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天门

天比天门低些，看不见的

那一节

雪是朝上落的

我也是。揣着一湖水

不让它溢出来，溢出来的

就把自己凝固

留一路，通透的骨头

有那么一会，我无法迈腿

就那样看着它们

手拉着手歌唱

它们朝下，也一样抵达

▎游天门山

雪已悄然隐退，极目处

都是雾。那些放不下的波澜

都在脚下了

胸口的峰峦，起起伏伏

一个浪涌，便消失殆尽

山崖，草木，飞鸟，人群

都臣服于这茫茫的辽阔

只有风，无声地吹

一点点将我虚化

将我卷进翻滚的宿命，又落回

眷恋的人间

▎在高峰塔

经一古塔，七层

塔内坐一金身佛

守塔人告知

净手可抚摸佛身

哪里痛，就摸哪里

心诚则灵

我摸了摸佛头

替脑袋里长了肿瘤的后妈

摸了摸佛脚

替摔跤骨折不能走路的后爸

再去摸心时，扑了个空

▎山 里

在山里走累了

我会回到涧溪边

坐一会儿，与它对望

溪水静静地躺着，眼神清澈

一下一下，推着石头

又一下一下，被推了回来

水波轻微

如此默契，又如此安详

暮色降临，鸟鸣随处滴落

有时，我也会躺下

成为其中的一滴

▎满

春光满了，从山顶淌下来

月色满了，从山顶淌下来

思念满了，和鸟鸣一起淌下来

干净而洁白

把半山坡的树丫都填满了

雨，细细地落

见缝插针地落

再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留白

▎落 叶

常会看着它们发呆

它们散落地上的样子，像皈依

也像无依。像生存的必然

也像命运的不测

踏过它们，脚下传来的尖叫

我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慌乱

喜悦还是抽泣

只是没来由地喜欢

这种朴实自然的爱

腐烂成泥

某天再从哪个枝条冒出来

▎雨 水

有时是一滴

有时是千丝万缕

有时是天使

有时是一场灾难

有时是春天般的欢愉

有时是，黯然魂断

有人用它煮茶

有人用它酿酒

有人用它清洗，骨头里的污渍

有人把它拦截，勒紧缰绳

高举着河流

也有人把它捧在手心

藏进身体里

▎疼痛之美

她爱过雨水，像他的青春

她贪恋所有的雨天

像一条鱼贪恋大海

一场暴雨，从窒息到破碎

冲刷出尖锐的刺

卡在喉咙里

每一根，都不见血

每一根，都要命

她仰头，大口吞咽

她吞下天雷

让黄河在体内彻底溃堤

寸断的肝肠沉入海底

雨还会来，雷声依然不怀好意

它们时刻都在提醒

她的青春，多么疼痛

她的疼痛，多么美丽

▎空 寂

每一天，都是一个容器

藏进时间的秘密

收纳俗世的喜怒哀乐

屋子里的两个人

把自己装进不同的空酒瓶

从不同的梦中醒来

这么多年，他们自制刀刃

割断世间纠缠

最初的杀气，在时间骨骼分明的手中

像静寂的尘，每一颗

都落在了同样空寂的客厅

他们明知每一颗空寂的存在

他们都假装看不见

▎拥 抱

我仍能爱

我的胸腔是热的，狮虎还在

骨缝间的春水，以自身的柔韧

肆意流动。尖叫也在

我还能拥抱

我的双臂越老，越壮，越有力量

我抱花朵，抱雨水，抱烈酒

抱日渐弯曲的身躯

抱反反复复的好天气，坏天气

我还要抱你

用水的本质抱你

你给我什么，我就拥抱什么

像抱住命里的凸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