓝的玻璃

酒吧窗外。有人也乘电梯上班下班

拉着杆箱。一群少女穿的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