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的表情

云南/常建世

◆有您在 不敢老

八十岁的母亲

抚摸着

六十岁的儿子的头说

儿啊,几天不见

你又老多了

白头发又添了不少

儿子小心翼翼回敬道

娘啊

有您在,我不敢老

◆女儿的心愿

老天爷呀

您可怜可怜你孙女吧

让我在新的一年里

找到一份好工作

看着远在他乡

读大四的女儿

微信上的新年心愿

我禁不住使劲

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但却始终裹不住

心里的冷

◆雨后的天空

雨后的天空

很蓝

蓝得一碧如洗

雨后的天空

很空

空得只剩下太阳

雨后的天空

不适合云彩居住

只适合诗人怀想

◆辞旧诗

瞧,我这手

天天忙

忙了三百六十五日

依然两手空空

看,我这脚

日日走

走了三百六十五天

还是足不出户

如何辞旧迎新

手起手落

我给了自己一记

响亮的耳光

算是回答

◆岁末之雨

雨，还在下

从腊月二十四

下到了腊月二十七

还没一点

想停的意思

雨 ，一直在下

冷，是雨的中心

是我必须

隐忍着的一切

因为，除我之外

没人知道

此时，一场大雪

已从苍山之顶流下

淹没了整个故乡

雨，还在下

年，越来越近了

◆由芦苇说开去

看，那片芦苇

那片孤傲的芦苇

水边一站

就站成了这个季节

绝世的风景

让人看一眼

就看见了

整条漾濞江的冷 

那些舞蹈着白

让我在不经意间

就想到了

酒醒后的稀饭

想到了银耳莲子粥

想到了我这生

一直忽视着的那些

爱的细枝末节

透过那些芦苇的白

我第一次

看见了我生命里的黑

◆我是个盘词种字人

我是个盘词种字人

盘好词种好字

是职责

更是追求

我要把我盘的词

盘出灵魂

让他们在喜怒安乐里

该哭就哭该笑就笑

我要把我种的字

种出精神

使他们在爱恨情仇中

扶正良知做人

我必须把词盘活

把字种好

我要让

我盘的词我种的字

在这个谈钱伤情

谈情伤钱的社会上

选择

如日中天的公正

我是个盘词种字人

盘好词种好字

是我构思的一切

行文的全部

◆父亲印象

父亲过世十多年了

每每提及父亲

妻子就说

第一次见父亲

取火点烟的过程

是她一生的疼

妻子说

父亲左手扶着烟锅

右手伸进火塘

用拇指和食指捏着

那块彤红的火炭

慢慢取来点燃烟后

又慢慢放回火塘

那一系列的动作

于父亲而言

轻车熟路习以为常

但对于她来说

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一种说不出的疼

妻子说

她敬畏父亲

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读  云

刘年在苦姜坡上读云时

他说我已翻过苦姜坡

跟一朵云走了

他说赵继梅是一朵

去了又回来的云 

他说苍山上的积雪

都是些

躺着休息的云

刘年在苦姜坡上读云时

天上的云

都在忙着观看

他这朵地上的云

如何在苦姜坡上

度过他

四十五岁的生日

◆甘嫫阿妞

甘嫫阿妞

到底是什么人

百度了一下

她是明朝时期的

彝族大美女

甘嫫阿妞

究竟有多美

竟让有妻有妾的

地方官员治达

绞尽脑汁

要强行占为己有

英雄都是悲壮的

十有八九是生命换来的

一根五色棉丝绒线绳

成就了甘嫫阿妞

在世间的一切

一个传说诞生了

作者是甘嫫阿妞

还是治达

◆陪我一起去看花

朋友王倩邀约你

陪我一起去看花

去看

漾濞安南的油菜花

油菜花地里一站

你就是花心

红的耀眼，黑的纯粹

白的圣洁，紫的可爱

每一次

换装后的展示

都让乡村心慌意乱

以至于夜的某一角

又多了些

东倒西歪的酒瓶

女人是村庄的脸

油菜花

是女人脸上的粉

如果没有女人

油菜花再好

乡村之貌依然会像

老墙上新抹的石灰粉

笑起来就崩壳

有女人的乡村

乡村很香

◆抛雪的女人

你把雪抛向自己时

雪，笑了

笑得欢呼雀跃

你把雪抛向自己时

你的笑

比雪更纯洁

你把雪抛向自己时

我看见

雪，是热的

◆秀岭的梨花

秀岭的梨花

说开就开了

一开就是一万亩

蜂，来了

蝶，来了

长枪短炮也来了

梨园里

穿红着绿的春天

摆出各种姿势

与花媲美

◆别样的疼痛

——遥祭大凉山火灾英烈

太平盛世里

没有人

会甘心去做英雄的

太平盛世里

不少人

又不得不去做英雄

大凉山火灾中的

那些烈士

就是这样一些

不得不做英雄的人

是水无情

没有赶来救他们

是火有意

把他们化为了灰烬

就这样

他们的疼痛死了

我们的疼痛活着

面对他们

写下这些分行时

我疼呀

疼我文字的无能

我痛呀

痛我诗歌的没用

◆一世的乡愁

——写在余光中辞世之际

余光中走了

带不走一世的乡愁

思想在,乡愁永存

《乡愁》在,诗人不朽

思想中的乡愁

是怀念是渴盼是向往

是一处

无法根治的疼痛

《乡愁》里的乡愁

是邮票是船票是坟墓

是一湾

难以跨越的海峡

余光中走了

带走了一世的乡愁

◆核桃花是没用的

核桃花是没用的

