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天
是个女人
留给我的眼睛
金色的足迹
时间是只
红褐色的巨鸟
以它无形的
羽翼包裹我
让我穿过
人群时
还是自己
—— 萧 瑞
诗人简介:萧瑞:诗人,80后,中国男性公民。2005年在云南读大学时开始诗歌创作,并和好友成立《坡》诗社。不为谄媚开路,不为虚假超度,在尚能呼吸之时,尽力还纯净一片领土。人类如雪的尊严啊,只有成冰才能刺穿暗夜的统治。当大多数人都泣不成声,溃不成军时,就算一人成军,也要笑着冲锋陷阵,为着承载肉身的大地。
▎来自地狱的诗意诉讼
我的名字叫红帕慕克的红
我没有抑郁症,不曾到过精神科
只是说过黑暗的一些坏话
让光透过栅栏
降落在碧波荡漾的澳门海
家中枯萎的忍冬花
然而你命令我
在冬天的舞台彻底静默
我的声音来自地狱
别害怕,它并不比
人间某些动物的呻吟更加狰狞
倘若,你还想把它清洗
像把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从唱片刮掉
然后录上《让我们荡起双桨》
那好,请来地狱——
出于礼貌,我会像个真正的主人
对待远道而来的宾客那样
给你准备桌椅
一张白纸,一支黑笔
还会让但丁从佛罗伦萨
给你沏杯热奶咖啡
我会邀请撒旦作证
据我所知——
他有时比上帝还要公正
歌德依旧卑躬屈膝
乐意为你捏肩
我会用人间的语言
而非地狱的方言
尽管莎士比亚的言辞
那般优美——
曾经没有说出的真相
我会向你娓娓道来
别担心,自我口腔
溢出的鲜血已经凝固
不会污染那白纸黑字
死人是会说话的
死人是会说话的
我没有抑郁症——
只是得了肺结核
倘若,你觉得并不动听
我可以让秃顶的莫扎特
给你弹一首小夜曲
倘若,你觉得这样的审判
不甚优雅,也不平等
还请麻烦你——
对我进行第二次谋杀
▎夜访地狱之鬼
请拍照留念,为那些践踏青草摘过枯叶的人
请记录下来,那违法投诉夜色太浓的幽居者
请持续追踪,那些夜访大地悲凉的游吟诗人
请时刻警惕,那些假的别样魂灵
似乎在集结要攻占我们的家园
把我们驱赶出天鹅绒般的舞台
为了抵抗请拿出你孩子的性命
让我们拧上侥幸的螺丝
请贡献你妻子的坚强意志
(倘若你还来不及成婚
就请指责我们并未实事求是)
还有你所能作为的思考以及似雪的尊严
如果你输得一败涂地
便是我们的勇士
如果你连生命都失去
我们绝不批斗你
还会带上鲜花封你个烈士的头衔
并追加谥号至大贤德公
你的家园,你别牵挂
它会得到一个牌子,钥匙由我们保管
你的群羊,我们会献给篝火
作为对你的永久怀念
倘若一切都是以讹传讹
需要人体建筑的关隘
倘若每一座坟墓都有鲜花覆盖
那就是一个死亡加上千万个死亡
我不再怀疑易妆的紧迫性
我会必要地退居到幽暗之地
祈祷夜色和淤泥双重掩护
我们才能闯过以歧视
和监视铸成炮弹的碉堡
才能逃过老鹰的恐吓蛇的纠缠
才能从豺狼的獠牙间获得一线生机
看到十一月的太阳照常升起
在潮湿阴冷的广阔丛林
只有先学做鬼才能成人
倘若所有的成功都以死亡告终
那还不如在战场建造之前
就宣告投降——
这样,你就不必在地狱
当一个胜利的鬼
举着旗帜
举着酒杯向我庆祝
当我们想要饮下狂热的酒
