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谈论儿女,是天下父母共同的话题。友人张君,他的女儿大学一年级在读,我的女儿马上就要高中毕业,外出读大学。相似的境况、共同的话题,我们的谈论不但热烈,而且深刻,分外动情。
张君是理科生,遥想着大学校园里的女儿,他突然笑了,引用中学课本上的物理学知识道,孩子小时,爹娘是中心,像地球,她们绕地球做圆周运动,以第一宇宙速度;等到长大了,开始脱离,挣脱地球的束缚,第二宇宙速度飞奔,进入太阳系;然后,第三宇宙速度逃逸,茫茫银河系,杳然不可知。
我知道张君是把物理上的三大宇宙速度和他女儿的远离联系在一起了,虽然我是个文科生,不善往这方面形容,但他的比喻我还是听得懂的,第一、第二、第三宇宙速度分别叫做环绕速度、脱离速度、逃逸速度。受张君的感染,我笑着,卖弄一般说道,乡土俗话,结婚好比小登科,反过来讲,是否可以说,登科好比大结婚,甭说,应试高考还真有点儿登科的意味呢!女儿结婚了,出闺婆家了,爹娘不舍得,泪眼兮兮的,你这都是感伤惹的祸!
张君咧嘴笑了笑,未置对否地说道,地球对于卫星,爹娘对于女儿,个体对于个体,生命对于生命,看似吸引力很强,帮扶性很大,其实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守望,默默的守望,孤独的守望,无奈的守望,空虚的守望。
我说,体制是坚硬的,个体是软弱的,社会是巨大的,个体是渺小的,我们每个人,都是些悬浮在水中的花粉微粒,或飘散在空气中的烟粒、尘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来自于什么方向的哪个分子相撞,只能被动地做无规则的布朗运动。说完,我看了看张君,心里头涌现出些微微得意,为自己一个文科生,还能把中学课本上的一些物理知识拿过来做比喻。
张君又咧嘴笑了笑,说道,每每看到电视上网络里,或是听到电台里身边的谈论中,女大学生失联,最后被网友、出租车司机或是什么人物杀害的事,我都是触目惊心提心吊胆,原先家里没有女大学生,可能不在意,会把事情纯粹当成一件新闻来视听,现在家里有女大学生,感觉简直是在忍受一种慢刀子划拉心。
闻言,仿佛给吓了一跳,我抬头看了看张君,他嘴角的一丝笑纹,如慢慢漾开去的水波,我在那一丝里读到一种欣一种悲一种无可名状的复杂。我感慨一般说道,安全是一,事业、爱情都是后面的零,没有了一,后面的零也就没有什么意义;孩子健康时,爹娘问他们要学习成绩,孩子事业稳定了,爹娘又问她们要婚姻家庭,爹娘都是很贪心的啊!如游戏里贪吃苹果的蛇。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君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然可恨不正说明了父母的可怜吗?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也相似,花开花落,读书升学,结婚生子,一代一代人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爹娘的催逼,父母的贪婪,甚至狼爸虎妈,是一个生命对一个生命的期许,爹娘希望孩子站在自己的肩膀上,过一种更加美好的生活,虽然明知道到头来不过是竹篮带水一场空,可他们还是要无怨无悔地进行着自己爱的表达,热也好冷也好,可怜也好可恨也罢,爱如使命,使命是爱,无望的使命,激情的演绎,充分的演绎,春蚕到死,蜡炬成灰。
所以啊——我想到了北宋苏轼苏东坡的《洗儿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体味着文豪心境,我把这首诗背给张君听。然后说道,饶是大家,也无奈,托命于天。
天大的事儿只好托命于天了!受苏诗的影响,张君洒脱起来,他问我,早先你给我背过的,苏东坡的爹苏洵那首儿子礼部考试高中后的诗怎么说来着?
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
莫道登科难,小儿如拾芥。
再次背出这首诗。我想起我是在张君的女儿高三时,谈起他女儿的考学,我给他背的这首诗。如今我的女儿马上也要考大学了啊!我感慨,考学,登天的事儿啊!我祈祷,考学,拾芥的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