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

是火焰

俯视

是柴薪

一个层次

又一个层次

风景阶级分明

生存者

乐意围观

水从高崖

垂落下来

的智慧

像鹰隼俯冲

地面上的

活兔子

—— 冯 歌

冯歌， 山东临沂人，居济南市，现任中国诗歌论坛现代诗歌版版主、中国原创文学网现代诗歌主编及中国原创文学网[诗人岛]岛主。诗观:用诗歌照明，在生活里寻找美。

▎给杜甫

新安吏、潼关吏

石壕吏

和他们结下梁子

你注定

做不了大官

▎对一朵花俯身

偶遇一朵牵牛花，在旷野的

土坷垃和杂草之间

它，安静地站立，安静地开着

风摇动着它，它摇动我

欲摄取它原始的美丽

需蹲身下去

不遮挡它的阳光

不惊扰蜜蜂访它

保留住它鲜活的

全身以及落在泥土上的影子

我将照片发给我的爱人

想说这朴素的感动

像当初的相遇

一朵牵牛花的美贴近泥土

在人世间低处，多么像

那个贫贱不弃，相濡以沫的人

从此，一朵花教会了我

甘愿为她一生

俯首贴耳

▎断 桥

两端都是风声

流水，深浅莫测

几重埋伏

马嵬坡的黄土薄了

丽人的脸上

酒红，灯绿

白娘子和许仙走过以后

断桥就塌陷了

种子

在人们心头生发芽

或许

人世间太过生硬

▎吃人的解释

那年邻居家的孩子

在河湾里淹死了

生命定格在了十八岁

村里老人们说

那条河湾吃人

前两天

从新闻报道上看到

某钢铁厂的一位工人

跳进上千度的

炼钢炉里，尸首全无

轻生的原因

有说他大龄未婚

有说他经济压力太大

没有人出来说

他是被那口炼钢炉吃了

▎高处与低处

一阶一阶地，风光无限

人间，有高尚的路

高亢的歌颂

寄养专业词、曲

仰望，是火焰

俯视，是柴薪

一个层次又一个层次

风景阶级分明

生存者乐意围观

水从高崖垂落下来的智慧

像鹰隼俯冲

地面上的活兔子

▎在贫瘠的土地上耕耘

我喜欢在贫瘠的土地上

耕耘，她的体重从未富态

我捧抱她不费力气

没有圆月，团圆依旧

晴天的时候，那些生根在泥土里

光洁的石头

流出姣好的月色

在我安静的平视中

原野上，诗句是蹦跳的小兔子

她稍顿，我弯腰下去

捡一首歌谣

再用碧绿连天的青草

喂养她

▎安心，活下去吧

背景里没有光荣

没有高大的门庭，我常回首

不刻意掩藏房屋上的稻草

山外面的天地

有向往的辽阔

兵工厂在必经之路

我的体内被装进了什么

巨大推力下

我的躯干和四肢成为兵器

从此，自杀或者他杀的人生

身不由己

感谢那次发烧

中药铺的几副草药

煎服。我倒立，第一次认真审视

悬空的人生

此刻，医生正从我的腹腔里

倾倒出一堆黑色火药

“不要做子弹、不要做婊子

服中药要忌口，安心活下去吧。

你躯体内空缺的部位，刚好安装上

一颗干净、自尊的灵魂”

▎墙角的扫帚

堆满旧报纸、纸箱子

烟熏的黑墙，灯光无力

模板门，房间幽暗凌乱

门前的空地干净

有一段沥青路伸过来

戛然而止

扎眼的黄工装，油污相对柔和

腰弯下去洗头，洗脚

铁皮桶制作的炉灶里

木条在锅底的火焰，在角落里

如大地捧来耀眼的花朵

这个改装过的社区生活垃圾楼

住着一对清扫马路为生的夫妻

男人说明天迎接

“国家卫生城市”的复查

光明路那段积尘多

女人默契，在墙角的竹扫帚上

多扎些布条

经幡一般

▎房 奴

他经常退缩到悬崖边缘

悬崖下面的深渊

他不止一次打量过

起初是他一个人的深度

后来是我和爱人的深度

后来是他和爱人和孩子的深度

后来是他的家族的深度

他告戒自己要坚持

最后一个立足点，不能掉下去

掉下去就粉身碎掉

一个社会的骨骼

一个家族的骨骼

其实，不用从悬崖上掉下去

就已经碎骨粉身了

男性的荷尔蒙

在他成为房奴时开始

流失，后来越来越严重地流失

在他成为一家之主的时候

流失，后来越来越严重地

流失，他仰望房金大厦的高度

就像在悬崖边的深渊底下

仰望太阳、月亮和星星

他的脾气变得格外好

他笑着迎接每一天的

好天气或坏天气

笑容积攒得太多了就沉重了

他的腰没有直起来过

▎好 梦

工作，下岗，失业

打工，漂泊。

半生一直努力做好

平民角色。在几张嘴巴，嗷嗷待哺的

生活面前，披星戴月

栉风沐雨，挤出更多的笑脸

讨好每一天

掩盖，不全是

对生存尊严的鄙夷

所幸有要我为其写诗的女人

有成长中孩子的期盼

对于责任的负担，感觉到了

活在低处的快乐

若把想入非非

归纳为好梦。天外来物

一旦拥有，日月星辰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