却找不到嘴——
当我们想欢笑却再也没脸
▎泥塑和锤子的历史
顽固的泥塑没有任何美
美与这个时代擦肩而过
——题记
那是旧历新年
我忘了翻日历
我的男主人拿起锤子锤我
他锤累了
我的女主人接过锤子
继
续
锤
天上的星星和山野的马按捺不住喜悦
兴许压抑太久也开始玩起人间的游戏
随后而至的是我嘲笑过的喜鹊
蜜蜂,暗恋过的桃花
连绵起伏见鸟不见树的山峰
甚至和我毫无瓜葛的镜子
也开始把我当作箭靶
我似酸丑且被遗弃树端的秋梨
慢慢裂开,直至破碎
为了恢复秩序,我开始收拾残局
装好碎片,跳进河里
水消融我
又唤醒我。我开始和透明的沙砾
水藻,鱼的鳞片;开始和破烂的布娃娃
站在牛背等待丰收的白鹭
开始和上游的笑,下游的哭
渔火、小舟
岸边行走的萤火虫
开始和孤芳自赏的雾及雾的倒影
一起生活。节选的伴侣没有锤子
即使有,也是失重与怜爱
我浮在水上,落日在我身边游来游去
有一种假象。还未让锤子休息
他们并列着,像河的栅栏
每只锤子都有我的部分碎片
权且当作离别的骨灰
我有所缺失,但心存善念
我心存善念,遂依旧完整
我不恨他们,是他们让我看见
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这不可多得的诡辩
悬崖上的花朵终可和皓月齐鸣
▎那时,妈妈从不在乎我们的生死
那时,我们说好穿着妈妈
织好的漂亮毛衣诞生
鹿和棕熊奔跑在毛茸茸的河边
冷静善良的斑马没有吃草
只顾看我——
仿佛看见多年之后的我们
那时,我们都很美好
喝干净的水
吃无毒蔬菜
魔幻主义的泥土我们捏在手里
我们都有天真的梦
还有一群做梦的伙伴
我们在对方的梦里缘树而上
摘下一片树叶
就得一片天空
我们谈论每个人的天空
谈论雪花
谈论那朵意外坠落荷塘的云
——我们都想救它
那时,妈妈从不在乎我们的生死
她把我们交给田野
树花、山川
她知道:大地会照看我们
如果有危险
枯叶、鸟,随便一只枯叶蝶
就会跑去告诉她
然后拿着芦苇
来赶走危险——
然后妈妈就成了母亲
我们开始穿上斑马的衣裳
前往各地寻找草吃
没有告别,只有离别
▎我死在逛街的路上
我背包走在路上
和两个姐妹走在路上
和平常一样走在路上
临行前,我和妈妈说
我要去逛街了——
然而,今天我却死了
▎隐隐作痛
那场八月的车祸
差点要了我的命
撞击后,我打了两滚
没能护住头颅
却护住了虚空的心
可见,我是极端唯心主义者
为了那可怜的外甥女
我还热泪盈眶,用力奔跑
顾不上头破血流
她的血比我的更加鲜艳
颅内出血了
新出炉的化验单
羞涩地
只能
透过烫手的画像
通知我
说实话
那古怪画像
我一窍不通
早上醒来,我捡了顶小小的帽子
戴在头上,掩饰一年后的今天
我的头疾还幸存了下来
我驻扎在白天
行军在深夜——
袭击,总得悄无声息
我不逃避,也不沉溺
我只是向真实进军
以亡灵的诗意
以一个人的血肉之躯
▎被告未到场
地点不详——
时间公元2020年10月10日
十二位法官依次端坐主席台
有人昏昏欲睡像失眠的金鱼
有人正熟练回复情人的信息
有人大腹便便营养明显过剩
他们在被告亲属禁止出场
精挑细选的观众
假装严肃愤怒的注视之上
准备集体无偿演一场好戏
证人没有
证据没有
犯罪凶器还没有