既招不来蜂也引不到蝶

更没一个人

打心眼里把它当花儿看

核桃花是没用的

翻遍这个诗歌大国

始终找寻不到

有关它的只言片语

核桃花是没用的

没用到了

核桃补肥的脑仁里

只有核桃没有花

◆冬日的光明

写下这个题目时

光明万亩核桃生态园

所有的丰满

都已被冬天的手掠走

再也没有

叶的繁茂果的喧嚣

情侣相依相偎了

大地上长满了骨感

兀立着沧桑

冬阳暖暖地照着

照着这方

丰收撤走后的大地

暖阳下，果园里

只有核桃树

只有站满田间地头

一丝不挂的核桃树

独自坚守

坚守万亩苍凉

独居苍凉之上

裸枝的核桃

是光明的手掌

丰收的肋骨

◆黑井盐

在千年盐都黑井古镇

武家大院

是黑井盐活着的标签

黑井盐活着

在武家大院的建构中

呈现出

王字模样 ，纵一横三

有四大天井，九十九房

一百零八门

黑井盐活着 

在武家大院的布局里  

暗含着

六位高升，四通八达

九九通久，王隐其中

在千年盐都黑井古镇

黑井盐

是武家大院不死的灵魂

◆与你比，我永远是穷人

你天天吃酒吃肉时

为了活命

我顿顿山茅野菜

与你比

我是穷人

我顿顿有酒有肉时

为了健康

你天天山茅野菜

与你比

我还是穷人

人比人气死人

马比骡子驮不成

与你比

我永远是穷人

◆香烟盒上的提示

抽烟者都知道

无论什么品牌的香烟

烟盒上均有

一行非常醒目的文字

吸烟有害健康

但不是每位吸烟者

都深知这提示的奥妙

面上看

这不得已而为之里

溢满了善意

深处想

这样的提示设置

本身就是一个计谋

欲擒故纵

◆今夜，酒是孤独的

今夜，酒是孤独的

没有和声

没有伴奏

没有对饮成三人

酒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但没倾诉对象

酒只好把到嘴边的话

一口一口

咽

下

酒知道

只有把这些咽下的话

灌醉

这夜才得以安宁

最后

酒把酒自己灌醉了

醉得不省酒事

◆离婚

一对农村小夫妇

吵着来离婚

女的指着男的骂

你说我骗你

我骗了你多少钱

你说这个娃娃

不是你亲生的

哪个叫你不像伴

还不结婚的

就天天晚上叫我去

核桃树底下闲

民政员

噗嗤一声笑塌了

少妇脸一红

转身

跑得无影无踪了

◆车达坡

名不副实时

收留了

我只会彝语的祖先

名副其实时

送走了

单会汉语的我

从名不副实

到名副其实

车达坡人

走了三百年

车达坡三百年

可载漾濞史册的事

仅一件

出了诗人常建世

◆好诗是枚核桃

好诗是枚核桃

即便没光鲜之处

圆润之感

但能掂出分量

好诗是枚核桃

字词意象是壳

剥开壳

是脑

住满了思想

◆从头开始

新年第一天

我停止了打牌 写作

停止了一切该停止的

行动 思索

新年第一天

我只做了一件事

理发

◆炊烟在撤退 

从城市到集镇

从集镇到乡村

从乡村到山寨

柴禾撤退的路上

炊烟在撤退

炊烟在撤退

有绿尾随而来

脚步声

一阵紧似一阵

◆我的代表作

我的代表作

让我之前的诗歌

沦为糟粕

使我之后的写作

穷途末路

我的代表作

是我诗技的顶点

风格的极限

是我经典诗的标签

传世诗的名片

我的代表作

有名 没取

有型 没造

我的代表作

是我诗歌腐烂后

仅存的白骨

◆空椅子

作为用具

空不空

都是椅子

椅子空着

空着的椅子

等谁

◆中秋夜

所有的忙碌入睡后

蛐鸣是脱颖而出的喧嚣

是夜唯一的声音

我活着的心跳

月色无边

无边的月色

盖不住蛐鸣的辽阔

失眠的深邃

拿什么酬谢这些

昼伏夜出的歌手啊

搜遍全身

只剩几句

瘦如骨头的诗行

◆香烟的心事

与火接吻后

香烟就有了生命

香烟活着

活得心事重重

香烟的心事

只有一个人知道

◆年  

把繁华腾空的是年  

把喧嚣驱散的是年  

把流浪的脚步  

锁定归期的还是年  

年是有色的  

是鲜花是糖果  

是刷新老幼形象的  

赤橙黄绿青蓝紫  

年是有声的  

是爆竹们  

争先恐后的抢答赛  

是亲友间  

发自肺腑的祝福语  

年是有味的  

可以用鼻子嗅  

可以用舌头尝

年站起  

是门柱上笑着的对联  

年坐下  

是餐桌上围拢的亲情  

年奔走着啊  

家  

是唯一的归宿

◆“ 农民工 ”三字   

“农民工”三字   

写出来是沧桑   

读起来是歧视     

与脏乱差为伍   

被重险活收留   

白天 丰满   

夜里 骨感      

“ 农民工 ”三字   

拧一拧   

滴落的是   

汗   

泪   

血

◆我只是一只风筝

我错就错在

错把自己当成了雄鹰

错把天高任鸟飞

海阔凭鱼跃

当成了至理名言

当天空无法让我

我行我素时

我才彻头彻尾地知道

我不仅不是雄鹰

就连麻雀都不是

我只是一只风筝

◆雨一直在下

雨一直在下

下得没完没了

从春头下到了春尾

雨一直在下

连着花开接着花落

我在雨的间隙里

找寻

明媚春光

雨一直在下

比阳光多

比泪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