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注身边的垃圾箱,如同关注一个人,也是生活积淀的结果。
电视上常看到一些相关的广告,情景创设新颖,人物表现鲜活,很美好。街角,一个立筒垃圾箱,一个突飞而至的易拉罐,如足球破门,似子弹打靶,可惜,不中,走过来一位青春少女,弯腰,捡起瘪了的易拉罐,扔进去。小区,并肩一对垃圾箱,一人过来,把一袋垃圾扔进去,一明星旁边经过,看到,上前去告诫垃圾要分类投掷,可回收和不可回收。
原以为这些美好距离自己很遥远,那是些都市人的生活,我生活在小城镇。小城人居住的家属院是不设这种可移动的垃圾箱的,一条垃圾道上下贯通,人们无需下楼,只要把垃圾从楼梯拐弯处的垃圾口扔下去即可。底楼接垃圾道有一座砖和水泥砌成的小型垃圾池,落到里面的生活垃圾啥都有,果皮纸屑、煤渣、废弃的卫生纸、剩饭菜等等。冬天算好些,到夏天,若清理不及时,汤汁泄露,气味刺鼻,人经过,掩鼻捂口,不禁疾走,这时节,常见一楼的大哥执一筒灭害灵朝那里喷。底楼脏,其它楼层也不见得多干净,人们教育孩子,让其帮助大人倒垃圾,小孩子毛手毛脚,常把垃圾洒落在楼梯上、垃圾口边,有一回,四楼家的小学生出于义愤,拿粉笔一楼一楼在垃圾口挡板上书法:垃圾是垃圾箱的孩子。
习惯说改变似乎一夜间就得到了革命,扒掉垃圾池,封死垃圾口,家属院里摆上了一对对的垃圾箱,可回收的和不可回收的,供人们分类投掷。文明提升着习惯,也影响着我的话语,一次,陪老婆闲话,平常人家,凡人生活,柴米油盐,琐碎日子,鸡毛蒜皮,烦恼人生,不知那根弦爆破了她的牢骚,电闪雷鸣,雨暴风狂,一通发泄,惊天动地。我不吭声,沉默防御。待风平浪静后,老婆不好意思了,她笑着羞问,你怎么就不恼怒呢?我一展男人宽广的胸怀说,发泄发泄有利于你的健康,你健康了我也就舒心了,看到家属院里刚摆上的那些个垃圾箱了吗?我呀,就是一只绿色的垃圾箱,专属于你!
无意中的一句话,开启了我的思考。我们的垃圾都倒向了谁,又有谁成了我们的垃圾箱。想到了父母,多少次,因为一口饭、一件穿着、一句话、一件小事,我们朝他们发泄,使性子闹情绪不吃饭赖床不起,他们小心翼翼地端饭进屋,陪着笑脸,哄我们起床,劝我们吃饭。想到了老师,师生本不是敌我矛盾,可有时却被我们弄得水火不容,冬天的早上懒起床,课间的时候不上操,语文课上我们做数学,小说套上政治书的封皮做认真自习状,错误被纠正我们不服从,批评轻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重了和他们胡搅蛮缠不分场合。想到了闺蜜和死党,成长的烦恼,暗恋的焦躁,爱情的感伤,失恋的痛苦,长夜的床上,给他们没完没了地倾诉哭诉,影响了他们的休息,耽误了他们的工作。想到了那位好久不见的老领导,人言他软弱善良没魄力不会当领导,他在位时我们拿他当出气筒受气包,工作安排影响住个人生活了和他吵,事业发展不顺利了找茬和他闹,等到他退休回家休息了,我们才忽然发现并感叹起来他的好。
忽然获得了一种冲动,想和人坐下来谈谈,谈谈垃圾箱的感悟。人生在世,我们把自己的垃圾投掷给别人,我们又成了别人投掷的垃圾箱。一个人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对应着一个鲜活的人。孩子屋里的垃圾箱是儿童,校园里面的垃圾箱是学生,工厂里面的垃圾箱是工人,机关大院里的垃圾箱是公仆。大隐隐于朝,深陷在机关大院里的垃圾箱又会是一些什么样的公仆形象呢?精明?严肃?还是诙谐?依照传统的分类,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那公园和景区里的垃圾箱应该算小隐了吧,或变身树桩,或化身蘑菇,或简陋原形,散落在景区的旮旯里,等待在山林的步道上。中隐是一种市井化的原生态,是一种混迹民间的世俗生活,冷暖无怨,宠辱不惊,自度自光景,各行各善事,静寂暗夜,窸窣声里,它用它的粗鄙潜滋暗养着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一只流浪猫。
那一天,我在街上走着,关注着身边的垃圾箱,寻求着一种人和物的对应。前方,不远处,那个矮胖的垃圾箱像极了我啊——一个自在散漫的中年人,岁月的沧桑,斑驳了身上的绿装,发福的身躯,成熟之中略显颓废。睹物自怜,心底里陡然升腾起股朝圣的感觉,我走向物化的我,一步一步。突然,斜刺里杀出个“黄马褂”,呼唤着我的小名,狗蛋!拦住了我的去路。一惊,定睛看去,原来是老家的老歪叔,不用问,他身上的黄马褂明确告诉我,他是到城里扫马路来了。老歪叔笑着告诉我,孩子媳妇到广州打工去了,孙子最近也跟着到那边上了学,自己老了没啥事,也到城里扫马路来了。老乡见老乡,嘘唏感叹,感叹嘘唏,别一番滋味在心头,都作别分手了,我还咂摸品味,久久不能平静心来。突然,没来由地,我脑海里跳跃出一句话:每一个垃圾箱后面都站着一名环卫工人,对!每一个垃圾箱后面都站着一名环卫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