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深圳
——读陈川兄弟的诗歌《深圳,深圳》
我来深圳18个年头了,陈川来得较晚,也有十多个年头了,我们结识纯粹是因为诗歌。那年,我出版了一本诗集,当时,陈川在一家建筑公司当监理工程师,特意来福永找我喝酒。然后,我也应邀去上梅林找过他喝酒。此后,凡是有他参加的诗人(集)会或者活动,他都会发信息给我。只是由于生活所累,我很少参加。他倒是乐此不疲,不断地参加各种活动,演讲,喝酒,朗诵诗歌。每次演讲和朗诵,一定声嘶力竭。每次喝酒,先喝个醉意微熏。当活动结束,与会的诗人们都做鸟兽散后,他必定拽着其中的某位,去路边的烧烤摊继续喝酒。一定要喝得醉意熏熏后,才坚决拒绝我们为他开好的宾馆,迷迷糊糊地站在路边,随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摇摇晃晃地上车走了。所以,大家都害怕同他喝酒,害怕他莫一天突然醉死在烧烤摊上,或者误上一辆黑出租,被人拉倒偏僻的地方,劫财劫色。(这种事情,在深圳每年都会发生好几起。)只是,大家都喜欢他的豪爽,义气。每次见面了,该担心的照样担心,该喝的酒照喝不误。
这次去坪山参加他的诗集《会有一场雨,打湿我的诗篇》发布会和诗歌朗诵会,是他筹谋已久的一场活动。为此,还特意来福永找我喝过一次酒。与会的包括香港招小波、美藉华人韦薇、广州罗德远、深圳阿翔等六十多位知名诗人。我拿到了新书之后,随手一翻开,却是我读过很多遍了的那首《深圳,深圳》:
我们同居
坚决不结婚
我们做*
不谈爱情
我们活着
人面兽心
深圳原住民只有200万左右,外来工却有1000多万。这1000多万外来工分散在深圳的各个工厂、公司、建筑工地、餐馆、发廊、娱乐场所等地方。大家都知道,深圳的生活节奏在全国是最快的,而工作压力在全国也是最大的。据深圳的一些社会学家们统计,这1000多万外来工,只有不到10%的人和配偶一起来了,其他的都不在同一座城市。他们白天拼命地工作,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要寄回家,养活家里的老人和小孩。到了晚上,却是无法排遣自己的压力和空虚。于是,就组成了一对对临时夫妻,互相抱成团来取暖。据一份社会调查的资料显示,在深圳的外来务工人员中,大约有30%的人组成了临时家庭。由于他们在老家,或者在另外的城市,都有自己的爱人和小孩。(当然,也有没有结婚成家的年轻人,因为深圳太快的工作和生活压力,不敢结婚的。)所以,陈川兄弟写道:“我们同居/坚决不结婚//我们做*/不谈爱情”,否则,既是对自己爱人和小孩的背叛,也是对自己,对同居的那个人的伤害。
在我的印象中,陈川兄弟是一个很感性的人,他先后同好几个好女人同居过。每一个女人,他都想好好地去珍惜,认认真真地去爱。可是,由于深圳超快节奏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深圳的爱情都是快餐式的爱情。饿了,大家才挤出时间来拥抱在一起。不饿了,都在各忙各的事情。最后,那些女人都离去了,有的甚至是永远地离开了深圳。每一个女人的离去都让他痛不欲生。在这本诗集里,大约有六十多首诗,就是他写给那些离去了女人的。他曾经跟我聊天的时候说:在深圳这个现代化的工业城市里,我们永远也融不进去,永远也不可能有家的感觉,永远都只是一个外来的流浪者。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活得像是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那么自由,悠闲,有尊严地活着。在深圳呆的时间越长,我们就越像是卡夫卡笔下的那个变形人。在耗去自己的青春的同时,越来越像是一头(性)欲勃发动物。白天,我们为了食物,同别的动物们在撕咬,搏命。到了晚上,我们搂抱在一起,不说话,只是喘着气,使劲地动作着。甚至是不敢去谈论所有有关家庭和爱情的话题,我们只是在发泄,舒缓自己因为白天紧张的工作节奏而绷紧了的神经。就如陈川兄弟所写的那样:“我们活着/人面兽心”。
也许有很多家庭优越的朋友会问道:深圳这么不好,你们为什么不回家?是呀,我们为什么不回家?我们省吃俭用,大多在老家,或者建房,或者买了房。我们的小孩,我们的父母都在老家,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回家?我记得江苏诗人刘炜也曾经同我聊过这个话题,我当时的回答是:“我恨死了深圳,但是除了深圳,我又无处可去。”是呀,全国的物价一直都在疯涨,父母却一天天地老去,子女们一天天在长大。我们永远也不知道明天需要多少钱才能养活自己和家人,也许一场感冒就会让我们倾家荡产。深圳毕竟好找工作一点,深圳的工作报酬毕竟要高一点,所以,我们还在坚持,我们必须坚持。跟刘炜老师聊过这个话题不久,他也因为家庭和生活的压力,像个流浪汉一样,背着几大包行李,来到了深圳罗湖。
今天,跟中兴的一个兄弟聊天,他说他去一家婚恋网站上注册信息了。我说,你家里的老婆儿子不要了?他说,要的,怎么能不要呢!她在福建老家带小孩呢。我们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本来准备让她带小孩过来读书的,只是深圳的学位太难申请了。他说,每次回家,才能过上几天正常人的生活。而在深圳,就得跟动物一样,找个同样寂寞,需要发泄的女人,来安抚自己紧张躁动的心,以便帮助自己坚持下来。
写到这里,我的这篇诗话有点跑题了。我认为,所谓先锋诗歌,就是对传统诗歌,传统美学,传统思维的一种挑战,一种撞击和破坏之后的重建。而作为现代工业时代的后先锋派诗歌,无论是以口水诗的形式,还是以垃圾派、下半身的形式来呈现,只要他能够撕裂现代工业化时代的那种繁荣的表象,把视角和触角深入到社会的本真和本质,以及人性方面,把那些无论是美与丑,罪与恶的东西击碎,赤(裸)裸地展现给我们看的诗歌都是后先锋派诗歌。陈川兄弟的这首《深圳,深圳》,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是用刀子般的语言,直接、冷酷地捅进了深圳这座工业城市的最深处,搅动着,把掩藏在最深处的那些社会和人性东西给搅动的粉碎,血水般流了出来,让我们颤栗,恐惧!所以,我跟诗人吴夜和柯寂说:这首诗可以作为深圳打工文学后先锋派诗歌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