他们也懒得追究犯罪动机
辩方律师由杰出木偶顶替
被告席上不见被告的身影
解释是被告临时喝多开水
扁桃体过敏急需紧急治疗
只好把那训练有素的警犬
固定在被告席的座位中央
只好把标有被告姓名的红桃
k牢固地绑在警犬的脖子上
一切就绪,审判开始——
经过冗长动荡的10小时89分钟后
法官大哥神情肃穆
打开早就藏在口袋的判决书
按照指示完成了宣判
无期徒刑
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不得探监
不得与狱友交头接耳
服刑期间只能擦拭某某元首
照片上的唾液(即使唾液早就蒸发)
并且不得让照片有任何损伤
否则,罪加一等——
▎写给布考斯基的情诗
布考斯基,你这无德无能的老司机
害我废了一天半夜呕心沥血地看完
你那本叫《爱是地狱冥犬》的诗集
取这书名的真是习惯性缺乏创造力
别挣扎,你爬不起来,就让那愤怒
和尸骨永远烂在那美丽的冥间地狱
你早已死去,保守估计
在那鲜花茂密的沼泽地
利用你纵欲过度的尸体
你已养活两只圣诞节火鸡
和五个你不敢说爱的红发妓女
你大肆传播着性病
布考斯基,你怕性病怕的要命
所以到死你都没有染上
这一古老又鲜活的疾病
我送两枚硬币盖上你的眼睛
——你可瞑目——
你那黄白相间的墓碑前
放了很多洒满香水的信
那些纯情少女
心甘情愿
把初夜供奉给你
听说,你在土里乐开了花
你的孤独和良心被狗吃了
那头真正的雄性动物
拱烂了你的根——
你的花蕾,惊慌失色
每当想起
一头冥犬
在地狱里
一本正经地趴在
黄色的打字机前
写诗,恰巧
这犬是你时
我就乐呵呵
你的在天之灵
一定深知——
我是在深情地亵渎你
我想:你定会原谅我
并欢天喜地
拆开这首诗
擦拭你那正在腐烂的后腚
一首情诗,能让你的后腚
变得干净,我很乐意——
▎鸽 子
我到来的时候,人头已是孱动
——秋天是个女人
在地面留下细细的金色足迹
我穿过人群
径直走向广场中央
鸽子飞了过来
抛给我洁白的羽毛
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听不到,只是那样站着
看着:一切都在疏离
又迅速靠近
如街角的风向我涌来
又瞬间钻进了巷尾的树梢
出于独立,我现身在人群中间
出于孤独,我在人群频频回头
——秋天是个女人
留给我的眼睛金色的足迹
时间是只红褐色的巨鸟
以它无形的羽翼包裹我
让我穿过人群时,还是自己
我庆幸:阳光明亮,风有些清澈
让我的悲伤都不值一提
即使,它们比地上的影子还要悠长
出于独立,我现身在人群中间
出于孤独,我在人群频频回头
▎人体艺术博物馆
上肢悬空,抚那血迹未干的下肢
他们憎恶独自行走的双腿
嗯!不可方物,肢离是一种美
野牛拖犁扣开我们脑袋
声声吆喝,如黄鹂鸣空
从庚子年耕耘到庚子年
结出一颗叫“死”的果实
我们的手臂稻穗累累
蜜蜂死于花蕾之甜蜜旅行
腾空胸膛,长出星星
五角被用于囚禁
乌鸦、鸽子、黄金
火和叫“人民”的新物种
手掌空空,雕刻奇幻森林
以此掩盖我们的生命线
爱情太浅,姑且不谈
情欲如火,得早早熄灭
他们往眼眶植入树枝
滴上几滴蜡
他们往脸颊贴满玻璃
铁皮、树皮
三千年发黄的教条
光骄傲折回
嗤嗤一笑
他们称之为拼贴艺术
