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发黄的长方形纸片
整整八十九张，大大小小
揉皱的，残缺的，字多的，字少的
在预告明天有雨的这个下午
被我一一拣出
墙外杨树林中烟雾弥漫，火在蔓延
落叶的尸体将全部被收走
长方形纸片与火无关
我要把浸过爱的词句整合
把淬过火的词句提炼

1、

拿动刀子，首先伤害一棵杨树
我的乳名是杨树的伤痕
杨树越长越高
乳名越长越大
越长越大的乳名
还是杨树的伤痕吗
伐树的那一天
我的乳名随树轰然倒下
我只是站一下，然后默默地走开

2、

那是一把生锈的刀刺
童年拿着它只是把玩
看到它是在黑白电影里
划伤手掌，刺进胸膛
流出的是黑色的液体
可我知道那是鲜红的血
为的是保护自己，保护
和自己有关的人

3、

一个人的夜晚
学会搂住村庄
就像搂住自己的父母

4、

葵花籽皮在一本《诗选刊》上
堆起葵花的坟丘
它盖住了一位老人若泽•萨拉马戈
他写过一首《干枯的诗》
我想起干枯的葵花杆，已经
离秋天很远

5、

我用手指把一个字写在桌面
静静地看
这个字从木中凸出，放大，高悬
这个字可能是：爱、人

6、

我撞到一把椅子
一把椅子撞到我
拉过椅子，平稳
我有个地方坐下来

7、

走了好多路，看到
围绕村庄的都是树
树多的地方，除了森林
就是村庄
就是这驻足、疗伤的好去处
 
8、

巨大的石榴
熟的太过于饱满
幸福得炸裂
夏日的夜晚
生下流星成熟的籽

9、

我看到一只蜂眼中的
狡黠，高傲
拍动翅膀制造小小的风
酿造一种琥珀色的声音
声音是紫云英的花
紫云英的花是鲜洁清甜的蜜
一只蜂不停搓动长有纤毛的脚
要一头扎进我的思想
采花粉，吮花蜜？

10、

窗前的一片叶一个手掌
宽大  稚小  粗糙  柔皙
在眼前来回晃
“能看见吗”
我的心早在一片丛林之外
混迹一群鸟、鸟鸣

11、

秋天把尾巴上最后一根毛倒尽
站在冬天的边缘哆嗦了一下
我听到几只蝈蝈最后的鸣叫
泪往心里流，包括大地
想为它们营造一个暖的归宿
我想，心是最好的

12、

被咂净的甘蔗渣
甘蔗的尸身，细碎，干枯，苍白
一只蜂落在上面
久久不飞，搓动两只前腿
笑出了声
我想让蜂蛰我一下，狠狠地

13、

一张发黄的纸在1988年的春天
落在我的手里
我就要把它扔掉
也可能把它当作手纸
看到仅有的迎春花
开出的两串春光
我发誓在上面写满诗
最后只有“情感”“感情”四个字

14、

闪光的斧头整整响了
一个上午，一小片松
倒在春天的怀里
这是三月
伤害就不同寻常
心就不能不疼
夜晚汲水时
走过那个地方
仍能听到鸟和
土层下根的梦呓

15、

我坏了的牙根瞬间酸痛
邻家的小孩开始长出了嫩牙

16、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
不是观远山听松涛
我只是坐在石头上
手里没有了诗歌
石头下的一根纤草
甩了一下鞭子
我像一匹马惊跳

17、

一杯水倒掉
水已散开
对一只蚁而言
不亚于一次洪涛

18、

太阳蹦出
千万雪的精灵
吻遍前额
却要消融

19、

落光了叶的树
不会轻松
坚硬的冻土抓住坚硬的根
操纵发光的枝条
挥洒漫天的雪

20、

石猴静静地蹲着
石猪静静地趴着
一个蹲下的安慰
一个趴下的欣慰
经年风雨的爱情
没人宰杀

21、

夜雨下至不下
这个过程并不寻常
潮湿，浓重
很小的一只泥蛙学着蹦跳
一只黑壳甲虫沿着树干铺的路
把食物拉回家
还有一只美丽的草蛉轻舞
而时间以鱼的体型
充分减少向前速游的阻力

22、

被楔进树里的钉子
学牵牛的幼虫
很啃了树一下
不要担心它
有一天它还会
很咬锯一下

23、

怦然一声响
一只麻雀撞在玻璃上
只有我的目光从一首诗上跃起
他们都在埋头工作

24、

水很硬要不就很绵柔
连子弹也穿不透
我看到一个个
跳水逃命的人
逃过子弹的追杀

  写于2014年10月20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