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友人送我一盒黄芽茶。纤细的芽尖如雀舌,墨绿,含在嘴里稍瞬即化。手指轻捻,则碎成粉末。
我不舍独自品尝,碰巧“五一”前有三五知己来,甚是欢喜。于是便亲自煎茶。煎茶的器具是风炉。炉壁有三分厚,形同古鼎的样子。炉有三只脚,脚上刻有“坎上巽下离于中,体均五行去百疾”。
我们不在山区,无从得来山泉,只好用井水取代。按照陆羽的标准,井水煎茶最下,要不得。不得已而为之,何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有了这份喝茶的心境,留有一点遗憾与残缺也无妨。
水煮三沸。茶锅中的水冒出鱼眼小泡时,是第一沸,我加入少量盐。冒出连珠小泡时,是第二沸,我舀出来一瓢水,然后在水中放入茶末。一直到茶水沸腾翻滚时,是第三沸,我将先前舀出来的水倒入茶锅中止沸,这样茶就被煎好了。
我凝视杯中,黄芽茶呈淡绿色,又有点鹅黄,像二月里新发的柳芽儿。它们条直微展,匀齐成朵,在杯中立着。芽头在上,芽柄在下,很有点像我小时候养在瓶子中的水草花。
其时已是下午,细雨淅淅沥沥没个尽头。同窗几人相聚在我的陋室,听雨声,听音乐。毕业这么多年,各自为了生活奔波忙碌,难得促膝而谈。品品茶,说说话,我们仿佛又回到求学时光中。各自说起现状,大都碌碌无为,为稻粱谋而失了当年的雄心壮志。但人到中年,又多了一份睿智和豁达,一份审慎和平静。都说四十不惑,未至四十,已经不惑。看起来,我们很有点黄芽茶的况味,淡者平淡,雅者雅致。
同室好友都是半路出家,放弃工作再去追寻理想,这份执着令人肃然起敬,不免一番感慨。想起我求学路也并非一帆风顺。辍学,求学,辍学,如是者三。在这三起三落之间,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空中飞蓬。但现在回想起来,人生的滋味就像茶的滋味,这个过程就像我先前煮茶的过程。一波三折之后黄芽茶的味道就出来了,初品,微苦,细细啜饮,苦中透着甜。这大约就是“含泪的微笑”了吧。
在苦甜参半中,再咂摸,又有点醉人的意思在里面了。我们喝茶,细品一盏无味而至味的黄芽茶。那份悲欢离合,欢乐忧愁,那份时过境迁的喟叹都落入杯中,跟随黄芽一起沉沉浮浮了。
这是我最近一次喝茶,觉得黄芽茶清澈醇厚,像我们许多年的友情。
往远处一点看,再一次喝茶,只有我们一家三口。
那是春天里的黄昏。先生挖地,然后为蔬菜浇水。我和儿子坐在园子里小池塘的石条上。儿子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满园春色。茶花打着花骨朵儿,移栽的桂花已经活了,在微风中摇曳。我种下的毛豆和豆角也已经出土。结婚十几年了,我们渐渐失去浪漫的心情,日子就这样在忙忙碌碌平平淡淡中走过。但淡一点,于身心似乎更有裨益。激情是一瞬间,平淡才是永恒的。
没有刻意去煮茶,也没有古色古香的青花瓷茶具。我端着一个玻璃杯,漫不经心呷一口黄芽,琢磨一句诗。我嚼着黄芽茶片,一点点品味它的醇厚,它的清香。陆羽道:“只是茶清高珍贵,皇室大夫中还有人不谙其性,百姓家又怎知其味?”这话说得有失偏颇。芳香纯正的黄芽进入寻常百姓家,我已经品出其中的滋味了。人生得失尽在杯中,苦涩甘甜渐次展现。焉能说它不近人间烟火?
这么多年一直和黄芽茶不离不弃。但初次和黄芽茶有了心灵上的沟通,思想上的交流还是在2012年。那是我参加由霍山茶叶办在合肥举行的“2012中国·霍山黄芽茶文化节开幕式”。活动结束后,我和几个朋友在政务区宾馆喝茶,聊生活,谈人生。
我们说起文字。文学无关乎名利,它是心灵的需求,是生命的翅膀。有了它,我们可以生活得更轻盈。我们写文,从文字中找到一颗从容的心。我们喝茶,也能从一片茶叶中进入人生的道路。正所谓“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这是皎然的诗句。他还说,胸怀中有茶,松针落叶莫不是茶了。这样看来,霍山的每一棵植物都沾上黄芽茶的神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