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可见你们

以前所见的我

有一部分

不是我

是我吃下的

动物尸体

—— 李 威

李威，70后，成都人。出版诗集《让一只羊活下去》，诗见于《星星》、《绿风》、《诗潮》、《草地》、《环球人文地理》、《青年文摘》等刊物，是网络诗歌论坛《第七行》创建人之一

▎它们是花

儿时画过多少向日葵啊

圆盘盘脸，幸福，圆满，笑眯眯

一个方向，一个模样

第一次见到凡高的向日葵，吃了一惊

多么不同啊——它们是花

那时我还没见过向日葵

但我一下子

不需要对照实物就知道

向日葵正是这个样子

▎软 弱

圣保罗说他宁愿夸自己的软弱

说他什么时候软弱

什么时候就刚强了

圣彼得曾经看不见自己的软弱

但耶稣预言了他的软弱

耶稣被捕受审时

圣彼得三次不认主

当他逃离，听见鸡叫

想起老师的预言

泪就流下来了

圣彼得后来成为伟大的圣徒

和殉道者——

当他从容走向

将被倒钉的十字架时

心中一定与圣保罗一样

夸赞自己的软弱

并深深理解天父

给予我们软弱的深意

▎在小街上

那个竖起衣领

瑟缩着走过的人

像把自己别在

他的一个关于清寒岁月的梦上

▎午 梦

头枕硬而厚的书午睡

梦境也是硬而厚的：

我走在早年的小巷内

挟着一本硬而厚的秋风

▎友说我吃素以后瘦了很多

我说，可见你们以前所见的我

有一部分不是我

是我吃下的动物尸体

▎一友问上哪找那么多诗意

我问他，读过贾平凹的带灯吗

去读读贾平凹的带灯吧

带灯，一个萤火虫一般的女人

每天，日常，大小，琐碎，与世界格格不入

就是这一格

一格的不入

格出诗意来

▎他对下属说他的时间都用来干事业了

他不耍休息日

很少睡觉

睡觉也从不做梦

小吴说：正常，何曾听说过

梦里人梦见自己做梦的

▎如果疫情还要肆虐很多年

无论在多少人的场合

我留影，都要摘下口罩

我不想让以后的人以为我在这些年里

在众人当中

闭着嘴

▎他说一个人做好事就是干了坏事的证据

一个人如果没干坏事

干嘛做好事来装

▎我听见一群人说一个人

我们大家都说假话

就你一个偏要说真话

你做人

也太假了吧

▎我尊敬麻将的原因

没有王牌

每一战中

最小的一个

可能恰恰是决定生死的

最大的一个

▎下雪时

我们说白天是白的

下雪时我们仰头

看空中的雪

才知道白天并不白

▎电视剧一幕

组织上和一少女谈话

希望她与一个战斗英雄组成革命家庭

少女说我还小，不忙考虑这事

组织上说：是啊，你还小

可是他已经不小了

▎时代汹涌

二十多年前关掉的老式澡堂：红光浴室

我记得每一位搓澡师傅的名字

后来一个也没遇见过

淹没他们的是汹涌的

倏忽认识又倏忽忘记的人流

▎虫 眼

这朵比米粒大不了多少

躲在树根处阴暗中的小花

本来我不会注意它

一小束光投在它身上

一小束光

让它所在的苔藓成为舞台

我蹲下细看

光来自

遮覆它的枝叶中的一片上的

一个虫眼

▎盘 子

单位食堂被要求拆掉

说是卫星看下来

不符合绿地规划

我们很少想过

卫星看我们是什么样子

以后露天吃饭的我们

想想，在卫星眼中

或许像圆盘子

一天三次，每个圆盘子

和面前的圆盘子

凑近，亲嘴，反复亲嘴

盘子，在这世间

爱的就是盘子啊

盘子们的差别

只是有的盘子大一些

有的盘子小一些

▎鹰

鹰也不是每时每刻高飞

有时鹰只是平飞

是它身下的深渊

让它高得不可企及

一个人在人性的深渊面前

保持与人相平的常识

与底线

就会高得令众人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