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人天生是水做的,母亲更是。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的泪点就很低。她是一个越剧迷,记得在我上小学时,有一次她带我去看电影越剧《红楼梦》,正当我看得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突然被一阵抽泣声惊醒,我瞪大眼睛看到电影里正播放黛玉葬花片段,再侧头看母亲,已是梨花带雨整个泪人儿了。往后几日里,母亲连看了十几场《红楼梦》,也连哭了十几场,而且回到家还自已用录音机翻唱了“葬花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母亲那绵软圆润、催人泪下的唱腔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脑海。
从此,我发现了一个爱哭的母亲,无论是看电影、看书、生气、伤心或是别离都能看到她落泪,甚至有一年因为她养了一头猪,在猪被宰杀时,她都落泪……我也无形中把她归结为脆弱的母亲。
然而,我错了,母亲并不脆弱。
在工作中,她认真负责,勤奋肯干;在家庭里,当出现重大事件时,她第一个冲向前沿,用双肩挑起重担;当长辈们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她忍辱负重,坚持孝敬,为晩辈树立了很好的典范。
未想,若干年后,母亲的爱哭基因又遗传给了我。
有时儿子就忍不住问:“妈妈,你为什么那么爱哭呀?”
其实,他不懂,作为母亲总有流不尽的泪,因为生活,因为风雨,因为情感。
有一年,婆婆被查出患了绝症。当我拿到那个诊断为癌症的CT片时如雷轰顶,泪水夺眶而出,快走到病房时,我突然意识到不能让婆婆知道这个结果,赶紧抹掉眼泪,站在楼梯口好一阵子,等平复了情绪后再进去。
婆婆问,结果出来了吗?我说,出来了,但医生说病情有点复杂,建议保守治疗。说完,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婆婆从我的那丝异常微笑中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但她只疑惑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去看医生的诊断单,因为她不识字。
那段时期,我的身心很分裂,在医院陪婆婆时强装笑颜,一回到家,便抑制不住地倒床痛哭,流泪成河,因为我和婆婆之间存在着多年积累的深厚情感。
但泪水不能洗刷掉亲人的痛苦,更不能成为治病的良方,所以我和爱人一边安慰婆婆,一边将她的病情转向省城另一家医院找医生复诊。也许是苍天怜悯,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折磨了婆婆二十多年的病终于被治好了。
毫无疑问,我也常见到婆婆流泪,当看到儿女们幸福时她高兴得流泪,当看到儿女们受苦时她心痛得流泪,当看到亲人们闹别扭时她伤心得流泪…… 同样,在那段她被病痛折磨的岁月里,我看到她在流泪。她没有读过书,不太会用语言表达她内心的情感,但从她的泪水中,我能感受到她复杂的内心世界:对生命的渴望,对病魔的不屈,对亲人的留恋以及对死亡坦然与豁达。然而,她又很坚强,她挺过了无数次艰难的治疗过程和痛苦的日日夜夜,只为了能重新站起来,能让老伴不孤单,能为儿女儿孙们操持家务分担忧愁。
也许,你也会经常看到你的母亲流泪,是的,天下有无数个爱哭哭啼啼的母亲。但她们又是何等坚强不屈,她们用泪水表达情感,用白发换取孩子的希望,用双肩扛起生活重担……当母亲在孩子面前落泪时,一些孩子会对母亲吼叫:“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孩子,你可知,那一刻你误读了母亲的软弱,那一刻你羞辱了她的情感,更甚,你又可知,天下又有多少人会为你落泪?
母亲爱哭并不是因为脆弱,而是她被某种东西触动了心弦,用眼泪表达各种复杂情感。那些飘在母亲星空里的泪,不是一席单调、燥动的珠帘,而是被拨动的一串串情感音符……你听到了吗?如果再看到母亲流泪,千万不要对她大吼大叫,更不要横加指责,那会惊悸到一颗母亲的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轻抚她的双肩默默地为她擦去眼泪,让她在那一刻感受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