他们还不满意,施以鸟骨
蝴蝶标本,花朵点缀
终于,他们现身
在参观的人群中央拍拍手
我在玻璃罩里拍拍手
以施回应,还是忍不住
叫了一声:他妈的!真精彩
好个四海升平奇妙的博物馆
▎一个活在云端的男人
此刻,他该在爱琴海边
在纳西索斯的故乡
后面是依山而建的葡萄园
前面是一览无遗的碧波荡漾
他心潮澎湃,握着一双女人的手
可怜的苏格拉底
喝了一杯鸩酒
然后,快活地死去
他假装不知苏格拉底之死
只想让他和孔墨发生关系
故事可以是真
也可以是假
只要他还坐在那个位置
一艘船,残剩的士兵
赫克托尔的灵魂浮在海面
往事永藏风里
公正的,不公正的刀斧
并未因一次抵达而生锈
此刻,他该站在高卢雄鸡的背脊
抚摸它那鲜艳的鸡冠
它的啼叫,已在黄昏停息
卢浮宫暗淡了
巴黎圣母院也被烧了
雨果,和那流淌的石头旋律皆已不在
噢!欧洲的良心
是否又会被他
镶嵌在朱熹的身上
普鲁斯特病了——
乔伊斯只好照看他那青草般的年华
他的言辞像一块块石头
早就超越了他们的耕耘
“石头开花了”
昨日黄昏的车上
我还听到一些女子在背诵他的花朵
他是一个活在云端的男人
世人都知道他的行踪
只有诗人们想要回避那场场演出
他四处挥手,告别——
“让古老文明的智慧照鉴未来”
只可惜,他从不去南海的另一面
在硝烟中安慰一些孩子的脸
我们习惯了隔岸观火
接受了蒙在鼓里——
今天,谁会敲着铁皮鼓向我走来
就像揭开母亲谎言的奥斯卡那样
▎农 民
许多黄昏,路过那些宽敞的田野
总会看见许多的他们正辛勤耕耘
我总是希望能像他们那样
回到生命最早的季节
可以选择什么时候播种
选择播什么种;可以把地上的悲痛
埋入土里,春散秋来,结成食物
煮烂、吃完、消化掉
又是一片青草悠悠
也可以什么都不播种
任由青草蔓延,荒芜
在荒芜的背后是自由
即使自由的背后是饥饿
和无尽的死亡
我知道:这些都是抽离真相的臆想
是诗意想象,但也是至高虚构
我知道:他们有他们的苦,汗滴落土
但还有更苦的
便是丧失自我,虚无
明知荒芜
费尽一生,依旧不知如何繁荣
▎哥白尼狂揍伽利略
一个红头发的女人
戴着面具
从上铺钻了下来
一个身穿印有哥白尼
狂揍伽利略
白T恤
头发中分的胖子
看着窗户里
一个红头发的女人
戴着面具
手拽紧纸
从上铺钻了下来
生怕胖子瞧见
一个绿衣服的人
躺在中铺吃着板栗
看《完美世界》
他还有些迟疑
看窗外飞驰的树和田野
这个时候
那个红发女人回来了
坐到了他的头上
一本正经
唱起北野武的《中国孤儿》
她的歌声优雅迷人
就像大人物
在国家会议上的便秘
他被淋了一头
还要举双手赞成
▎北野武和云
一会儿看云——
一会儿看北野武
一会儿从北野武的酒瓶倒出云
一会儿从云里倒出北野武的酒
我吃着酒,喝着云——
一会儿就听见妈妈喊我回家
▎班禅不在行宫
塔尔寺,我和僧侣
坐在班禅行宫的石阶
看着远方经幡说话
他说藏话,我说汉话
就那样坐在天下说话
天很近,僧侣很近
红色的僧袍很近
只有对面的山和经幡很远
班禅不在行宫
他团坐,陪我数过
九十九座寺庙
九十九座寺庙
坐落在九十九条溪流的边上
老鹰盘旋
慰问消失的班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