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爱花，我家不大的院子里种满了花。春天，火红的海棠，在嫩叶未萌发之前，就已经在枝头招手微笑了；娇艳的榆叶梅花朵密密匝匝，从根到梢，爬满了粉红的花蕾，一个挤着一个，彼此不留一点缝隙，像赶集一样争先恐后；紧接着会有芍药的丽影清香，前院里那株高高的杏树上，朵朵杏花，笑语盈盈，蜜蜂在花间嗡嗡嚶嚶地忙碌着，崖畔角落里有不大一片草莓，墨绿的叶子中间已经有白色的花朵，如高举的旗帜，等待着蜂蝶的到来。

前院房子刚盖起来时，一面是崖畔，崖上的沙石时常往下掉。母亲把崖畔稍微平整了一下，拿出一大包花籽，母亲说我是个水命人，种啥啥活，让我把花籽均匀地撒在地里，不曾想，这一年花开得热闹非凡，崖畔上全是五颜六色的花朵，引得各种蜂蝶不停飞舞，花朵长得有半人高，密密地形成一道花墙，邻居大娘羡慕地说：“你们这花是咱务的？能开这么好。”正好那年我买了相机，让母亲站在花丛中和花儿一起留了影，母亲手抚着花朵，笑得比花朵更美好，那时的母亲还是年青的，腿脚灵活。

那年我到洛阳看牡丹，回来时买了一袋牡丹花籽给了母亲。有十几颗吧，买时说各种颜色都有，母亲把它们种院墙根里。当年没出苗，我想可能是上当了。第二年时，那里竟然长出了一株小小的牡丹。我回家时，母亲拉着我去看，那模样真像个好奇的小孩子。“不知道咱这牡丹会是啥颜色？”母亲用几页瓦片凑在一起，给小牡丹盖了个小房子，说是怕谁走路不小心踩坏了小苗。“只要不是白色的就好。”我说。“真是白色的也好，这可是洛阳牡丹啊。”母亲笑盈盈地说，当时院里已经有两株白牡丹了。

母亲有时候也会因为花生气。今年夏天我从朋友那里掐了几枝蟹爪兰给母亲扦插，已经活了，长出了新叶。平时母亲把它放在很高的花架上，不知道谁端下来放在了地上。母亲发现时花盆已经空了，让鸡吃地干干净净，一枝不留。母亲气地脸色都变了。“是谁把花端下来的？”连喊几声，没人答应，母亲就把手里的笤帚扔向了那群幸灾乐祸的鸡。

一到小院里，你立刻就被鲜花所吸引。后院里因为有鸡，母亲做了两个花架，就用木头搭建的四层花架，一个斜靠在向阳的窗子底下，上面是各种颜色的绣球花、石竹花、三叶草……一个靠着院墙，那里晒太阳的时间少，放着君子兰、芦荟、箭兰……三伏天早晚两次浇水是例行的工作，母亲提着小桶，用一个大勺子，一株一株地浇，似乎它们也是她的孩子，少吃少喝一口她都会心疼。

前院那更是花的海洋，调皮的花儿从透视门缝间伸出好奇地脑袋张望着，向日葵、六月菊、虞美人……特别是六月菊开的时候，那真是千朵万朵压枝低，密密地铺满过道，走过时你得小心翼翼，一不留神脚就会碰着它们。不大的粉紫色花朵，一个挨着一个，像一个笑脸连着另一个笑脸，她们手挽着手，仰起了笑脸，扑闪着长长地眼睫毛在逗你笑，看到它们你会忘记所有的不开心、不快乐，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不可战胜的力量。

每年冬前，母亲都会剪去月季的干枝，给它们理个小平头，地上部分全部去掉，浇上水，敷上塑料膜用土埋上。到第二年春天时，就会有胖嘟嘟红艳艳的嫩苗从根部发上来，春风吹着，春雨润着，几天就长高了，开花了。深红、浅红、单瓣、重瓣的，一朵挨着一朵，朵朵都像小孩子的脸，娇嫩、鲜妍，远远地都能闻都浓浓的清香。花开得最灿烂时，我曾拍到母亲给花浇水的照片，照片里的母亲很温暖很柔美。

母亲常说花是懂人心的，你越对它好，她就会开得越繁茂、越芬芳。母亲说得对，花也是知恩图报的，那我拿什么来回报母亲的爱？我想能给爱以回报的只能仍然是爱。母亲爱花，我也爱花，比爱花更深的是我爱母亲。哪里有花展，只要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带母亲去，我喜欢看母亲在花海沉醉的样子。

那年西安世园会，我和母亲一起去了。母亲被眼前大片盛开的，她从没有看见过的花震撼到了。她兴奋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不停问我这个叫什么花，她脚步轻盈，笑脸如花，在相机前摆着各种可爱的POSE，我从没看见过这样无拘无束的母亲，她几乎是跑着跳着的，眉宇间满是温柔与浪漫，似乎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一颗满满的粉色心。

前几天回去，我看到母亲在摘细小的菊花花蕾，一枝只留一朵大的。就故意问“妈，摘花蕾干啥呀？”“摘去多余的，中间的个才能开得更大更好看。”母亲继续摘着花。“你咋知道的？”“跟卖花人学的，人家务的菊花开得特别好。”每次上街碰到卖花人，母亲总要问这问那，看来还是很有效果的。

母亲两只手在花丛间忙碌着，我认真地看着母亲，母亲额头眼角的皱纹更深更细了，像极了菊花花瓣，眼帘下垂，很深的眼窝让眉骨更显突出，嘴角处也添了皱纹。母亲老了，没以前精神了。我忽然想给母亲一个深深地拥抱，但还是忍住了，我们不习惯于这么外露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我真的想抱抱母亲。

等我下次回家的时候，迎接我的会是那一朵朵寒风中盛开的菊花，还有满脸菊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